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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鲁迅对历史学家顾颉刚有很多尖刻的讽刺,甚至在汉口《民国日报》上公开发表与孙伏园的通信,说顾颉刚反对国民党。原文是:“我真想不到,那个反对民党使兼士(指沈兼士)愤愤的顾颉刚也到这里作教授了。天下老鸦一般黑,我只得走开了!”(《鲁迅全集》没有收入。)气得顾颉刚要起诉鲁迅,写信要鲁迅别离开广州,等他回去对簿公堂。鲁迅回信嘲讽,拒绝留在广东待讼。他买了鲁迅所有著作读了,在日记中说:“乃活现一尖酸刻薄、说冷话而不负责之人”。“鲁迅有三个主义:(1)架子,(2)金钱,(3)党派。”鲁迅比顾颉刚大12岁,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双方纠结如此之深?过去有过种种猜测,取攻势的鲁迅并没有明说,顾颉刚这些话都是写在私人日记当中,1927年3月1日这天写得比较详细:
鲁迅对于我排挤如此,推其原因,约有数端:
(1) 揭出《小说史略》之剿袭盐谷氏书。
(2) 我为适之先生之学生。
(3) 与他同为厦大研究教授,以后辈与前辈抗行。
(4) 我不说空话,他无可攻击。且相形之下,他以空话提倡科学者自然见绌。
总之,他不许别人好,要他之间在各方面都是第一人,永远享有自己的骄傲与他人的崇拜。这种思想实在是极旧的思想,他号“时代之先驱者”而有此,洵青年之盲目也。我性长于研究,他性长于创作,各适其适,不相遇问而已,何必妒我忌我。
关于第一条,他在不久前2月11日的日记中说:“鲁迅对我的怨恨,由于我告陈通伯(即陈西滢),《中国小说史略》剿袭盐谷温《支那文学讲话》。他自己抄了人家,反以别人指出其剿袭为不应该,其卑怯骄妄可想。此等人竟会成群众偶像,诚青年之不幸。他虽恨我,但没法骂我,只能造我种种谣言而已。”
4月19日,他到广州中山大学,“鲁迅在此,造了我许多谣言(例如说我为研究系,称胡适之为世界上第一好人、陈通伯为世界上第二好人,作北大的书记等)。孟真(即傅斯年)谓他恨我过于免他教育部 事职之章士钊。”
顾颉刚所列其他几条理由,未必令鲁迅对他如此耿耿,关于《中国小说史略》抄袭日本盐谷温《支那文学讲话》则确实伤害了鲁迅。陈西滢1926年在《晨报副刊》公开指出,鲁迅对此有过正式回应,在《语丝》周刊发表的《不是信》中说:“盐谷氏的书,确是我的参考书之一,我的《小说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篇,是根据它的,还有论《红楼梦》的几点,和一张《贾氏系图》,也是根据它的,但不过是大意,次序和意见就很不同。”他认为虽参考了盐谷温的书,但抄袭说是对他的羞辱。胡适在鲁迅身后写给苏雪林的信里说,“通伯先生当日误信一个小人张凤举之言,说鲁迅之小说史是抄袭盐谷温的,就使鲁迅终身不忘此仇恨!现今盐谷温的文学史已由孙俍工译出了,……说鲁迅抄盐谷温,真是万分的冤枉。盐谷一案,我们应该为鲁迅洗刷明白。”胡适说陈西滢误信张凤举之说,从顾颉刚日记可知,鲁迅似乎知道此话源自顾颉刚,难怪一直对他耿耿于怀,不能原谅。
相隔几十年,鲁迅身后的地位已被神化, 1973年7月11日,顾颉刚追忆往事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段很长的话,他听人说,鲁迅最后十年在上海,“最很之人,非胡适与陈源,亦非杨荫榆与章士钊,乃是顾颉刚一人耳。”他分析了鲁迅的心态,特别是“心理之沉郁”,甚至借用了鲁迅当初批杨荫榆的“准寡妇”一词,称其早年有“准鳏夫”心理。他提及,鲁迅《阿Q正传》开篇就说“阿Q”的读音只有待于“胡适之先生之门人们”的考定。当时胡适发表《红楼梦考证》,他帮助胡适收集了很多文字资料。鲁迅到中山大学说“顾颉刚是胡适的书记”就是因此,其实那些年,顾颉刚已发表了大量古史、故事、歌谣、风俗等方面的论文。傅斯年当时即说:“外国大学者中尽多是由作人书记起家,何况颉刚只做北大助教,并非胡适私人书记。”很奇怪,此文未及《中国小说史略》,大约他已知抄袭说不成立。
他在最后说:“今日鲁迅已为文化界之圣人,其著作普及全世界,研究之者日益多,对于彼我之纠纷必将成为研究者之一问题。倘我不在此空页上揭露,后人必将无从探索,故勉强于垂尽之年略作系统之叙述,知我罪我,听之于人,予惟自誓不说一谎话而已。”鲁迅其人其文受到的关注远过于顾颉刚,听听顾颉刚的说法,对于了解这段公案,显然是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