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兴祖:忆定剑教授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162 次 更新时间:2013-07-27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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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兴祖  

3:35,还未入眠。

于是,服安定半片。

4:40,依然毫无睡意。

是何故,较往常更为难眠?

无奈,再服安定1片。约摸5点多,才渐入梦乡。

下午1点多起床,见手机中有未读短信。打开一看,啊,“蔡定剑教授因病逝世”!?短信,还是短信,连续几条来自同事、来自学生、来自朋友的短信,同传一个噩耗。

虽说去年六月已知定剑教授身患绝症,此后一直为他的身体忧虑,但此次闻讯,我依然觉得十分突然,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前不久还在媒体上见到他接受采访、侃侃而谈,怎么一下就走了呢?……网上连连发布的信息,尤其是中政大的讣告迫使我不得不确信这位坚强的思想者真的离我们远去了,时间正是凌晨3:30,我久久难眠那阵子。

定剑教授是中国民主法治事业尤其是人大制度的杰出研究者、探索者,也是我们复旦大学选举与人大制度研究中心诚聘的特邀研究员。

“蔡定剑”这个名字,我最早是从初版《中国人大制度》上认识的。尽管自己此前已涉足人大制度等相关领域,主编出版过《当代中国政治制度》,也发表过若干研究文章,但,见到这第一部人大制度专著,依然是那样欣喜无比。“这表明中国学者开始研究自己身在其中的人大制度了”。——这是美国教授施达伟1990年对拙作的一句赞语,但我觉得以此转赠蔡著,才是最为合适的。打那以后,我开始关注起这位从业于最高国家权力机关研究部门的青年学者,他的论文,他的著作,还有他的言论。

1999年,县级以上地方各级人大常委会建立20周年,我据此发了一篇回顾性的文章。未料,一年后,定剑教授来电告知拟将此文收入他主编的论文集中。我当然同意。——这是我们之间最早的一次学术联系。

2004年秋,正值第一届全国人大召开50周年之际,我应邀参加了中政大举办的“人大制度与社会主义宪政建设”学术研讨会,地点:北京友谊宾馆。在会上,才知道定剑教授已调至中政大法学院,此次会议正是由他主要筹划的。记得在一次午歺时,我问他何时、何故从全国人大研究室副局级岗位上转到中政大?对于今后的人大制度研究有何进一步打算?他十分坦诚地告诉我工作调动的缘故,并表示要从选举研究着手深化对人大制度的研究,因为选举制度是人大制度的基础。我也同样坦诚地跟他说,像你这样很有思想敢说真话的人,还是到大学当教授更合适。在官场讲官话,在大学讲学者自己的话,都是必须的。我还谈了要真正搞好选举研究也并非易事。——这是我与定剑教授的第一次面叙。

鉴于他执着的学术精神与丰硕的学术成果,2006年底,我们复旦大学选举与人大制度研究中心成立时,欣然聘请定剑教授为特邀研究人员之一。他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一邀请。此后便多次来沪在本中心举办的学术研讨会上发表高见。他那高度的使命感与理论联系实际的洞察力,使人倍受启迪。他对我们选举与人大制度研究中心的支持与关心,让人难以忘怀。

同样难忘的还有,2008年春,我奉命赴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任访问教师一年,承担那里的一些教学科研任务。一天早晨,听说定剑教授被请来为高级干部班讲依法行政。我便急急赶往会场,悄悄地坐在后排听讲。休息时,我走上前去,定剑教授大为吃惊:“嘿,你怎么也在这里?”我讲清原委。他又说“你还来听什么呀?” “看看你呗,也来受受教育嘛!”我笑着作答。中井院的有关领导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便邀我一起陪定剑教授用午餐。席间,我俩都说“有缘份,在井冈山巧遇。”

才过一个多月,我从井冈山飞回复旦园,参加本中心举办的有关乡镇人大预算监督的学术研讨会,定剑教授自然在被邀请的学者之列。当时,他与国内其他几位学者一样,正在一些乡镇开展调研,竭力助推基层人大预算监督的探索。他重点跑的是上海闵行区乡镇。但那次会议请来的是浙江温岭的市级领导,以及多个乡镇的人大主席与镇长。温岭的民主恳谈已发展到参与式预算监督,有效地激活了乡镇人大。这样的研讨会,理论与实际对话,效果颇佳。

会议休息时,定剑教授赠我新著《一个人大研究者的探索》,并希望我能写一篇书评,时间不限。我答应了。然而,由于很快重上井冈山,2009年春返回复旦后又忙于教学科研等任务,书评至今尚未动笔。愧哉,友人已去,书评未成。我对俊志博士说,自己欠着定剑教授一笔文债呢。

去年六月,我与何俊志、周梅燕二位同仁共同商议即将举办的又一次学术研讨会。谈到邀请名单时,首先想到的还是定剑教授。周老师当场致电,几声问答后,我们便大为震惊:定剑教授查出了绝症,这次可能无法赴会了。但,他让我们不要声张。我们则祈愿他能创造奇迹。

半年过去了,北京传来消息,说定剑教授的病已值晚期,还在扩散,相当危险,但他近来精神尚可。为此,拟举办一次学术会议,邀集同仁与他一起研讨他所心向往之的宪政前景。不久,我便应邀出席了这个在北京市郊宽沟举行的学术研讨会。说实话,主要目的是想去看望一下重病中的“特邀研究员”。未料,定剑教授不仅亲自主持会议,还积极参与讨论,甚至在茶歇时也频频与人交谈,真看不出重病缠身,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奇迹,似乎正在出现。

十多天后,由定剑教授负责的北京大学人大与议会研究中心主办,我们复旦大学选举与人大制度研究中心、青岛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共同协办的一个理论研讨会,在青岛的海滨召开,主题是“纪念县级以上地方人大常委会建立30周年”。我与何俊志、周梅燕等同仁再一次见到定剑教授打足精神主持会议,并多次发言。他与所有到会的学者一样,为人大制度取得的进步而高兴,为人大制度未来的发展而建言。观其精神状态,好像比在宽沟时更有好转。“愿奇迹真的出现!”人们无不为定剑教授默默祈祷。同时,也劝他注意休息,多加保重。

冬日过后春天渐至。今年4日9日,从周梅燕老师处听说定剑教授又专程来沪,在闵行区继续调研乡镇人大预算监督。我和俊志教授便从复旦斜穿上海,赶至莘庄附近的一家饭店看望他,与他共进晚歺,同座的还有周梅燕等多位同仁。定剑教授略显疲惫,但谈吐依旧,只是经过多次化疗,掉了大半头发。癌症晚期呀,尚有这般状态,不可不谓奇迹。据此,我们“狠心”邀请他第二天来复旦参加本中心关于选举法修改的学术研讨会。相信他是有话可说的。只是因为机票已经买好,要赶第二天下午北京的活动,定剑教授婉拒了。

对于他的病,我们无不焦虑。看看他的精神气色,我们却相信,下次一定还能见面。果不其然,今年7月3日晚上,大约10点许,在中国浦东干部学院一部电梯口,我与定剑教授又一次不期而遇,如同在井冈山。不用说,我俩都是应邀来讲课的。看起来,他的病况稳定,精神尚可,只是头发已经全部脱落。“这位?” 我指着他身旁的一位男子,问道。“噢,是我哥。” 定剑教授说,“他陪我来的。”考虑到早些休息,我们聊了几句后,便走向各自的房间,……。第二天上午讲完课,我们又在歺厅相遇。歺毕,互相道别。当然,我特别提醒他要保重。凝视着定剑教授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感慨:什么叫“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什么叫“小车不倒只管推”?什么叫“敬业”、“挚着”?这些还用得着诠释吗?

未料,就是这一次,这一次竟成了我俩的最后挥别。

定剑教授,你走得太早了!五十四,正当年呢!

以后,你真的就不能再来参加我们的学术研讨会,真的就不能再与大家一起来助推人大制度吗?

定剑教授,你放心走好吧!你所关切的人大制度会前行,中国的民主会前行。我们相信,你也可相信。

[2010.11.24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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