初来乍到异国他乡,为万种域外风情所感,你不免要雄心勃勃地筹划一部游记;小住了一些时日,却发现外界之大而腹中之空,大部头的游记倾刻变成篇幅有限的散文。然而,倘若在那里生活上几年,当新奇的诸多刺激逐渐消退的时候,定会觉得初次印象并不尽然。于是你开始困惑,而写作计划亦就往往束之高阁了。我属于后者。可是,留在记忆中的情景,常常时隐时现,使我欲罢不能。于是,就有了这随手拍摄的若干照片和只言片语。
我在德国的久居之地——昆尼西斯温特,中文的意思叫“国王的冬天”,兴许是古代王公贵族避寒的地方。它位于莱茵河中游的龙岩山下。从波恩出发,沿河驱车,不消一刻钟便来到这群山环抱、绿树成荫的风景胜地。大约60年前,以其表现社会题材的摄影作品而轰动于世的“照片社会学”家奥•桑德尔,晚年就隐居于此。面对着宜人的“莱茵风光”,我拍下了在德国的第一个镜头。
“国王的冬天”之于世界各地游客的魅力,不仅在于河畔的水光山色以及城中童话般的精巧建筑,更因为彼得斯山上的古堡饭店。希特勒与张伯伦的“历史性”会晤,使它一度成为“绥靖主义”的象征。战后又曾作为盟国高级委员会的住地,如今已是富丽堂皇的国宾馆了。
昆市之小,风景之美,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迷你”城。这里居民极少,大多从事服务和手工业。天刚蒙蒙亮,从远处高速公路上便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向窗外望去,南来北往的人们低头赶路。到了上午8点,一切就绪,街市上宁静安谧,偶有硬底鞋和路面接触,发出不紧不慢的声响。下午有时会听到教堂的钟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余音袅袅,久久不绝于耳。到了晚上,小小的酒馆、饭庄常常“爆满”,这是城中最有生气的一面。劳作了一天的德国人,此刻正心安理得地尽情享用“牛排土豆”或者“酸菜蹄膀”。显得有点儿喧闹,但在中国人眼里,依然是十分含蓄的。入夜,星罗棋布的灯火与点缀在天幕上的群星交相辉映。旷野中的狺狺声又为田园景致增添了几许音响效果。这大概就是德国理想式的“小康社会”吧?
从城中可乘缆车直达龙岩山顶。若有兴致,亦可徒步登高,沿曲径盘旋而上,映入眼帘的是葱绿起伏的七峰山脉。七峰山,格林童话中的“永恒题材”,牵动着多少幼小的心灵。原来不过如此!为了营造神秘的气氛,管理者在山上修建了一座“尼伯龙根”馆。俯视山下,是一大片古战场遗址。骠悍的日耳曼人入主中欧,曾在这里与罗马人决战。金鼓齐鸣,杀声震天的情景,犹尢在耳,历历在目。再往远处眺望,尽收眼底的便是波光粼粼的莱茵河了。
在昆市的码头可乘坐逆流而上的莱茵游船。饱览两岸秀色,特别是那矗立峰颠的古堡和错落有致的民居。早去晚归,可以尽兴。票价30欧元,约合人民币300元左右,按德国的生活水准不能算贵。每年5月到10月是旅游旺季,这里的生意当然也不坏。由于汽车工业和高速公路的发达,火车早已不再是德国乃至西欧境内的主要运载工具。巨额财政补贴即使它成为国家日益严重的负担,已不得不逐步实行私有化。而莱茵客运作为交通手段,就更加无人问津了。出于环保的考虑,机动船只极少,一度被污染的河水,又在渐渐地变蓝。是法律的威力,也是理性的结果。莱茵河,德意志的象征,纵贯德国全境,源头却在瑞士。比起发源于南德黑森林的多瑙河,德国人无疑更偏爱莱茵河,自豪地称之为“父亲莱茵”。不过,它给我的联想却不仅是眉慈目善的白发老者,还有婀娜多姿的金发女妖和浪漫诗人海涅的那首千古绝唱:“……迟暮送风凉,莱茵独安详;峰峦烁闪闪,江山映夕阳……”。
沿莱茵顺流而下,第一站便是波恩。这个战后德国的政治中心将于本世纪末,结束它的历史使命。经过唇枪舌战地激烈角逐和议会表决,波恩以16票之差败给柏林。波恩失去了政治,却得到了文化。还了本来面目。久负盛名的大学城中唯一仅有的大学——波恩大学,学术传统悠久,在自然、社会和人文科学的领域内,都拥有领先于全国的专业。物理学和数理经济学近年分别有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候选人。人文学科中更不乏一代思想家。严谨的学风和高就业率,吸引着全国和世界各地的学子。马克思也曾在波恩大学学习,就住在学校旁边的一座三层楼上。今镶有一块黑色石刻头像,以示对这位思想家的纪念。波恩大学学术观点保守而正统,但政治学系每学期开设的各类有关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课程竟达三分之一。足以说明这位伟人作为学者所受的“礼遇”。那个认为谎言重复一千次就可以变成真理的纳粹第二号人物、宣传部长约•戈培尔也毕业于波恩大学,并获得历史学博士学位。常常被人们作为反面教员提起,并仍称之“戈倍尔博士”。
波恩的文化名人无疑应首推路•凡•贝多芬——维也纳古典乐派的杰出代表。从姓氏上判断这位世界音乐大师实际上是荷兰人的后裔。他降生在城中市政厅附近的一座小阁楼里。现在是纪念馆,每天前来瞻仰的人络绎不绝。广场上矗立着他的铜像。身后一家具有巴洛克建筑风格的邮电局。相传,与在其斜对面的另一座洛可可式楼房,同为二战中市内幸免于炮火的少数古老建筑。笔者在大学进修并执教,远离故乡,自然常去那里投递“万金家书”,每每经过铜像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望着那横眉冷对的目光,不屈服于命运的嘴角以及那叩响了地狱之门的手臂,有谁会怀疑这位乐圣之“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呢?
沿莱茵河再往下行,便来到德国的工商业重镇——科隆。也就是马恩著作中的“科伦”,国际共运史上颇为显赫的地名。科市所在的北威州拥有著名的鲁尔矿区,是产业工人云集的地方。德国数一数二的大党——社会民主党的地方竞选,因此也屡屡得手。由于煤碳、钢铁等传统工业日益萧条,而不得不实行产业结构调整。“关停并转”的措施也自然波及鲁尔。失业和罢工不仅仅是这一地区劳资双方的长久问题,同时也给全社会增加了一分动荡与不安。
科隆位于德国中部,是德国超过百万人口的四大城市之一,与东部的柏林、北部的汉堡和南部的慕尼黑并列。商业繁荣。如果说汉堡港是通向世界的大门的话,那科隆至少也是国际贸易的一个窗口。统一后的德国领土为35万平方公里,人口约8千万。资源贫乏,市场有限,使得对外经贸成为该国安身立命之本。据统计,三个德国人中就有一个从事进出口营生。科隆既是工业展览中心,又是全德总商会的驻地。各国商业机构多有办事处、分公司在此。而海外客商们也都不会忘记光顾这里。作为大城市,科隆多了一些凌乱,却少了几分拘谨,显得豁达。
文化名人,也属于这个具有2千多年历史名城的骄傲。400年前出生在科隆的汤若望牧师,于而立之年,只身东渡,将历法带到中国,也把东方文化介绍给西方。这位几乎与马可•波罗和利马窦齐名的基督传教士,曾任钦天监正(天文台台长),在中国一住就是30年,并度过了后半生。本世纪70年代初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科隆小说家海•伯尔,以反映战争和战后生活的“废墟文学”驰名。他笔下的小人物,常常使读者顾影自怜,他本人也因此而深受大众的喜爱。尽管有的批评家指责他的作品描写生活琐事,不能登“大雅之堂”,由于作家对人性的剖析,对战争的诅咒和对和平的向往,使他在世界文学爱好者中找到了共鸣,其作品也成为了解德国社会的一面镜子。
中国有句俗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恐怕也包括“地杰人灵”的意思。德国这个战后的政治矮子变成了如今的经济巨人,是因为地杰人才灵,还是因为人灵地更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