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北大中文系主任时,曾应邀出席在香港中文大学举办的“第八届亚洲新人文联网会议”(2010)。会议结束前,循例需讨论下一届的主办方,很多人希望北大接手,我谢绝了。因为,到了会场我才知道,这是亚洲各国大学的文学院长联席会议。北大中文系只是一个系,不是文学院,没资格办这样的会议。人家说,没关系的,中国大陆的文学院,不就是中文系吗?我赶紧辩称:中国大学很复杂,其内部构成没有一定之规,愿意长大的,一个系可以演变成两三个学院;固守原有格局的,则老系的规模远比新成立的学院要大。所以,不能光看名头,得看是“新学院”还是“老学系”……人家一听傻眼了,怎么这么复杂!
香港中文大学的文学院包括人类学、中国语言及文学、文化管理、文化研究、英文、艺术、历史、日本研究、语言学、音乐、哲学、宗教研究、神学、翻译等十四个学系。如此建制,与西方的大学或民国年间的中国大学类似,即“文学院”统领人文方面的教学及科研机构。而当下中国大陆的文学院,确实很多属于中文系的扩充版;即便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或吉林大学文学院这样规模较大、包含文史哲等学科的,也与香港中文大学的文学院不太一样。另外,还有不少大学的文学院或人文学院是空架子,只负责掌印与举旗,实权在下面的各个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让外人“雾里看花”的状态,与近二十年中国大学的急剧膨胀有关。
文学院到底涵盖多少学科、以多大规模为宜,其实没有绝对指标,就看实际需要。你说国外大学如何如何,我们难道不可以有“中国特色”吗?你说知识分类怎样怎样,抵得过教育管理的方便吗?中文系是否升格为文学院,各大学情况不一,我无意指手画脚。只是几年前刚当上北大中文系主任时,被这个问题推到了风口浪尖。《中华读书报》2008年10月8日刊发《名牌大学中文系遭遇“升格”风潮》(记者陈香),称在西安举办的第十届全国重点大学中文专业发展论坛上,“究竟是升格为文学院,还是维持历史传统的积淀,保留原来的中文系的称谓、建制不变,成为诸多名牌大学中文系系主任热议的焦点”。报道引述我的话,大意是:第一,都说要“与国际接轨”,国外大学的文学院,并非只是本国语言文学系的“升格”;第二,北大中文系创建于1910年,很快就要纪念建系100周年了,这个传统值得珍惜;第三:北大校方没有硬性规定,估计我们还能坚持下去;第四,“难道‘升格’就为了好听、好看?” 最后一个追问,因带有价值取向,引起同人的争议。最实在的说法是:此事无关学理,纯属资源争夺。由于别的学系都在开疆辟土、升级换代,你还固守那一亩三分地,在整个大学格局里,必定日渐边缘化。于是,你追我赶,鸟枪换炮,原先各系的系主任,摇身一变全都成了院长。学校内部不说,单是外出开会,明显风光多了。因此,同行们断言:我坚持不下去,迟早会顺应历史潮流的。很高兴,我卸任时,北大中文系还是中文系。
去年五月,在《深圳特区报》为纪念创办三十周年而举行的“名家论坛”上,我与前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现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就“国民教育与高校改革”进行学术对话。一见面,刘先生就拉着我的手说:单凭你没有当院长,就值得致敬。尽管如此“嘉奖”不免让人尴尬,可我明白刘先生的意思,眼下中国大学的自我膨胀,除了资源争夺,背后还有“官本位”的思考。因为在公众场合,介绍嘉宾时,总是校长、副校长;院长、副院长;最后才轮到这小不点的系主任。(9)
来源: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