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民间知识分子而言,“何新”这个名字很多人并不陌生。虽然在学院派看来,他的很多论断是荒谬的,但他依然用他的方式获得了数量庞大的读者群,得到了上至国家领导层,下至平民百姓的肯定。他身上并非不具备思想家气质,但由于他立足于中国国情,经常分析解决国家民族面临的重大现实问题,没有处理好“理想”与“现实”的相互关系,不具有“超时代性”,所以不能称他为“思想家”,只能说他是一位杰出的“思想者”。何新的论述,经常是理论原理与方法论意义混杂在一起,无法区分似乎也没有必要区分。他善于从宏观上把握事物,揭示其起源、发展趋势及前途,往往能成功构筑出一幅事物发展变化的全景图。这种能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扎实的史学基本功,更确切地说是他那已经深入骨髓的敏锐的历史思维。作为一位对历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哲学、国际关系学、文化学等学科都有较深研究的学者,何新表现出的是一个“社会科学家”的特点,而不应该被单纯地视为某一门学科或某几门学科领域的专家。何新自称,他“对现实和历史采用动态发展的观察方法(辩证法),通过经济必然性和利益集团的分野(阶级分析方法),去剖析复杂社会政治现象和意识形态现象(唯物史观)。
应用这样的方法论,何新提出了一系列令学术界震惊的论断。这其中就包括:对“中国历史五阶段划分论”的质疑,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论”的质疑……这些论断使他在正统学术圈里丧失了应有的一席之地,长期处于被排斥的地位。今日回望,何新的这些粗略的论断似乎得到了一批更具专业性的学者在学理上的声援。学术界开始有人从“封建”词义溯源,马克思“亚细亚生产方式”论述,近代思想家严复对西方词汇的引进等角度反思中国“封建社会”的定义。这对何新无疑是极大的肯定。但从另一方面看,何新似乎缺乏严格地从学理上论述这些重大问题的能力。对其他学人来说,他的论断似乎是前瞻性的。但实际上,其他学人想要从学理上完成对其论断的推理论证,仍然要付出极大的艰辛,而何新所下的结论对他们的研究工作难有实质上的帮助,既没有学术思想上的可继承性,也没有研究方法上的可借鉴性。正因为如此,何新的论断其实代表了一种“高不可攀”和“遥不可及”的存在状态,甚至可以认为是非学术性质的。
这种论断到底有什么价值呢?事实上,如果我们留意一下中国古代的重大科技突破的相关背景,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几千年前就应该提出了。何新以其特立独行的性格,每每有重大的、突破性的论断面世,虽然后来屡屡被证明是正确的,但由于其解释体系自成一派,论证不甚周密等原因,长期得不到学术界的承认。这其实也主张了另一种正义,即激励学者规范自己的学术研究,保证逻辑的严密性和论证的科学性。其实真正能推动学术进步的恰恰就是这样的科学精神。这正是中国人从古到今一直缺乏,现在正在极力弥补的一种精神。
但何新是一个特例。他可以大胆地提出一系列专业学者不敢提出的观点,即使他自己也无法做出科学的论证也毫不畏惧。这既反映出了何新的勇气,也反映出他和专业学者的道路分歧。专业学者不敢像他那样大胆提出观点,并不代表这些学者一定提不出那样的观点,有时候是他们严谨的治学精神约束了他们的行为,使他们本能地表现出谨慎的一面。对专业学者来说,保持这种严肃、谨慎的态度无疑是非常重要的。而何新不一样,他总是在不断尝试,不断发现,他并没有把学科规范和专业素养当作对自己的约束,而是一再突破学者的话语界线,发表了大量观点,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了。在如此严重的道路分歧面前,过多地谈论谁是谁非是不负责任的。因为何新和专业学术界,各有自己的活动空间和适用范围。如果让何新取代专业学术界,也就是让学科界线再次走向模糊,重塑浑然一体的大一统学科局面,那等于自动放弃了人类科技文化发展所创造出的多学科分类,只会使科学再次走向倒退。而让专业学术界取代何新,让高度严谨的专业学风得到最大程度的普及,学者只有在严格遵守学科规范的前提下才能从事研究,那无疑会阻碍学科综合的大趋势,扼杀学者的创造力。也正是基于对“学科分类细化”和“学科交融深化”这两大发展趋势并行不悖的认识,才能真正明确何新和专业学术界必然有一条和解之路。
何新的学科综合之路,实际上是再次向马克思主义的原初形态靠拢。在今日学科分类高度细化,众多学者专家各自专注于某一具体方向的研究,宏观综合研究的成果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借鉴“何新经验”几乎已是刻不容缓的了。当何新游刃有余地纵横于各个学科之间时,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不可能像专业的历史学家或是专业的经济学家那样,在某一学科上有很高的造诣,也自然表现出“宏观有余”而“微观不足”的致命缺陷,或者说是“广度有余”而“深度不足”。他不能被称为某一学科的“专家”,尽管所谓的“广度”和“深度”对比也只是相对的。正是这样的缺陷,制约了何新的学术进步。
何新的论述虽然不如专业学者严谨,但由于摆脱了专业术语的纠缠,表现得非常灵活、通俗,因而很有吸引力。何新毫不掩饰他对某些学者不求思想创新,却专注于新名词和新术语制造的不满。在这方面,一些学者的做法,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例如故意用艰涩难懂的语句表达原本非常简单明了的意思,用专业术语的堆砌掩盖思想的贫乏……何新的著作很有市场,不可否认这是对他学术思想的肯定。但对很多学者来说,著作不畅销却不一定说明他们的学术成就不高。因为学术著作本身就有专业性强,读者群指向明确等特点,想要畅销难度很大。何新的很多著作,实际上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著作,而只能说是“半学术性质”的。但何新在学术界和平民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用通俗易懂的形式传播了学术思想,这可能才是他特别值得肯定的贡献。
何新是一位智者,一位思想深度远远超出其表达能力的智者。何新的诸多论断堪称经典,但相应的论据和论证就显得逊色多了。正因为如此,何新只有得到能够理解其思想且表达能力很强的专业人士的帮助,才有可能确立自己的学术地位。但创新之路异常艰难。新观点在破土而出的时候,通常都缺乏成熟的理论体系和系统的学术话语支持,想要成活困难重重。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求何新通过表达能力的提高来获得学术界的认可是不太现实的。对他来说,继续坚持忍耐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