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为前北京市委定案,斥责其执行的是一条“修正主义路线”,企图“和平演变”。7月3日,中共喉舌《红旗》杂志发表社论称:发动群众,用群众运动的方法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是伟大的创举。
H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让我在新的一周里,好好地遵守作息制度,好好学习社论,积极参加讨论,把自己的一切投身到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中去吧!”
第二天,他就投身到为黑帮定案的斗争中来。首先核实党委副书记侯希如的材料,在H看来,侯跟前北京市委官员宋硕关系密切,“足足够个黑帮分子,他是党内十足的资产阶级当权派。”
第三天,讨论副院长郭启明的材料。罪状有“依靠学者、权威办学”,“办豆腐房,让资本主义经济复辟”,“贪、懒、馋他都占,歪曲主席指示也有他,总之,他足够个黑帮分子的”。
第四天,围斗教务处代理处长高思渊。“高是现行反革命,出身恶霸地主,他的父亲被镇压,他不满无产阶级专政,为他父亲翻案。有意识地破坏‘四清运动’,不让群众都地主。他真正是钻到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我们一定要全院革命师生共讨之,把他斗臭斗垮。”
在当天晚上的青年同学“生活会”上,H总结自己学习“毛选”的收获是:“加强了阶级分析的观点:看一个人、一件事,不能只看这个人的外表和做事,而应看他的阶级立场,看他的本质。”
第五天,为女院长定案。有人说她糊涂,是跟别人跑的。H认为,“她是有目的、有意识、有组织地对抗这次触及人类灵魂的革命。”他给她罗列的罪行有:在“‘毛选’讲用会”上讲黑话,将“四清运动”神秘化等等。这天下午,为高思渊定性:阶级敌人,专政对象。
H兴奋地写道:“很长时间没有写大字报了。今天晚上和Z一起用主席的话分析高的事,写了几张。以后自己应抓时间写大字报,带着主席思想去写大字报,去看大字报。”
第六天,讨论宣传部副部长扬祖伦的材料。扬实干肯干,对工作兢兢业业,被一些同学称为焦裕禄式的干部。在H看来,这只是表面现象,出身地主家庭,没有经过长期的思想改造,扬的阶级立场并未改变,“怎么能这么快入党,又当上院宣传部副部长?”
H在当天的日记里,还写了对组织部部长张琳堕落一事的感想:出身工人家庭却走上错误道路的原因在于,“不注意思想改造,不学毛著。”
在这一段时间,H还看了一系列“革命电影”。第二次看完《东方红》,他写道:“进一步了解我们的党确是光荣、正确、伟大的,我们的领袖毛主席是一个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看完《罪恶的地主庄园》《不忘阶级苦永记血泪仇》和《夺印》后,他表示非常气愤:“在旧社会,地主资本家的统治与压迫是相当残酷的,如果不是解放,决不会有现在的面貌,而我也上不了大学,这些都是新社会的好处。”
7月12日,H早上五点起床,七点参加斗争高思渊大会。他觉得斗垮斗臭了敌人,“他从七点一直站到下午二点,当他有些不老实时,群众大声斥责他,让他低头,用手按他脖子让他低头。结果他的威风一扫而光。”当天下午,H所在班“出身贫下中农、工人和革命干部的同学”一起开座谈会,H在会上表示:“一定要读主席的书,听主席的话,照主席的指示办事,做主席的好学生,永远革命,永远向前,争当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可靠接班人。”
7月16日,H一天都在和两个同学写批判侯希如的材料,“文章写得够长的,铺的面也够宽,侯的各个方面几乎全批了。”
7月19日,H参加化工12班的“毛选”交流会,他的感触是:要善于抓自己的活思想,从小问题上看大事。
从7月23日开始,一连三天,他参加了批斗侯希如的大会。第一天有32人发言,第二天27人发言,第三天也是27人发言。“我院对当权派的斗争打响了第一炮,这是毛泽东思想的胜利。真正体会到主席讲的‘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几天后,当参加四清的同学返校,“打”的革命暴力便自然发生了:返校学生中有一些人是所谓的“小牛鬼蛇神”,立刻就给戴上牌子,不服气的,就大声呼口号。晚上,造反学生便动手打“黑帮分子”,“打了也就打了。以后注意点就是。但归根到底还是黑帮分子他们自己造成的。”
在火热的革命之余,H也有自己的心事。他看上了女生L,“她对我如何我是不知道的。”这个傲气、有小姐脾气的女子,H觉得很难接触,便劝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但他又时常想起人家来。经过一番打探,他知道了其确切情况:出身比自己好,家庭比自己优越,其母亲经常来信帮助她“进步”。有一件事颇有意思:父母遵嘱将奶奶土葬,她反对“搞封建迷信”,公开抗议。他原以为她是一个“玩玩闹闹不考虑进步的人”,现在知道,经过“文化大革命”的锻炼,“改变尤其大”“已经申请入党”。而“她的性格太要强,个人意见第一”,他权衡再三,决定关闭多情的心扉。
另一件事,说起来非常小,家里寄来十元钱让他买一条秋裤,他却犯难了:是买一条好裤子呢,还是买一套“毛选”四卷?“买裤子可以穿,因为自己浅色的裤子少,而买‘毛选’可以看,可以改造思想。”第二天,问题就解决了:他决定买“毛选”。“穿一条好裤子没有什么用。”
这段时间他看的唯一一本文学书籍是《欧阳海之歌》,“要用零星时间看一遍,以后再仔细地读,真正地受到教育。”
他也有寂寞的时候,北京同学周末回家,宿舍里孤身一人时,他难免想起家乡父母,他只好用睡觉抵御革命的寂寞:“晚上很早就回宿舍去了,心里乱得很,很早就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