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干部知识化,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这中间可能还有些水分,要靠党校什么的,滥发文凭帮忙,才能完成干部学历的统计数字。但不管怎么说,绝大多数官员,按过去的标准,已经变成了“知识分子”。这种情况在知识含量比较高的行业,比如学校和研究机构,更加明显,几乎所有的负责人,包括党委书记,连团委、工会、妇联干部,都不仅有学历,而且有职称,领导的职称还都挺高。在大学里,理论上讲,领导都是学科带头人,他们对于学校的业务,有着全方位、立体的统辖权,这些人,可以被称为政治、经济、学术一把抓到学官。
学官有学而优则仕的,也有仕而优则学的,其中不乏优秀的学者,但是更容易混进混混。现在的学界,第一认官,其次才认学,甚至官大学问大,做官以后,做学问看书做试验的时间锐减,但学术地位却飙升。从某种意义上讲,就算是个人才,当了官,时间一久,也毁差不多了。
可是,被毁和正在被毁的人才,以及更多的学术混混,却在统治着中国的学界。
干部知识化好不好,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比起从前干部以大老粗自居,强调自己“工农干部”身份的时代来,是一种进步。但是这个进步,只要把过去搞阶级斗争,整人,尤其是整知识分子(其实也算不上知识分子,仅仅是比工农干部多读了几天书而已)这个因素去掉,其进步的幅度也有限。在过去的时代,外行领导内行的最大弊病,其实主要不是瞎指挥,而是外行总是以政治问题的借口整内行。至少在教学和研究部门,在真正涉及责任方面的业务决策上,外行的领导,只要头脑还清醒,一般是不敢贸然拍板的。事实上,在真正的专业领域,一个外行,不管他地位多高,权力多大,都很难插嘴。后来揭露出来的瞎指挥案例,多在非常时期,比如大跃进和文革,或者在那些乍一看对技术要求不那么高的领域。当然,政治运动是当年的主旋律,所以,外行领导内行被钉在耻辱柱上,也是罪有应得。
不过,现在的内行领导,整人的功夫依旧,只是由于条件所限,没法子轻易把人发到农村或者监狱里去,好像看起来轻了点,其实,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一样杀人。内行深谙学界中人三昧,或诱以名,或诱以利,或者反过来让人名利全失,在具有知识含量比较高的职业含金量比较高的时代,仅仅为了保住这个职业,就足以令人对他们俯首帖耳。
整人显然不是内行领导们的得意之笔,他们最拿手的事是从事“似学术”事业。什么叫“似学术”?就是既不能叫它学术,也不能叫它伪学术的一种活动。在很多情况下,这种活动其实就是宣传,但内行们将之点缀一点学术术语,或者似是而非的学术术语,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自己在做学术,所有宣传稿子,都摇身一变,化为学术成果,可以评职称,可以拿项目,可以获大奖。有时,这种活动可以包装得非常学术,绝不缺乏学术术语,也合乎学术规范,甚至弄好了都可以到国外的学术会议上宣读,但是,却没有内容。
他们不仅搞“似学术”,而且制造“似学术”,每年的国家项目指南,都是这种“似学术”的标本,所有的学术评审,得到激励最多的就是“似学术”的货色,一个又一个耗资巨大的学术工程出台,用不着细看,只看题目就知道属于“似学术”的范围,很大,很华丽,绝对不缺乏学术术语,但就是没用。
像当年大跃进土法炼钢的事情,在内行领导下是没有人做了,跃进依旧跃进,不过已经是在绝对科学,绝对学术的招幌下。高层的决策,当年某大科学家论证亩产万斤的傻事,肯定也没有人做了,但我们由学官组成的专家团,一样可以把根本不合乎常识的主意,包装成最科学,最学术,最合乎世界潮流的金科玉律。
在从前外行不能,也不敢说话的地方,内行都敢说,而且大胆地说,肆无忌惮地说,只要说话带点学术的包装,什么主意都敢出,只要内行们能有好处,大家都是利益共同体,谁也不会拆穿西洋景,即使有个别人不识时务,那么下次将他赶出去就结了。皇帝的新衣,依旧一丝不挂,照样招摇过市。
只要把学术机构还是衙门,学官握有比官僚还大的权力,那么,皇帝就只能穿着什么也没有的新衣,而学术,也只能像一个豆牙菜,却包裹着华丽而厚重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