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1年11月22日（周四）晚7：00

地点：百年纪念大讲堂

主讲：珍·古道尔博士

讲座内容:

大家晚上好！能在这么一个美好的夜晚看到这么多人，我感到很高兴。我想我应该用黑猩猩的语言向大家表示问候。（模仿黑猩猩的叫声）（热烈掌声）

一个很多年以前在伦敦出生的小女孩后来在全世界周游，并且有这么多人来听她讲演，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每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小时候我妈妈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鸟儿们争论谁能飞得最高。它们争论不出结果，所以决定来一次比赛。鹰觉得它肯定能飞得最高，所以它就越飞越高，但是最后它再也不能往更高的地方飞了。这时其它的鸟已经回到了地面，只有鹰还在高空中盘旋。但是它没有想到，在它的背上趴着另外一只很小很小的鸟。当鹰已经无法飞得更高的时候，这只小鸟从鹰的背上飞了起来，飞得比鹰还要高。我之所以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觉得，这就像我们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飞得更高一些。然而，我们能够飞多高，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必须依靠我们下面的那只鹰。我想，在我的生活中曾经帮助过我的所有的人，他们都象那只鹰，象鹰身上的一根根羽毛。每一根羽毛都帮助我能飞得更高。他们中包括那些在冈比亚帮助我收集资料的学生们，以及我在全世界周游的时候遇到的许多许多朋友。

当提到我了不起的家庭的时候，我特别要提到我的母亲。我十岁时就希望有一天能到欧洲去。当时其他的人都笑话我，只有我母亲支持我。因为那是我们家连一辆自行车也买不起，而非洲则是一个远在几千英里以外的地方。谁能想到我们会有钱到那儿去呢？当时一个小女孩儿要做到这点是难以想象的。但我的母亲对我说：“珍，如果你真的想做到这一点，并且努力去做，而且永远不要放弃，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实现你的梦想。”所以我没有走正规的从中学到大学的接受教育的道路。当时我花了5个月的时间在餐馆里打工，攒下了往返非洲足够的船票钱。23岁那一年，我向我的家人、朋友告别，从此踏上了一条神奇的探险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到今天也还没有结束。Licky教授是一位研究人类化石的古生物学家。我是通过他才开始研究黑猩猩。当时他很奇怪，一个从来没有受过大学正规教育的小姑娘会知道这么多关于非洲动物的事情。其实我为了到非洲去已经读了很多很多关于非洲，特别是关于非洲动物的书。所以从1960年开始，Licky教授帮助我筹集到了足够的资金使我可以开始对黑猩猩的研究工作。我选择了一些幻灯片让大家感觉一下我在非洲研究黑猩猩是什么样的景象。（开始放映幻灯片）

1960年时，黑猩猩一看到我就跑。但是我有耐心，我也不急着太快去接近它们。这样黑猩猩逐渐地开始愿意和我接近了。有一天我的非洲厨师告诉我说，一只雄性黑猩猩跑到我们的营地里，并且拿走了几个香蕉。所以我就决定留在营地喂他。这只黑猩猩叫David，他的下巴上有一撮白毛。在我喂了他很多天后，他直接从我的手里拿走了一个香蕉。我知道我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在森林里，David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朋友们。（出示一张有4只黑猩猩的幻灯片，其中一只雌性黑猩猩叫Fifi）Fifi是我开始研究黑猩猩以来至今仍然活着的一只，她今年已经42岁了。（出示一张一只黑猩猩使用工具的幻灯片）在研究中我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这是一只黑猩猩用一张草叶作为工具。他不仅会使用草叶，他还会将一枝长有树叶的树枝上的树叶滤掉，用中间的树枝作为工具。这就是制造工具的开始。这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情。因为直到我发现这个现象为止，人们认为只有人类才是会制造工具的动物。制造工具一直是区别人类和动物的最主要的一个标志。正因为我发现了这个现象，《国家地理》杂志给了我经费的资助继续进行研究。在黑猩猩的社会里，雄性黑猩猩居于统治地位，他们的体形也比较大。雄性黑猩猩为了显示它的统治地位，总是作出种种象征性的动作，如扔东西、撕扯东西等。他们常常作出一种要和别人打架的样子，但常常不会真的去打。通常被打败的一方会向胜利的一方作出一种卑躬曲膝的样子，以显示他已经臣服了。而胜利者也会对其表示友好。这样他们的关系就能得以回复。当黑猩猩长久分离后再见面时，他们也会互相亲吻或者互相拥抱。Fifi有时会独自一个人出去游荡。对于小猩猩来说，它们在野外有很多事情做。因为冈比亚有很多狒狒，所以它们也会和狒狒一起玩。对于小黑猩猩还说，在野外成长除了有很多乐趣以外，它们也要学很多东西。黑猩猩有很长的时间要跟着母亲一起生活。5岁之前，它们要吃奶，晚上也要睡在母亲的怀里。我想，这是很重要的。因为它们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比如，它们要学会如何使用工具。在冈比亚的黑猩猩至少有9种使用工具的方式。这种使用工具的传统是通过观察、实践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我们可以把这形容为一种原始的文化。

通过这42年，我们学到了这种同我们最近的亲属的行为模式。也许我们学到了它们最接近于人类的行为。我们是灵长类动物中最特殊的一种，但是我们和其它动物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我们知道，我们并不是这个地球上唯一一种有感情、情绪的动物。我们不仅和黑猩猩，我们还和其它许多动物共同生活在这个星球上。这使我们想到了许多伦理学方面的问题，因为我们破坏了许多其它动物的生存环境。使我们非常悲哀的是，黑猩猩的家族正在很快地从非洲大陆上消失。在坦戈尼克湖边，当我60年代第一次到那里的时候，可以看到成英里的茂密的森林。现在如果再回到那里，在冈比亚的国家公园，森林依然青翠。但是这个国家公园只有十英里。超过这个公园的范围，情况就非常糟糕。树林都被砍伐，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水土流失。人们企图在这种陡峭的、石头很多的地区栽种粮食，但是土地已经失去了它的肥力。当然黑猩猩和其它动物都已经离开了这些地区。所以十年前我曾经自问：当人们在这个地区为了生存而奋斗的时候，我们怎样才能保护住黑猩猩的栖息地。这个地区的人越来越多，超过了土地的承载能力。而当地的人是如此的穷困，没有钱到外地去购买粮食。他们也无法移居到其它地区，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珍·古道尔研究所开始了一个项目，帮助当地人寻找能够维持自己生存的方式。（出示苗圃幻灯片）现在在33个村子里都有这样的苗圃。很多这样的苗圃都是由当地的妇女来维护的。我们给她们资助了一点钱，之后她们就开始自己维护这些苗圃。村子里的男人也开始对妇女更加尊重了。我们还和当地的医生合作，为当地的妇女和儿童提供最起码的医疗帮助。我们为他们提供计划生育的咨询以及艾滋病的教育。此外，我们还为他们提供保护自然的教育。我们建立了一个叫做“根与芽”的项目，在这33个村子里都有“根与芽”的小组。最先是女孩子们学习如何在石头很多的土地上耕种。我们发现，如果人类不再继续侵犯，在这个地区，植物会很快地重新生长。当地人很感激我们为他们提供了这么多的帮助。现在他们也开始帮助黑猩猩了。我们恢复了一些森林。这样，黑猩猩的群体就不会与其它群体孤立开来。我们雇佣了当地人作黑猩猩的研究。他们研究黑猩猩，也已经把黑猩猩看成朋友，也很少再去偷猎黑猩猩了。但是在非洲的其它地区，黑猩猩还是在受着折磨。100年前，非洲大陆大概有100万只黑猩猩，而当时世界上大概有20亿人口。现在世界上有61亿人，而且人数还在上涨。而在非洲的黑猩猩只剩下了15000只。因为，人类仍然在猎取他们。而且也有人猎取它们作为食物。现在除了珍·古道尔研究所以外，还有许多非政府机构在努力地保护黑猩猩的栖息地。至少在冈比亚黑猩猩是比较安全的。

现在，每当我回非洲的时候，Fifi总是坐下来很悲哀地看着我。有些事情只有我和Fifi记得，因为早年里的那些人，那些猩猩都已经去世了。但是，即使我看着Fifi的眼睛，我永远也无法知道Fifi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我也永远不知道Fifi的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所以即使经过了42年，黑猩猩的内心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秘密。但是我希望冈比亚黑猩猩的基因库足够大，能够使得黑猩猩的种群能够延续下去。

黑猩猩的命运反映了我们人类对这个星球到来的危害。我们知道在非洲发生了什么事情：森林在消失，水土在流失，土地在沙化。在很多地方因为居住的人口太多，超过了土地的承载能力。人类的过分增长造成了一种恶性循环：饥饿、疾病、穷困。Fifi的很多同伴被人类杀害只是为了要把它们作为食物。但有的地方人类猎取野生动物作为食物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他们想换换口味。在非洲洪水、旱灾都越来越严重，同时有许多的内战。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人类对地球所作的那些最糟糕的事情：污染环境。我提到的许多问题各位在中国大概都很熟悉。只要在北京或上海，你可以看到空气被污染，也可以闻到被污染后的水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在土壤中积累的有害的化学物质会使得从中生长出来的粮食成为对人类有害的食品。而且我们到处扔的合成的化学物质会导致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们现在在研制基因食品。但是基因食品到底会给未来带来什么，我们不知道。造成这种环境破坏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人类的贪婪、残忍。在全世界我们可以看到到处都是罪恶、战争，以及现在的国际恐怖主义。

9月11日我在纽约，亲眼目睹了这次袭击。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个情景。我打开窗户，也闻到了飘进来的烟尘的味道。城市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警车、救火车的呼啸声。我感到痛苦、害怕、震惊。那一天我们不但可以看到人类所做的最大的罪恶，但是我们也同时看到了人类最善良的一面。有那么多的人冲进正在坍塌的世贸大楼，企图救出被困在里面的人。很多人已经从里面逃出来了，之后又返回去继续救人。不仅人类如此勇敢，那天救人的警犬也冲进楼里救人。两个月后，我遇到了一个警察和他的救人犬。这只狗当时救人的时候，它的爪子受伤了。大夫说：“这只狗不能再工作了，至少要休息4——5天。”但是这只狗知道楼里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救助，所以它竟然不吃食物，要再次回去救人。他们为了能让这只狗能继续回去救人，给这只狗做了一只小靴子套在它的爪子上。当我见到这个警察和那只狗的时候，它的爪子已经复原了。所以，狗把自己的爪子抬了起来。警察把这只小靴子脱下来送给了我。我现在就带着这只小靴子在全世界周游。我要告诉人们：一只狗有多么大的胆量与勇气。（出示那只小靴子，热烈掌声）人们在这次震惊中冷静下来之后，人们开始考虑他们的价值在哪里。有很多人对我说：“也许我们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就是为了挣越来越多的钱，而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和我们的家人、朋友在一起。”这个事件之后，很多人也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告诉他们：“我想你！我爱你！”我也因此再次遇到了6个学生，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和我联络了。我想，这次恐怖事件使得很多美国人开始考虑，造成这次恐怖事件的原因是，世界范围内财富的分配太不平衡了。很多恐怖主义份子都来自于世界上最穷困的国家，他们没有任何希望。美国人开始考虑，他们也许应该更多地去考虑世界其它角落里人们的文化。所以我想，我的根与芽的项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的重要。

根与芽的项目有它的象征意义。“根”指它有一个非常广泛和坚实的基础。“芽”指它可以打破一切的阻碍破土而出。我们也许可以用这个“芽”来突破我们人类给地球带来了许多的罪恶。根与芽项目的另外一个重要信息就是，每一个人都是至关重要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使得这个世界有所改变。每一个小组选择做三件事，可以使得其他人、其它动物能够从中获益。而且这也取决于他们的活动是在世界上哪一个地球进行的。根于芽项目最早是在坦桑尼亚开始的，但是到今天，在世界69个国家都已经有了根与芽的项目。在中国，根与芽的项目也发展得很快。为中国根与芽项目工作的几位老师和女士们今天都在座。由于他们和众多志愿者的努力，根与芽项目在中国，尤其是在大学里发展得特别快。

但是，当我在全世界周游的时候，有人会问我：“珍，你真的对人类的未来抱有希望吗？”我有4个理由让我认为未来是有希望的。第一：人类的头脑正在反思我们究竟对地球做的什么。具我所知，很多年以前，中国很少有人谈到环境问题。但是现在几乎人人都在谈环境问题。所以，你们觉得我们把大家的智慧集合在一起，我们难道不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吗？第二：大自然是非常宽容的。只要我们给它一点时间，它就可以修复自己。伦敦曾经也和现在的北京一样是污染非常严重的城市，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多了。我记得当年泰晤士河污染得特别严重，但是现在泰晤士河里又开始有鱼了。还有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就是北京麋鹿的故事。刚才主持的北京麋鹿苑的郭先生把麋鹿苑中一只雄麋鹿脱落的鹿角送给了我。他也给我讲了北京麋鹿的故事：晚清时期，当一个英国人在北京发现当地的麋鹿快要灭绝时，他把几只麋鹿运回了英国。1985年，英国又把一些麋鹿送回了中国，它们又在中国重新繁殖起来了。同时，有那么多了不起的人在做着一些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出示一副手术手套）你们可以看到这副手术手套，但是手套上没有拇指的部分。这里面也有一个故事：有一个小男孩，他因为在路上捡到了一个爆炸的炸药，从而从此失去了大拇指。之后他决定要作一个大夫，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是，这个孩子竟然说他要作一名外科大夫。当时人们都劝他说：“你想当大夫很好，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大拇指的人来说，当外科大夫可能对你不合适。”但是这个孩子非常努力地学习，通过了各项考试。最后，他在纽约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外科大夫，专门为那些在意外事故中受伤的孩子进行手术。这就是我要提到的认为未来有希望的第三个理由。我的第四个理由是：在座的各位，你们的手里都掌握着未来的希望。但是有人可能会想：我只是一个人，全世界有60亿人，我即使知道我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不应该做什么，我能够使得这个世界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但我们现在有先进的电子传媒的手段，这使得成千上万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应该如何来保护我们的环境，不应该做什么来破坏我们的环境。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成百万的人在思考应如何回收垃圾、应如何节省水和电。如果我们可以选择，我们可以选择去买那些对环境有利的产品，不去买对环境有害的产品。我们也可以尽量买那些行为对环境友善的公司的产品，而不买破坏环境的公司的产品。这将使得商业圈产生很快的改变。当我们想到全世界的环境和社会问题的时候，我们觉得很沮丧。但是，当我们看看我们周边的环境问题的时候，我们会感觉到，我们是有能力使这个世界有所改变的。

这就是我要传递给你们的信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就掌握在我们大家的手里。我们大家共同努力是可以使得有所不同的。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