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给周老通电话,感觉声音不如过去洪亮,但对一位年近百岁的老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竟是最后一次通电话。今天,打开这封来自美国的邮件,才知道老先生已经于5月22日去世了。网上查询,只在“哲学在线”找到北大哲学系的讣告,这令人感慨万端。
我刚一步入伦理学界,就从那本六七十年代出版的《西方伦理学原著选编》和《从文艺复兴至19世纪西方政治家思想家哲学家关于人性论人道主义言论选辑》知道了周先生,知道这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是我国伦理学学科的奠基人,是他在1980年创建了我国最早的伦理学研究室。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是全国伦理学会名誉会长。但1984年的全国年会,他被排斥在了理事会之外。那年是我第一次参加全国伦理学年会。
后来还听说周老许多事。最广为流传的是他的学生胡平因竞选北大的人大代表上了“自由化”黑名单,毕业后没有单位接收。那段时间,周先生以七十几岁的高龄每天挤公交车四处奔波,为他这位处于困境的学生联系工作。据说,有关部门大为恼火:“胡平自由化,他的老师比他还自由化!”
周老的义举,并非因为胡平是他的学生,这就是他的做人原则。我后来对此深有体会。二十年前那个震惊全世界的事件发生之后,我陷入一种很奇怪的处境。却在那段日子突然收到周先生的信,从此,开始跟老先生频繁的通信往来。跟这位景仰已久却从未谋面的老先生的信件交流,在那段艰难时刻,是非常快乐的事。
大概是93年那次到北京才第一次见到老先生。老人热情健谈,视界宽广。中外时政大事、学界思想动向都了然于心,而且见解独到锐利。后来每次到北京都要去看望老人,每次都是一次很有收益的交流。但印象最深的,是老人富贵不淫贫贱乐的人生态度和豁达心胸。一走进他的书房,第一眼就会看到墙上挂的《论语》摘录“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而“雪夜关门读禁书”,周先生视为人生第一乐事而保持终生。有这样的乐事相伴,无论是恶劣的境况还是无耻的排斥,老人都处之泰然。
93年见到周先生时,老人已经82岁了。后来,老人的一位研究生、也是我的伦理学界朋友告诉我:待2001年老先生90岁时,一定把先生所有弟子约齐为老人祝寿,在异国漂泊的也应该能回来了。然而,我们当时都太乐观了。
2001年之后,我没再去过北京。每次通电话,周老都要问,什么时候能再来北京?因为知道我有两次到北京被人跟踪,他总对我说,来北京住他家很安全,没人敢找麻烦。今年春节打电话,跟过去一样,是周老的女儿接的,我说给周老拜年,她问:“要他接电话吗?”我说是的。老人又问起什么时候能去北京,我说争取上半年。老人很高兴,还是像过去一样,邀请我到他家住。我说,“一定会的。”但我知道今年根本去不了,那地方如临大敌,整整一年都会紧张兮兮的。我想的是,过了这一年再说。可现在老人走了,那句宽慰话成了谎话。真不是滋味。
先匆匆写这些。对这位被彻底边缘化的伦理学大师,将另行介绍他的著述和思想。
2009年7月6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