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年九月九日,我在这里(牛博网)发表《朝鲜必放说》,写道:「两年之内朝鲜会推行开放改革,走市场经济。」最近两三个月朝鲜的开放渐趋明显,今天看是起步了。
我们要为朝鲜之放喝彩,要站起来为他们拍掌打气。这是道义之谈,而他们先要有钱我们才能多赚他们的钱,则是区区在下的道义经济观了。这也是斯密一七七六之见。问题是,如果中国不懂得怎样应对,坚持引进西方的愚蠢劳工法例,提升最低工资,加上人民币处理失当,会遇到不容易解决的麻烦。朝鲜的经济竞争潜力是说不得笑的。
不要小看人口只二千三百万的朝鲜。那是香港七十年代人口的四倍,而当时的香港有好几项制造品雄视地球,把鬼子佬气得扎扎跳。单从制造业的潜力看,朝鲜不止香港当年的四倍!提供如下数点让读者考虑吧。
一、朝鲜这个民族极宜从事制造业:吃得苦,有惊人的干劲与耐力。二、朝鲜政府的组织力强。三、人口与台湾相若,但天然资源远胜台湾。四、中国改革的经验会教他们很多——节省十年时间看来容易。五、纵观今天的国际形势,朝鲜懂得怎样做外资涌进在所必然——单是来自南韩与中国的外资就应接不暇了。
兹谨附录二○○八年九月九日发表的《朝鲜必放说》的全文如下,一字不改。
朝鲜者,北韩也,北朝鲜也。
话说今年四月,到西安的交通大学授课,记不起为什么我对同学们说:「两年之内朝鲜会推行开放改革,走市场经济。」停了一下我又说:「写进你们的笔记吧,这类推断我通常对。」后来忙于高斯的中国研讨会议,又要为北京的奥运热闹一下,没有给读者表达自己的朝鲜之见。这时动笔是九月了。希望读者能放我一马,我说的两年从今天算起吧。
今天早上托一位同学搜查一些朝鲜数据,告诉她我对朝鲜两年必放之见,她认为太冒险了。她说朝鲜施行共产政制六十年,顽固而又稳定,怎会那么容易开放呢?也说得是。我对朝鲜所知甚少。去年凤凰卫视的刘芳说过一些她造访朝鲜时的所见所闻,今早同学在网上查得的一些琐碎数据。推断不改,因为我的依凭主要是朝鲜之外的局限转变。这些转变对朝鲜开放改革非常有利,对朝鲜不放非常不利。朝鲜本身的数据倒是次要的。
首先要说的,是我认为金正日是个有本领的人。大家知道朝鲜人民的生活苦,知道那里有新闻封锁,知道外人到那里见到的皆挑选出来——换言之,我们不会羡慕朝鲜人民的生活。然而,所有报道,是外人见到的地方清洁、有秩序,而人民对金氏父子,起码在言论上,存着尊敬之心。不要认为在专政下这些卖门面的示范可以容易地做到。昔日庞大的中国,解放几年就露出马脚,今天细小的古巴给游客骂个半死。换言之,外人见到的朝鲜的清洁与秩序,不可能全是门面工夫。一个有秩序的国家,搞经济改革是远为方便的。
提到上述,不是要高举金正日之能(虽然很不简单),而是我认为如果朝鲜要放,此君领导的成功机会很不错。
走市场经济,朝鲜的先天条件是上选的。首先是朝鲜人,不管是南是北,工作的干劲自成一家,工业的投资者梦寐以求,何况他们的工资不到中国的四分之一。看今天南韩的产品质量就知道朝鲜这个民族善于工业发展。十多年前,南韩的冒牌货质量比中国的高出相当多。当然不鼓励冒牌货,但论到工业产出的能耐,以冒牌货衡量是最可靠的法门。
次说人口、地理。朝鲜的人口约二千三百万,与台湾相若,但土地面积却是台湾的三点四倍。纬度与北京打平,但因为有东西两岸,气候比北京温和得多。山多,人均农地少,但从面积比率看,朝鲜的矿藏冠于亚洲。资料说那里的矿藏主要由中国开采,签了长期合约,条文说什么我不知道。农产品不少从中国进口。朝鲜连接着中国的东北部,后者的文化根底与经济发展皆有可观。
转谈目前朝鲜的产权结构。我不知细节,但千万不要小看土地没有私产的国家。正因为土地没有私产,在重要的地权结构上一片空白,改革起来特别容易。印度就没有这种方便了。不是说土地私产不好,但如果私产安排得一团糟,既得利益各持己见,加上不伦不类的民主政制,大事改革难于登天。
曾经说过,越南在改革初期下面没有顽固的利益抗拒,仿效中国来得容易。要顺便一提的,是近来越南出现的急速通胀困难,基本上是重复着中国九十年代初期的经验:权力借贷把贪污伸延到银行去。不知越南有没有另一个朱镕基呢?我也曾指出,要仿效中国的改革,地球上只有三个国家容易:越南、朝鲜、古巴。这三者中,朝鲜的条件最优胜。
最后要谈的——最重要的——是局限的转变了。首先是讯息局限的转变。中国改革有成是极为重要的示范。不是为自己说话,但若干年前朝鲜管理经济的常读我的中语文章。不知他们有没有继续读下去。如果他们要读,这几年我写的关于中国的经济分析,尤其是不久前发表的《中国的经济制度》,是免费的讯息提供,我认为重要。再者,目前中国遇到的困难,越南遇到的困难,印度遇到的困难,都是重要的讯息数据,可供参考。天下间不会有更相宜的事吧。人家走过的路,不收费让你参考,你连怎样取舍也不懂就无话可说了。二十七年前我强调,因为有连接着的香港的示范,中国对制度运作的讯息费用是大大地减少了。今天我说,有连接着的中国的改革示范,朝鲜也当然占了先机,也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第二项重要的局限转变,是一九九六年我发表《缺粮说》时推断会发生的:地球穷国一起农转工,粮价早晚会大幅提升。这提升近几年开始了。这是人均农地不足的朝鲜不能不面对的现实。这是说,如果朝鲜不跟着大势走,赶着开发工业,后果不堪设想。但在国际竞争下,要大事工业发展,朝鲜不开放改革不可能有成效。国营企业的不济中国经验的实例数以万计!
最后一项——第三项——重要的局限转变,是地球上的经济这里那里都出现了问题。中国本来是投资胜地,但去年起货币与外汇的处理,加上新劳动合同法的引进,神州胜地不常也。要转移目标的厂家无数。几个月前,一位投资身经百战的老人家见到中国的形势急转直下,找我问计。想了好一阵,我说:「整个地球或大或小都有问题,下注中国还算不错,因为中国的困难是内部政策的事,原则上是比较容易修正的。」再多想一阵,我说:「除非朝鲜开放改革而又懂得怎样做。」不是说朝鲜改革会对中国不利,而是朝鲜本身会是个好去处。
不要小看朝鲜是小国,人口只二千多万。这人口是香港七十年代的四倍,而当时的香港,无论成衣、玩具、手表等约五大类产品的出口,冠于地球。中国的人口是日本的十倍。不久前我说过,如果中国不行差踏错,二十年后,经济实力会等于十个日本。这里我说,如果朝鲜开放改革,懂得充分利用外间的经验讯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那么从改革算起,二十年后,他们的经济实力有机会达到三个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