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我这一辈子读书最如饥似渴、津津有味的时期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后期。那时,除了政治宣传品,中国几乎什么书都不出。但社会上散落着很多文革前的出版物,并通过各种渠道快速流传。说句老实话,中外文学经典我全是在那些年读的,包括莫泊桑、巴尔扎克、大仲马、小仲马、契科夫、雨果、杰克伦敦、马克吐温、曹雪芹、冯梦龙、罗贯中、郭沫若、巴金、郁达夫、茅盾等人的各种作品。我当时还迷上了诗歌,到处搜罗新诗和古代诗词。古的读李白,杜甫,辛弃疾,李清照;洋的读马雅科夫斯基,雪莱,普希金,惠特曼;当代的读闻一多,徐志摩,臧克家,艾青,戴望舒,闻捷,郭小川等。惭愧的是,文革以后,我很少再有机会重温这些大家的书。1972年后,一些出版社重新开张,推出一些古代典籍和译著;为数不多的刊物也陆续问世,使我得以扩展阅读范围。当时,任何印刷品对我来说都具有难以抵御的吸引力。《文史哲》、《学习与批判》、《航空知识》、《解放军文艺》、《朝霞》、《诗刊》每出一期,我就买一期。尤其是74年左右,上海开始出版有关自然科学、哲学和文学等方面的《摘译》,其中包含大量来自国外的最新信息。我几乎将它们全部买齐。回想起来,那时真是逮到什么书读什么书,不管它属于哪一科。诗歌、文学、历史、哲学、美学、数学、物理、艺术、政治经济学……来者不拒。五花八门的东西流入大脑,任其无序混杂,催生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遐想。我一生中最富想像力的时期恐怕就是那段乱读书的日子。
文革结束后,我进入北大,继而留学美国。从大学到研究生院的经历改变了我人生的轨迹,也改变了我的读书习惯。进了大学,便有教授布置必读书。即使教授不布置,也得把重点放在专业书上。自己变成教授后,由于工作压力所迫,阅读更是必须集中在与教学和研究相关的领域。久而久之,进入大脑的是经过别人和自己筛选的知识,思维也随之变得相当格式化,其后果是想像力大幅萎缩。说起来,应该感谢大学和研究生院把我培养成了一位政治学家,让我掌握了一门养家糊口的本事。但有时静下来一想,自己专业上那点能耐与锁匠能修锁、鞋匠能做鞋没有什么差别。“政治学家”只是约定俗成的称呼,也许叫“政治学匠”更贴切一些。每当想到这些,真希望能甩掉功利包袱,回到无忧无虑乱读书的日子。
这次《读书》、《明报》和《中时》让两岸三地的作家、人文学者和社会科学工作者为大学生推荐暑期读物,真是一个好主意。我选书的标准很简单,只有三条。第一是杂,有老书、也有新书,有中国书、也有外国书,有学术书、也有消遣书。第二是短,除《岳村政治》外,几乎都在200页以下。第三是可读性强。三条都是为了给人以乱读书的乐趣。想必来自三地的其他学人一定也会开出精彩的书单。但愿所选的99本书可以让大学生们暂时从各自专业中解脱出来,在精神的原野上信马游缰、体验无拘无束阅读的快乐。
认识现代中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1. 王亚南, 《中国官僚政治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2. 邹谠,《中国革命再解释》 (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2年)
3. 于建嵘,《岳村政治:转型期中国乡村政治结构的变迁》 ( 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1年)
4. 苏力:《送法下乡——中国基层司法制度研究》,(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0年10月)
认识市场经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5. 博蘭尼 (黃樹民、石佳音、 廖立文等譯),《鉅變:當代政治、經濟的起源》, (台北:遠流出版公司, 1989)。
6. C.E.林德布鲁姆 (耿修林译),《市场体制的秘密》(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7. 阿尔伯特•O.赫希曼 (卢昌崇译), 《退出、呼吁与忠诚:对企业、组织和国家衰退的回应》 (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1)
人物传记
8. 汪东林,《梁漱溟问答录》 (长沙:湖南出版社,1988)
9. 理查德-费曼 (吴程远译), 《别闹了,费曼先生—科学顽童的故事》 (北京:三联书店,1999)
美文
10. 北岛,《蓝房子》 (台北:九歌出版社,1998)
11. 陈从周,《中国园林》(广州:广东旅游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