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很少与理性碰面,就像夜晚很少与白天碰面一样。今天它们不仅碰面了,还发生了交谈——
理性惊讶地打量着直觉,问:“你是谁?”
直觉回答说:“我是我。”
理性笑了一下,说:“这等于没说。任何人都可以说我是我,然而你的‘我’又是谁呢?谁能证明你的‘我’是你自己呢?你能证明吗?”
直觉强调说:“我无须证明。”
理性讥诮道:“不能被证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我无须证明,”直觉再次强调说,“这是因为,不管证明不证明,我都在这里,我感觉到站立,感觉到瞭望,感觉到心跳,感觉到思考……”
理性摇摇手指,说:“那未必是你。我再说一遍,不能证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你说的那个‘我’未必是你,如果你自己提不出证明,那么,我可以用我的证据证明,你的‘我’不是你,而是我。”
直觉非常惊讶,说:“你这是诡辩。”
理性说:“诡辩是真理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真理就是诡辩,把诡辩变成真理是我的职责所在。”
直觉反唇相讥:“你的职责就是证明不是你的东西是你?”
理性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的。”
直觉焕然大悟,喃喃地说:“哦,我知道你是谁了。”
理性饶有兴味地问:“是谁?”
直觉说:“你是一个冒牌货。你并不是真正的理性,你把真正的理性谋杀了——我记得那是野蛮的抢占和寄生,你虽然有一个理性的躯壳,但是你与真正的理性风马牛不相及……”
理性解嘲低笑着,轻声说:“你果然是直觉……”
直觉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自从你寄生在理性的躯壳以后,你就变得合法了,你卑劣地利用理性推行你的意志和主张……”
理性打断直觉,辩解说:“所有意志和主张都是理性的,这里没有真假之分,作为直觉往往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不!”直觉愤然道,“我看得到,我恰恰是凭直觉看到的,在虚假理性横行的时候,直觉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因为只有它才让我意识到在,如果我丧失了直觉的能力,我也就把自己丧失了,那是一种永久的自我的丢失。我很为我的直觉能力感到自豪。”
理性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很难相遇,我们为什么要争吵?为什么?”
“因为你是假的。”直觉绝决地说。
“你怎么证明我是假的呢?”
“直觉,”直觉说,“直觉无须证明——当我直觉到某种意志支配着你的时候,我就可以断言你是假的了,这是因为,真正的理性与意志支配是水火不相容的,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里面都有意志的基因在活动,我看得到。”
“还是凭直觉吗?”
“不仅是直觉,”直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因为你是假的,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是假的,正是这一点暴露了你的身份。”
理性无耻地笑着,说:“暴露了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就是理性,我是万物的法则,我是衡量一切事物的尺度……”
“当真正的理性回归的时候,”直觉说,“你首要付出代价的,巨大的代价。”
理性说:“我不管身后的事情。”
直觉凝视着理性,若有所思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存在这么久了……我直觉到了……”
“你很厉害,”理性讪讪地说,“你的确很厉害,但是我告诉你,你最终还是得承认我就是真正的理性……”
直觉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有意志,”理性用强调的语气说,“因为我可以让任何违拗我的东西消失为无。”
直觉笑道:“你做得到,我相信你做得到。但是,我提醒你注意,被意志消失了的东西仅仅是不在了而已,他们并没有死亡。你不担心那些无有一天会显现为有,反过来把你消失掉吗?”
“嗯,”理性频频点头,“你说的对,也许会有那一天,但是我不怕,我说过我不管身后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恐惧,”直觉说,“因为真正的理性就在你身后。”
“不要吓唬我,我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吓唬我?”
“不是我吓唬你,是你自己为自己制造了恐惧,就像白天制造了夜晚一样,它们如影相随……”
理性看了看身后,什么也没看到,恐惧感减弱了一些。
“你看不到你不想看的东西,”直觉说,“只有我才直觉到它们在那里。”
听罢此言,理性什么都没说,就侧转过身子从直觉身边溜走了——它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有一种力量远比意志强大,它感觉到了……它不想让直觉进一步直觉到它内心恐惧着的东西,它不想。
201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