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全会後,特别是务虚会召开以後,国内形势有了很大的发展和变化。
一是,全国范围的思想解放运动,从北京到地方,从党内到社会,如春风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来。
二是,思想的解放,激活了三十年长期积累的矛盾,许多同题,特别是“文革”遗留下来的问题,如知青问题、下放干部问题、平反冤假错案问题……一下子被提到议事日程,要求落实政策、解决问题;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又出现了闹事事件,此起彼伏,形成对各级政府的重大压力,各路诸侯纷纷告急,呼喊“三个秩序”——“工作秩序、生产秩序、社会秩序”(赵紫阳同华国锋谈话时提出)。
三是,中美建交後的对外关系,由於三中全会後实施重点转移、现代化建设——对资金、技术、设备、外贸、旅游等等需求对外开放局面更加扩展,引起社会思想,行为(尤其是青年人)的诸多变化,并成为社会热点话题。
四是,农民自发创造的“包产到户”,从安徽、四川的局部地区迅猛地在全国各地蔓延生长,打破了人民公社的基本体制。这一历史性的突破,必然要求从理论上加以阐释,从政策上加以确定。
五是,中苏冲突加剧,越战终从爆发,吸引了中央的主要精力,并在社会上引起一定程度的震荡。
究竟怎麽看待这种形势的发展和变化?
举国上下反应是各异的。而且问题的焦点集中到对三中全会和理论务虚会的看法上。对三中全会不满的人,更把愤懑凝聚到务虚会上。从务虚会第一段休会开始,党内和社会上就出现了一股对它攻击和否定的劲风。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务虚会,而在乎三中全会。
当时,从外地传到北京这样一类的顺口溜:
思想解放过了头,引起思想混乱;
发扬民主过了头,引起社会秩序混乱;
落实政策过了头,引起阶级关系混乱;
重点转移过了头,丢了纲和线。
还有“逆风千里”啊,“五胡乱华”啊,“务虚会越开越乱”啊等等。务虚会第二段闭幕前,北京街头出现了署名“工向东”、“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会”印发和张贴的大字报(社会主义的主要矛盾)和小字报(必须批判胡乔木、胡耀邦的修正主义),要求把“二胡”撤职、法办。这些大字报、小字报无非重复“文革”的陈词滥调,但颇有一些人为之叫好。
这里且不论“研究会”的攻击从理论上是多麽一团糟,仅就他们攻击的事实,也可以看出,他们是根本不了解务虚会的实际情况,不了解胡乔木的。
从务虚会领导成员来看,乔木的位于仅次於耀邦,即第二把交椅;务虚会会前下发的文件也只有耀邦的引言)和乔木的(关於社会主义时期阶级斗争的一些提法问题)。但这只能说明他在会中的身份和地位,不能说明他本人的态度和作用。
其实乔木早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发表之时,就指出其要害在於“分裂党中央”。而且他也是较早地公开提出对三中全会异议的人。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日,华国锋找耀邦和乔木谈“注意当前社会上的政洽动向问题”。中共中央副秘书长、中宣部顾问胡乔木,在中宣部“例会”上,传达了华国锋谈话的内容。之後,他谈了一段个人的想法。
三中全会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或引起一种趋势,就是对毛主席全盘否定的倾向或否定的情绪。这种倾向、情纷、趋势,远远超过了分析毛主席一生的错误和缺点。这个问题也联系到否总党的领导倾向,怀疑和否认社会主义制度。这种倾向、趋势都出来了。违都不是现在开始的。现在是经三中全会纠正了历史错误,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很高兴。另一方面,也有了否定势力的发展。
有的地方闹事了,也是一种潮流,对现实生活不满。一九五七年划“右派”,错了的改正。一九六二年大批干部下乡,要求回城,也就有了动荡。北京开始出现油印、铅印的刊物,散发张贴,这要做具体分析。
西单民主墙还有继续发展的趋势。贴出、议论,现在是尽量要提到外国人面前去。苏联有持不同政见者,现在我们发生的也带有这些特点。我们要保持一种清醒的头脑。我们宣传任务要深刻广泛地考虑这些问题。不然,会在无意中犯很大的错误。会造成很大损失。
现在,中美建交了,北京成为一个国际城市。外国人也多了,旅游发展了,人越来越多。对资本主义如何认识,问题很大。有人说,社会主义不如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说这话的不是个别人。我们应当把这个问题摆在宣传工作的第一位。
现在的情况,很多和五七年初相似。那时,毛主席严厉批评了教条主义,结果出现了另一种倾向。对於另一种倾向,我们要考虑到。现在形势比五七年初复杂得多。
乔木是在讲社会主义阶级斗争问题时讲了这麽一段话,前半部被整理成文件,即务虚会发给代表们的那份。後半部即上述这段话,没有整理进去。
乔木讲完,耀邦补充说:“昨天在华主席那里谈了五个小时,是交谈的方式。”自然华国锋也听了“二胡”谈的情况和意见。耀邦说:“华主席特别要求,掌握全国的政治、思想动态,看出总趋势。……现在形势很好,不要使某些地方、环节发生误解、错觉、偏差。”颇有意味的是,华国锋特别强调说:“无论如何不要反右派。”
在务虚会第一段结束不久,乔木又把一个外国人来华参观後写的“意见’推荐给华国锋看。“意见”说:“毛死後,调整政策是正常的,但不要越过一个框框,毛就是最大的框。毛代表一个时代,否定他,就否定了一个时代,也否定了自己的历史……中国是一条大船,转得太快,可能会翻船。”华看後说“好”,并转批给全党。可以看出,乔木的用心是很细的。
乔木在这段时期的观点和态度,应该说是明确的。在他看来:三中全会存在著否定毛主席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倾向,这种倾向又必然导致否定共产党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这种倾向还要继续发展。看不到这一点,就会“犯很大错误”,因此,“我们应当把这个问题摆在宣传工作的第一位”。可以说,这是当时华国锋、邓小平、胡耀邦都还没有看到和提出来的,也和胡耀邦主政中宣部,特别是主持理论工作务虚会的主旨大相径庭。
务虚会第一段结束後,在形势发展和变化面前,在来自各方面压力之下,耀邦也显得处处谨慎了,而且经常把‘慎重”二字挂在嘴边。但他对三中全会精神和历史意义,对理论务虚会成果的高度评价,从没有含混过。对种种责难他做到了泰然对之,冷静处之。
三月十八日下午,在全国新闻工作会议上,耀邦郑重评价:“理论务处会开得很好,要充分肯定。”同时,他也冷静地对这个会提出一些批评:
(l)“既然大家同意意识形态容易犯错误,可在批评别的同志时太尖锐了。‘凡是派’的帽子到处套,这不好。两年半前,把咱们打成‘走资派’,谁也不舒服,现在人家就舒服呀?戴帽子的事,千万不要干。”
(2)“(会上)很多意见是个人意见,讲出来当然好,可不是中央定论。结果现在传得很开很广。……理论务处会对一些同志的批评没有核实。有些同志发表观点是无可非议的,但不是中央的定论。”
其实,对於这两条,耀邦在闭会时曾多次打过招呼。因此,耀邦说:出现这样的问题“当然我也有点不愉快”。
对於有人攻击务虚会“把思想搞乱了”,以及一些领导层人物为之惊慌失措,耀邦则给予十分理智的针锋相对的回答:最近有同志说,现在是什麽思想解放,现在是思想混乱,不叫思想大解放。有没有这个情况?大混乱的估计过头了!思想活跃就带来某种程度的混乱,这是正常的。从总的讲,两年多以来,三中全会以来,我们党思想有新的活跃,天安门事件不是很活跃麽。现在有更大的活跃。三中全会後新的解放,新的活跃。活跃中间有这样那样的不同观点,混乱,也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用不著慌乱。(一九七九年三月十八日在全国新闻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从三中全会到务虚会第一段,一些人对报纸和新闻界责难更甚。耀邦回答是:“粉碎‘四人帮’後,报纸、新闻起了根本变化。拨乱反正,银纸起了很好的作用,对扭转局面有巨大贡献。我们的《人民日报》、新华社、广播电台,特别是《人民日报》,站在斗争前面,站在扭转乾坤前面,这个要肯定。这是个大账”。“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年一月,有些同志对我们报纸有些意见,突出的是总为在某些问题上不够慎重。这种意见要听,听了对我们有好处。……有些问题不能由新闻工作承担。这是请我们中央部门……甚至是指政治局。听一听有好处。……这不要紧张。报刊、杂志、新闻、广播、中央、省市做了大量工作,成绩要充分肯定。……我个人也做了些不慎重的事嘛。”耀邦继续呼吁:“应著重发挥新闻战线同志们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一九七九年三月十八日在全国新闻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正当一些人如泻如注地谴责新闻媒体时,耀邦这番充满理解、关怀,充分肯定,而且主动承担责任的话,令新闻工作者感到无比的温暖、慰藉和鼓舞!耀邦的评价,为建国以来新闻工作这段最辉煌的历史篇章,画上了一个应有的圆满的句号。
对於怎样看待这个时期的青年动向——也是一些人攻击三中全会和务虚会的重要“靶子”,耀邦也怀着莫大的历史责任感和政治勇气发表了许多很有价值、非常精辟的意见。许多从事青年工作的同志已有回忆和评述,本文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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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怀念耀邦》第四集,张黎群、张定、严如平、李公天主编,
亚太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1年10月香港第一版,ISBN962-245-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