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的观察,坏人,同一切有毒的动植物一样,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是毒物的。我还发现,坏人是不会改好的。——季羡林
辨认“好人”“坏人”,是与生俱来的本性,一个个孩子就在这种辨认中长大了。
贴标签当然痛快,人们习惯于通过分类廓清面前的情况,从而为自己找到一幅安全地图。从理论上说,谁都不愿意交坏朋友,但“坏人”有没有朋友呢?当孩子第一次听到“坏人也有朋友”的话时,惊愕不已。事实上,“坏人”可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呼啸而聚,狼嚎而散。
“坏人”只是个标签,“好人”同样如此。公允地讲,人都是复杂的生物体,体内储存的善与恶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殊死搏斗,善占了上风,则面容举止悦人,恶不幸压倒了善,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邪气,令人害怕和厌恶。
有没有天生的“坏人”呢?饱经沧桑的人大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季羡林先生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发现了一个真理,而且是直觉的,主要是文革时期的遭遇提炼而成。但我觉得他解决了一直困惑我的那个斯芬克斯之谜。“坏人”能否知道自己是“坏人”?他的结论是:“根据我的观察,坏人,同一切有毒的动植物一样,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是毒物的。”如此一来,我才明白,“坏人”做坏事,为何能像做好事一般,没有一丝道德愧疚,没有一点良心不安?我所认识的一些“坏人”,谎话连篇,男盗女娼,每日制假贩假,坑蒙拐骗,但他们穿梭于“好人”之间,满面红光,游刃有余,一个个“好人”都魔鬼附体一般,听命于这些“坏人”的指令。
“坏人”有毒,这毒,在他们看来,恰恰以为是“魅力”,台湾某大师来大陆一门户网站聊天,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主持人放电给他,他接收到的只是“淫荡女的浪劲”——但他解嘲似地说,也许对别人有用,但电不着我啊!
妖艳的动物都有毒,妖到极致便是剧毒携带者。那么,这些“坏人”——男男女女,雄性“坏人”甚至可以武装到牙齿(镶嵌金牙),他们跟那些毒蛇一样,衣着扮相诱人,眉眼间风情流转,似乎很有魅力。
他们会放电,让你觉得又真率又可爱又幽默又有魄力。但我们为什么愿意让他们近身呢?小恩小惠,阔绰的见面礼,他们会许诺暗示以及你不敢奢望的利益,不由自主就被施了法术,放弃了戒备。坏人是呈现我们人性弱点的镜子。
“坏人”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了,想从“坏人”身上揩油的也不会觉得他们是“坏人”的。由此或许可以推出另一个结论,“坏人”的朋友比“好人”的多。这不太让人舒服,但没准儿就是真理。
收录在小书《坏人是不会改好的》一书里的,还有一个更惊奇的推论:“我还发现,坏人是不会改好的。”既然“坏人”不能自省自明,他们以为自己很受欢迎,恍惚间就把自己打入“好人”的队伍里了。他们眼里,一定也有一整套“好人”的标准,在设定的标准里,自己无疑是“好人”啊。既然这样,他们还会去改变自己吗?会向哪些穷不拉几墨守成规的“好人”看齐?
在跳得高的跳蚤眼里,它们自己就是奥运会冠军。我们懒得搭理的屎壳郎,整日价穿行于粪便之间,左右逢源,它会每天像天津师范大学的李副教授一样写日记:我又吃到了一坨好屎。或者像韩局长一样造出那个著名的句子:还有一坨大屎待玩。
幼时看小说电影,每当看到“好人”杀“坏人”,便心身俱悦,仿佛是自己手刃了那个坏蛋。天真地想,“坏人”杀一个少一个。真正的悲哀或许是,貌似“好人”的杀了一个又一个“好人”。
季羡林还有一个著名的处世法则——“对待一切善良的人,不管是家属,还是朋友,都应该有一个两字箴言:一曰真,二曰忍。真者,以真情实意相待,不允许弄虚作假;对待坏人,则另当别论。忍者,相互容忍也。”问题在于,对你善良的,对别人或许就狰狞不已。剔除利益关联,在一个共同的底线上说话,也才能分得清“好人”和“坏人”来。季羡林先生晚年的几个身边人,就叫外人好坏难辨。不知老人家九泉之下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