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唱过一首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大概是说,孤独的人总是活在自我中心的世界里,对他人冷暖不闻不问,延伸开来,影射出中国士大夫、骚人墨客那种表现出来的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假清高。他们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的真相,却又找不到解决的途径,于是或追寻梦中的桃花源,或躲进小楼成一统,选择吟诗作赋、以文载道,度此残生。然后人们得出如下结论:孤独者总是生活在高处,简言之,他们是高人,是有一定的哲学思考和人生追求的人。人们忘记了,孤独的人同时也是痛苦的人,按照现代心理学的分析,孤独的人在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一定一塌糊涂。
现代摇滚乐,消解了对孤独的狭隘理解。在张楚的解读中,孤独是生命真实的呈现,是心灵层面的某种细微体验,但如果人始终被囿于孤独与自我,那么就衍生出自私、狭隘、偏执的生命图景。自私的人从来不会给人们带去祝福和安慰,自私的文化也从来不懂得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它只是给某种集权主义提供必要的思想支持。
音乐是对爱的另类追寻。但本质上,人类所有自以为豪的创举,都是没有爱的,是与人性最真实的渴望相去甚远的,说得严重点,人类文化只是剥离了神圣之后,一群小屁孩在一起过家家,然后被成年人看到,记录下整个过程,再进行复杂的推理和打扮。
当代流行文化以一种诡异的形式,企图将鲜活的有灵魂的人带向完全异质、机械、程式化的境地,然后还要蛊惑人们:尽情地消费和狂欢吧!明天就要死了,今天吃喝快乐吧!当我们被流行文化淹没的时候,有人却发出石破天惊地呼喊:我们必将死于我们所热爱、所追求的事物。之后觉察到:并不是我们在消费和娱乐,而是我们成为了被消费和被娱乐的对象。或者说,人类自己成为了人类世界一切悲剧的肇事者。
因为整个世界太令人无语,个体有限的存在始终难于突破自身的局限,于是人们总想方设法扮演别人的上帝——历史上的独裁者就是这么干的;或者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帝——历史上的独裁者也是这么干的;也或者以自身之外的其它存在,诸如科技、性欲、物质的一切,来充当上帝的角色,借此填补无可救药的孤独。当这些都无法达到的时候,人们会以极端的暴力外加冠冕堂皇的新衣,促成新的革命。有一天,当你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上帝,你也绝对没办法成为别人的上帝,同时你所追求的东西都是如此短暂的时候,巨大的孤独、割裂感、无以复加的绝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
汉语文化中,有一些特别有趣的词儿,比如“孤家寡人”,还有皇帝自称为“朕”。两个月亮可以成为朋友,两个人劳碌总比一个人好,但如今,一个月亮把另一个月亮关闭起来,他也同时关闭了自己。大约是因为闭关锁国的人总是有那么点儿提防心理,要消灭所有自己不喜欢的人,消灭所有自己不喜欢的话。这就多少显得有些凄清和悲凉,同时显出一些霸道。独裁专家也有自知之明,虽然后宫佳丽三千,朝中俯首称臣者远远望去,犹如黑压压的蚂蚁遍地游行。但依然是巨大的孤独,还有在孤独中做的愚蠢的事。孤独的人没有朋友,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朋友。
凡事换位思考,大约就能对这些干傻事的人生出怜悯和体恤。
当然,为什么孤独者总是对别人充满敌意和不信任,孤独的文化总是难以信赖其它所谓的外来文化,并视之为文化侵略而严密地死守阵地呢?大抵说来,这是严重缺乏自信的体现,当然,表面看来,是非常具有自信的,还一遍遍声称自己要如何如何,但如果深入此种盲目自信者的生活现实和社会现实,一定大跌眼镜,他们并无法活出一个自由、荣耀的生命,无法创造出人民的幸福。他们的所作所为,与自己所坚持的某种理想或主义,绝对背道而驰。在一个扭曲的人格结构和文化环境中,爱是不在场的,与爱相关的诸如友谊、信赖、理解、宽恕等美好元素,也是被严重漠视的,所以人们只能严守最后一道防线,将个体的心灵,或是本国、本民族的文化内核,封闭得密不透风,拒绝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缕天外阳光。
当鲁迅呐喊出:“从此肩住一道闸门,放他们到光明中去。”对照此瞬间的角色转换,闸门之内的人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处在一个多么黑暗的境地,这些人已经对自己生活的世界和置身的民族习以为常,几乎失去了辨别光与暗的能力,于是都成了一群黑暗中、龌龊中、卑鄙中的井底之蛙。除非,这些人能够想到,并且必须选择借助外来的能量撬开这道密不透风的闸门,此外,任何努力其实都在重复着西西弗斯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