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大学时代,几乎所有的人都呼喊过“耀邦”这个名字。在非正式场合,我们不会叫他“胡总书记”,不会称“耀邦先生”、“耀邦同志”,而会直呼其名。这绝不是因为轻侮,相反是因为太尊敬,由尊敬而生出朋友般的亲切。
我一直认为耀邦当政的那些年,是中国政治的黄金时代之一。耀邦对自己的亲属要求极严。自己的侄子被当地政府安排了工作,耀邦打电话要求退回农村;耀邦的甥孙女托他找工作,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耀邦担任中共总书记那么多年,没有给家乡办过一件私事,没有给亲人办过一个农转非。
耀邦关心老百姓。20世纪70年代末在深圳考察时,听到当地汇报说大批内地人偷渡香港,耀邦嘱咐他们对这些人不要追赶,更不要开枪,他们回来我们应该欢迎,深圳特区的成立就有他一份功劳;在山东烟台,当地领导告诉他那里“投机倒把猖獗”,烟台人常常把本地的水产倒到济南去卖,耀邦回答:那怎么能叫投机倒把呢,它可以让老百姓致富啊!万里主政安徽,支持农民搞生产责任制,导致一些人大肆围攻,耀邦旗帜鲜明地支持他,指示《人民日报》发表文章介绍安徽经验……
耀邦最让我感动的是对知识分子的宽容。某次巴金出访归来,刚到北京,耀邦就邀他到中南海谈话。会面一开始,耀邦表示应当结束对某一作品的批评,希望德高望重的巴金给中青年作家正确的引导。巴金认为:最近几年的文艺,尤其是小说,已经超过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文艺,在国内外产生积极的影响。对中青年作家,应该关心他们。他们热爱祖国,对人民有深厚的感情,又有写作才华,他们是中国新文学的希望。有缺点是难免的,也可以批评,但是要吸取以前极左的、打棍子的教训。总之,要相信他们。他说:“文艺家受了多年的磨难,应该多鼓励,少批评。特别是对那些有才能、多产的中青年作家……”对巴金调门明显有异的意见,耀邦用心听着,不以为忤。
沙叶新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深情回忆过耀邦当年对他的保护。1979年上海发生了一起某知青冒充军队高干子弟行骗的案子,一位市级领导和著名歌唱家都上了当,沙叶新以此为题材写了话剧《假若我是真的》。剧本初演时反响强烈,后来却被人指责为“毒草”,事情闹到北京,身为中宣部部长的耀邦建议召开“全国剧本创作座谈会”,会上有人大肆攻击这个作品,耀邦也谈了自己的意见,但随即声明:“我的讲话,不是命令,不是指示,我说的是一点意见,意见是可以讨论的”,他虽然要求作者修改,改得不好,得暂时停演,最后却这样说:“不要以为暂时不演的戏,不发表的作品,就是毒草。不要形成这样一种舆论,造成这样一种传闻,硬说这些是要打倒的东西。”此次风波,使沙叶新对耀邦生出不少好感。1985年,上海人艺老院长黄佐临面临退休,院里选举新院长。在黄等人的极力支持下,沙叶新高票当选。然而,沙叶新不是党员,黄佐临写信劝他入党。经过慎重考虑,沙叶新向院里递交了入党申请。院里批了,在市里卡住了。剧院的部分党员觉得不能这样做,写信给上海市委统战部知识分子处,知识分子处又给耀邦写了一封信,还将剧院部分党员给耀邦的信交给耀邦秘书,耀邦作了批示:“该同志够入党条件,就应该让他入党”。批示下来,沙叶新马上被吸收入党。耀邦没有忘记沙叶新,《陈毅市长》在北京演出期间,耀邦来看戏,到舞台上寻找沙叶新,问‘叶新沙呢?叶新沙呢?”虽然耀邦记错了沙叶新的名字,但沙叶新明白耀邦是以找他这种特殊方式表示自己的关心。当时沙因创作任务去了安徽,没有见面,很是遗憾。
耀邦离开这个世界20多年了,这20多年,报刊发表过许多纪念他的文字,有平民,有高官,有他身边的人,有不在他身边的人。是的,一个在道德上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一个心中装着一个国家的命运的人,一个愿意对他人付出自己全部善良的人,一个可以让民众直呼其名的人,是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