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卸任一年多一点的韩国前总统卢武铉,跳崖自尽,给身后的韩国和世界,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尽管很多韩国人对卢武铉的死感到悲痛,执政党甚至担心卢武铉的葬礼,会导致一场反对现总统李明博的骚乱。但是,卢武铉的死,还是跟其亲属接受商人不当钱财有关,无论卢武铉知情与否,有无政治追杀的情事,其家族的弊案,毕竟是存在的。回推上去,自打民主化以来,韩国卸任总统,无论左右,个个都逃不出家族弊案的牵连,前总统的悲剧,似乎成了韩国民主政治的某种宿命。再放眼望去,整个东亚和南亚,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菲律宾如此,印尼如此,印度和巴基斯坦似乎好不了哪去,台湾的前领导人陈水扁正在收押,其栽跟头,也是其妻子和儿子率先受贿。连号称具有比较成熟民主制度的日本,其家族政治,名声也不怎么样,弊案时有所闻。
关于中国政治,鲁迅先生有个猛人及其包围术的说法很有意思。他说,中国政坛上,经常会出现广东话所谓的猛人,即大人物。凡是猛人,必有包围者,一大群人围上去,直到把这个猛人围垮,然后再围下一个。他说,中国政治若想有所突破,必须破除包围术。其实,包围猛人的人,未必直接包围猛人本人,往往是连猛人的家族一起围。就算猛人自己操守不错,但一大家子人,总有意志薄弱者,不愁包围术不成功。直到今天,东方国度,只要有权而且权力比较大的人,其家人亲属都会被有心人精心搜索出来,然后以各种借口围上去,明里暗里给很多好处,最后的目的,自然是打有权者手中权力的主意,而且屡试不爽。
东方民族,是家族本位,家人和亲戚,在亲情伦理上,似乎理所当然可以分享有权者的权力,至少可以分享这个权力所带来的好处。如果一个人出息了,当了官,却不肯跟自己的家族分享好处,似乎伦理道德上就是有亏的。家族的概念,有时候会扩大,扩大到仆人和家丁,老师和幕僚。因此,古代的中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百姓日常的道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个人做官,实际上等于一大家子人在做官,分享只要不过分,皇帝也睁眼闭眼加以默许。反过来,只要过了线,皇帝加以惩罚的时候,只要你的家人,哪怕仅仅是管家仆人犯了法,当家人也会乖乖地认罚。实际上,很多情况下恶仆为非作歹,主人未必真的完全清楚。家族本位的政治,是包围术得以施展的基本条件。
当然,这种家族政治,跟儒家的修齐治平理想,还是有冲突的,中国比较有理想的士大夫,对付这种家族政治的办法,是高度的道德自律,自觉地追求圣人之境,像海瑞那样,自奉刻薄。连自己都不要一丝权力带来的好处,自然家人也就无从分润了(台湾马英九不沾锅作派,近似之)。显然,这样一种包围破解的办法,不是谁都可以施用的,历史上像海瑞这样的人像白乌鸦一样稀少,所以,包围者和包围术,始终都有用武之地。
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之后,东方多数国家都采用了民主政体。民主政体的本质是上个体本位的,但是东方国家,无论政客还是选民,都不排斥家族网络。政客会利用家族网络给自己扩大势力,而选民也会对特定的家族给予持续的支持。反过来,一旦政客当选,不仅要给自己的家族某些交代,而且包围者也会家族的空隙,乘虚而入,挡都挡不住。
事实上,只有家族政治的整体改观,类似卢武铉这样的悲剧,才能避免。但是,家族政治的削弱,却并非简单推行或者灌输某种政治文化可以实现的。信息技术的普及,媒体和社会第四权的发育和成熟,从历史上讲,是剥开家族政治阴霾最有效的利器,媒体越发达,越独立,社会的自由度就越大,家族政治的黑幕就越容易被揭露。这就意味着,东方国家要想摆脱家族政治的阴影,必须得持续地向前走,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前行,在这个过程中,让社会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盯住权力眼睛,越来越多,越来越尖,到那个时候,卢武铉们的权力有限了,而且被随时监视,也许就用不着跳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