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哲学从形而上学到认识论,进行了长久的思考、争辩和探索。
在形而上学看来,我们所感知和认知的世界:
第一,它以其自身本来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是和我们意识方式的表象方式无关的;
第二,世界及一切事物都源自于一种本原的创造。人类的理智可以通过信仰、顿悟或理性的思辨,通向这个终极本原,获得绝对的终极知识。
而在认识论看来:
1、我们关于实在的种种认知,都是意识的建构和表象,是意识和意识对象的主客共建,它们既通向对象的客观性,又通向意识的主观性,在本质上是一种主客共建的成品。
2、人类以自己的意识方式和自在世界共建,以经验感知和概念认知的联结,造就事物的划分、规定、建构和联系。
3、自在世界的本身是自在的和无规定的,人类的心灵不能为自在世界设置任何终极的、本原的绝对规定。对于人类来说,永远不能也不可能扬弃自己的意识方式,进入自在世界的原本,获得最终绝对的知识。
哲学的探讨从古至今,就世界范围来说,在其历史进程的主导上经历了从本原论到认识论进而到主体论的三个发展阶段。
自古以来,人类从原始图腾、神话、祭祀到宗教和哲学,在自己的大脑中逐步生成了一种概念方式的本原观念,认为我们这个世界源自于一种本原的创造。无论是中国古代的盘古开天辟地,古希腊的神话、基督教的创世记,都反映了这样的观念所在。学者们就世界本原的绝对方式进行了种种形而上学的追求、确立和解说,这种本原,或者是某种自然力量,或者是某种神灵,或者是一个万能的造物主,或者是某种物的、精神的、及非物非精神的终极所在,如道、太极、理等等。在本原论的数千年历史传承中,形而上学深植于人类观念、思想和精神的发展,其浓重的影响遍布于哲学、宗教、政治、艺术、教育、科学、社会、人文等各个领域。
近代以来,康德以其长久的哲学沉思探求了认识的本质和界限,继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洛克的探求和休谟的质疑,从普遍必然方式的来源上,确立了心灵的知性方式和理性方式,认为,心灵是一种唯有的普遍必然架构,它以先验的知性方式和理性方式整列经验对象,使它们获得知性的时空表象和理性的判断表象,由此给出了我们的认识。康德的学说揭示了认识的建构、认识的本质和认识的界限,颠覆了认识是物的本来方式的摄取,主张了一切认识都是心灵方式和经验对象的共制,是一种主客共制的成品。康德把心灵外的外部世界称之为“自在之物”,认为,“自在之物”在我们的心灵之外,它为我们提供经验对象,进而为我们的心灵方式所表象,成为一种主客共制的建构。认识的本质在于,它不能超离和扬弃心灵方式的表象而进入物的自在方式。正如,我们不能超离和扬弃我们的视觉见到什么,超离和扬弃我们的嗅觉闻到什么,超离和扬弃我们的听觉听见什么。人类的认识,既受到主客共建的界限,又收到心灵方式界限和不能进入“自在之物”的界限。康德的见解在哲学史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开创了认识论的发展。
然而,康德在揭示心灵把自身的规律赋予自然,在哲学上引入哥白尼式革命的同时,却在心灵方式的本质和由来上,把心灵方式归结为了一种先验绝对,使哲学从本原论的一元绝对走向了心灵方式和自在之物的二元绝对,受到了一元论学者的极为不满和质疑。
黑格尔从生命体既是主体又是客体,是主体和客体的统一上,把心灵方式和自然方式统一为了一种被称之为“绝对理念”的世界精神,这个“绝对理念”以其概念方式的运行,既创造了心灵,又创造了自然。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以其一元绝对的概念创造统摄一切,既涵盖了康德“心灵方式”,又取消了康德的“自在之物”,使哲学重新回归于一元绝对的绽出。
在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那里,康德的“自在之物”则在“自在之物”到“为我之物”的转化中,被工业和实验的成果所清除,最终达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回到了物的一元绝对。
黑格尔以精神的方式,恩格斯以物质的方式,既各执一方,又殊途同归地坚持了哲学的一元绝对和世界的一元绽出。
二十世纪的西方分析哲学、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则以康德和黑格尔的综合,分别通过“语言”的、“纯意识活动”的、“此在”的主体绝对,绽出观念和实在,绽出精神和物质,绽出自然、生命、社会、历史和时空。认为,一切精神的、物质的、自然的、生命的、社会的、历史的和时空的建构,都是主体的绽出。它们或者是“语言”的绽出,或者是“纯意识活动”的绽出,或者是“此在”的绽出,从而给予了世界一种以主体为核心、主体为绝对的领悟和界说。他们以“语言”的主体绝对、“纯意识活动”的主体绝对、“此在”的主体绝对,汇合了一个主体论的哲学思潮,综合了康德的心灵绝对和黑格尔的精神绝对,确立了一种主体绝对的世界建构,并以此为人的价值所在和真正的、绝对的知识基础。
从形而上学到认识论聚焦着数百年来哲学对真理的寻求。在这种思辨中:
既有以“精神”为一元绝对和以“物质”为一元绝对的不同见解,造成了唯心论和唯物论各自一元绝对的长期争辩。前者以精神为一元绝对,把世界归结为“精神”的创造;后者以物质为一元绝对,把世界归结为“物质”的造就,各执一词地走向了它们的形而上学。
又有着“决定论”和“自由创造”的长期论争。对于“决定论”来说,世界从一开始就为一种高高在上的本原规定所主宰,历史的每一个发展环节都是一种预置的规定,并严格地按照预置的规定而依次展现,走向它们的根本所在和全体所在。在自然科学领域,经典物理学以力的自我绝对统摄一切,现代理论物理学则日益沉迷于一种终极的数学方程,认为整个宇宙世界都可以由一个终极的数学方程所导出。正如德国现代理论物理学家,哥本哈根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 W.海森伯所说,“现今,物理学家企图发现一个物质的基本运动定律,使得所有基本粒子和它们的性质都能用数学方法从这个定律推导出来。”而对于“自由创造”来说,世界并没有任何绝对的规定,也没有任何预置的历史决定。世界按其本性是一种自在的、无预置的、无绝对规定的、无界限的自由创造。正是这样的自由创造,在自然和人文的综合上,为人类的自由意志,以及自由意志的选择和创造,奠定了观念和实在的基础。
世界究竟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决定论的还是自由创造的?世界有没有一种终极所在的本原规定?我们的认知是否能够达到世界的本来方式?等等,这些问题至今仍然充满着争辩。当代哲学,仍然处在形而上学和认识论的种种思想交锋中,从形而上学到认识论的过程并不会终结,它的发展仍然需要艰苦的思想劳作和探求。
在长久的思考中,我获得了这样的一些见解:
1、康德把心灵方式归结为先验绝对,其原因在于:
第一,无论是笛卡尔、洛克、休谟还是康德,都没有深入到地球生命意识方式的探讨,他们都未能意识到生命意识方式是一个生成的、进化的和发展的历史进程。生命意识,在他们那里都是一种生而具有的、先验的、一成不变的即有。近代认识论的先驱们对生命意识方式探索的缺失,乃是一种历史的缺失,在那个时代,人类的知识发展还不足以用一种更为开阔的眼界,对地球生命意识方式生成、进化和发展进行历史的勘察,我们不能对先人过于苛求。这方面的勘察,按照有些学者的意见,不过是近半个世纪以来的种种新的发现才提供了思考的可能。
第二,笛卡尔认为知识是由若干心中的天赋观念建构起来的,他的天赋观念受到了洛克和休谟的批判。洛克和休谟共同地认为一切观念都来自于经验的印制和归纳,是或然的,从而在近代哲学史上引发了经验论和唯理论,唯心论和唯物论的长期争辩。
经验论和唯理论的争辩没有看清,人类的意识结构既有它的经验方式,生成经验感知;又有它的概念方式,生成概念认知。经验论和唯理论的各自偏执当从人类意识结构的经验方式和概念方式的统一中予以破解。
唯心论和唯物论的争辩,从根本上来说,没有透彻地理解,“精神”和“物质”都是概念建构,而一切概念建构都有它们各自的域限所在。世界既不界限于“物质”的概念规定,也不界限于“精神”的概念规定,而是一种无规定的自在,既没有它的一元绝对,也没有它的二元绝对或其它的多元绝对,我们关于世界的一切规定都是概念的表象和赋予。
“物质”和“精神”有它们各自指称和定义、抽象和概括的概念构造。“物质”这个概念,先是一个实物性对象共性抽象的概念构造抽,后是一个物理性对象共性抽象的概念构造;“精神”这个概念,则是一切具有感知、认知、情感等意识能动的对象的共性集合概念构造。在概念逻辑的更高综合中,“物质”的概念和“精神”的概念,不是终极的,它们统一于“存在”这个更高综合的概念统摄。至于“存在”的概念,亦不是一个终极的,在它之外,还有“非存在”,以及“既存在又非存在”的概念。人类的概念逻辑运动显现了,任何一个概念,都不是终极的。唯心论以精神为终极,唯物论以物质为终极,它们的争论和执着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桎梏和迷失。
第三,康德因其自身体系的需要,把“心灵方式”从自在世界中撕裂了出来。这种撕裂,使得自在世界成为了“自在之物”,“心灵方式”成为了先验之物,进而把哲学从传统的一元绝对打入进了“自在之物”和“心灵方式”的二元绝对。然而,只要我们把“心灵方式”和“自在之物”同样地作为考察的对象,那么,“心灵方式”和“自在之物”都是自在的,在自在的统摄中,康德的“心灵方式”和“自在之物”的二元绝对就在更高的概念综合中消逝了。
2、在地球的生命摇篮中,生命意识的发展进程亘古至今生成了反应意识、知性意识和概念意识的三种基本方式。其中:
反应意识以触觉为基础,生成刺激反应的经验感知,反应意识方式大体对应于低等生物;
知性意识以生命体多元感官、神经回路、大脑中枢为生物性标志,生成多元触觉合成判断的经验感知,知性意识大体对应于动物世界;
概念意识是人类符号文化的生成。概念意识通过符号方式的表象,以指称和定义、抽象和概括的概念构造,把经验感知制作和转换为概念认知。概念意识为人类独具。
由此,生命意识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个生成、进化和发展的历史进程,既有它的生物性进化的历史进程,又有它的文化性进化的历史进程。
3、人类的意识结构是经验方式和概念方式的联结。这种联结的基本方式是:一方面,概念方式的加入,使得经验感知被概念方式的加入制作和转换为了概念认知,在概念逻辑的运作中,生成观念、思想、知识和自我意识等等的概念建构,由经验方式上升到概念方式;另一方面,概念认知在概念逻辑的运作中,进一步反馈于经验方式,在事物化过程中求取它们的经验实证,在概念方式和经验方式的统一中,从自然之物的利用走向概念之物的创造。人类的意识结构,通过经验方式上升到概念方式,概念方式反馈于经验方式的循环往复,造就了人类的认识建构和实践创造。
认识论的发展,需要从地球生命意识进化和人类意识结构的高度,创立自己的基础理论,推动认识论的发展。
4、主客共建指示了认识和心灵方式的由来,但它并不具有自身绝对的先验性质。在形而上学那里,一切绝对之物,都是先验的和自我绝对的,是没有它们的身世和由来的。主客共建恰恰不是先验的和自我绝对的,是有它的身世和由来的。它是一种主客互为关系的生成,无论离开了主体还是离开了客体,以及离开了主客互为关系,主客共建就会即刻走向它的解构和消失。主客共建以其主客互为关系的生成和由来,扬弃一切先验的自我绝对,它不仅贯彻到了认识的生成、建构和由来,更进一步贯彻到了生命意识方式和人类意识结构的本质和由来。
5、世界或者说存在,并没有它的终极规定。在宗教那里,世界被终极于上帝的创造。在现代理论物理学那里,世界则被终极于某种数学方程的导出,并宣称科学将接替和取代哲学,完成形而上学的任务。这种数学方式的终极观和形而上学,是同现代物理学的研究,更多地从实验方式走向数学方式密切相关的。然而,这种弥漫于现代物理学的终极观和形而上学,只是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一切事物都是数”的返照,是经不起历史进程和逻辑必然的检验的。数学方式并不具有它的自身绝对,数学是一种概念方式建构,数学家高斯曾说过,在数学中重要的不是符号而是概念。世界的自在性在于,它是不以数学方式为自己的绝对规定的,它是高于数学方式而不以数学方式为自己的界限的。
在现代物理学的发展中,量子世界的非连续性和不确定性,混沌系统和蝴蝶效应,则从另一个方面主张了:一、我们所观测的不是自然的本身,而是由我们用来探索问题的方法所观测的自然。在我们与自然的科学关系中,当我们必须处理只有用最精巧的工具才能深入的那部分自然时,我们本身的活动就变得很重要了。“自然规律”并不是自身绝对的和我们无关的,而是同我们的观测、观测工具的观测直接相关的。也就是说不仅“自然规律”不仅同我们的意识方式,更进一步地同我们所运用的观测工具所生成的表象相关的。
在一个复杂系统运动中,同一个因进入一个复杂系统的初始条件不同就会绽出完全不同的结果,使得因果关系显现了它的不确定性。复杂系统的运动揭示了,一个事件展现的时空和规律是不可逆的,是不可往返重复的,好比一个人不能二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这样,时空和规律并不是到处可以重复的,宇宙是种种偶然事件综合,它既不是某种绝对规定的预置,也不是由某种铁的必然性的永恒循环。
“存在”是一个无限多样的绽出。在“存在”无限多样的绽出中,世界和历史的链条是由无限多样偶然集聚生成的非连续性切变所打造的。世界的发展,既有一个事物自身连续的过程变化,更有种种新的进程切变旧的过程的取代。事物的发展,既有它的连续性过程,又有着它的非连续性切变,以及连续性和非连续性的联结。这样,存在只是统摄于它的无限多样生成和无限多样绽出,并由此提供人类从可能到现实的自由选择和无尽创造。
6、哲学和哲学史是一个又一个自我绝对的生成、涌现和汇入,没有也不可能建立一种终极绝对的、凌驾于整个哲学和哲学史之上的至尊,并由这个至尊终结哲学和哲学史的发展。哲学上的种种自我绝对都是域限的,并由此造就无限多样域限的世界观照。我们当依据哲学的内核,进行新的思想穿越和创立,在形而上学到认识论的解蔽、敞开和绽出中,走向永无止境的新的哲学追求,新的哲学视野和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