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鸣:三朝元老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960 次 更新时间:2008-06-13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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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鸣  

中鑫(深圳)公司总办葛主任是个极有规律的人。

每天早晨,他总是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室,先将桌子擦干净、打开电热水器,然后拿出笔砚,展开头天的报纸,凝神屏息片刻,便抄起古诗来。如果是七律就抄一首,七绝则抄两首,仿的都是颜体。抄完了,边看边念,自我欣赏一番。待水烧开后,沏一杯茶,清香扑鼻。这时,公司的人才陆陆续续来上班。

这天,葛主任刚抄了一首杜牧的七绝: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念得正来情绪时,进出口部经理韩大图兴冲冲走了进来。老葛诧异,以为到了上班时间,看看表,不对,还有十五分钟哩。于是,他招呼一声:“韩经理,今儿个怎么来得这样早?”

韩大图没接他的话茬儿,径自走过来看了看抄在报纸上的诗,说:“葛主任,现在可不是欣赏孤云老僧的时候,你应该来一首王安石的《元日》。怎么说来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眼下咱们公司又到了新桃换旧符的时候喽!葛主任,你该听说了吧,北京总公司最近要派企管处汤处长……我告诉你,汤处长这个人……

韩大图说到节骨眼上,发现司机小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支耳朵听哩。他并不避讳,反而越发得意地提高了嗓门儿继续往下说。老葛趁机插了进来,将话题转移:“小刘,你把车洗一洗,史总上午要用车。——对了,我有份资料还在车上,咱俩一起去吧。”

洗车时,小刘问道:“葛主任,你怎么不等韩大图把话说完?公司真的要换老总吗?”

老葛将眼皮一抹搭,说:“换了谁你也是开车,问这么多干啥?没用。你记住,知道的东西多了不是好事,也许还是祸根。不明白?比方说,有人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了你,后来这隐私别人也知道了。如果是你传的,他自然会恨你;如果不是你传的,他也会怀疑你,甚至误以为是你传的。说到底,本来信任你的好朋友反目了。图的啥?当初一个是为了给嘴巴子过瘾,一个是为了给耳根子过瘾。——还是不听为好。”

小刘似懂非懂,只是记住了一点:不但少说,而且少听。洗完车回到办公室,韩大图对他说:“狗屎用车还用得着洗?你们葛主任也真是太……”

小刘没敢搭腔,支吾一声,躲开了。

狗屎,指的是现任公司总经理史总。

中鑫公司成立七年,已换了三任总经理。前两任都是由于总公司领导的变动而随之变动,被免去职务调回北京的。据传这第三位老总——史仲明,用韩大图的话说,也是小孩子屙屎,该挪挪窝儿了。别看老总换得频繁,总办老葛非但没受到人事更迭的影响,职务还有所升迁,由科员而副主任、主任。韩大图对此就非常有意见,当面或背后都用不无挖苦的口气称老葛是三朝元老。韩大图不服气自有他的道理:我是总公司从北京派来的,按说属嫡系,老葛不过是在当地招聘的,顶多高攀个庶出;再者,我是在一线拼搏的创利创汇大户,老葛搞后勤,算个啥?可如今,他和我同是公司的中层干部,享受一样的待遇,合理吗?因为老葛的主任一职是史总提拔的,韩大图便对史总耿耿于怀,颇有微词。眼下,史总要调离公司了,他抢先把这个消息告诉老葛,无非是幸灾乐祸。

其实,史总两年前刚来公司时和韩大图的关系不错。他们不光在北京时就常打交道,还别有一层重要关系:史总和韩大图的父亲是老相识、老朋友。那一阵子,韩大图隔三差五往史总家跑,每次都没空过手,不是提兜水果就是送几斤海鲜。偶尔,他在史总家还碰上过老葛。当时,身为总办副主任的老葛,正忙着照看工人们给史总家装防盗门。见了面,韩大图尴尬地一笑:我爹和史总是老朋友,让我常来看看。老葛听了故意心不在焉地应对一声:我知道。不久,公司里的人也都看出了韩大图和史总的关系最铁,继而又传出了韩大图要出任副总经理的消息。对此,别人都笃信不疑,只有老葛不以为然。他曾含蓄地对司机小刘和打字员小王流露过这样的观点:花无百日红,人难千日好。人与人之间不过尔尔,关系好到极处,到了可称为铁、为钢的时候,也就离生锈不远了,……两个年轻人不太明白老葛的意思,可从他的行动中也悟出了点门道儿。平时,老葛和领导的关系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即不离,似乎是为了规避朝他所说的那种极处发展。

和韩大图相比,老葛还有一点与之相异:不事张扬。韩大图话里话外总喜欢把史总挂在嘴边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史总的关系最铁似的。老葛则不同,就怕别人说自己和史总的关系过从甚密。事实上,较之韩大图的那几斤海鲜,他让史总得到的好处更多,上次趁装防盗门的机会,他把史总家的吊扇换成了空调。事后,他不但自己不说,还叮嘱知情人——会计和出纳——也不得走气漏风。史总得了实惠别人还不知道,自然打心眼儿里感激老葛,认为他嘴严靠得住。其实,老葛比史总还多想了一步:这事如果传得沸沸扬扬,史总必然被动,不如不办;如果捂得严谁也不知道——至少史总这样认为——就永远是攥在自己手里的一个把柄,以备不时之需。

老葛的不事张扬还体现在办事留有余地,用他的讲法便是丑话说前头。去年,公司派老葛去东北催债。到了那边以后,可以想见,对方自然是不想还钱,而且说了很多理由和苦衷。老葛掏出本子记下来,并归纳成几条一、二、三……当晚,他给史总打电话将遇到的困难一、二、三……说得头头是道,令史总不由不相信。最后,还是史总无可奈何地下了结论:“老葛,这五十万债务,我看能要回五六万就不错啦!”

有史总的话垫底,老葛心里踏实了,开始和债务人打蘑菇战,瞄准了主攻目标,死乞白赖,软磨硬泡,足足折腾了半个月,末了,拿了张二十万元的银行汇票回去交差。史总原以为能要回五六万就不错了,没承想放在桌上的汇票竟赫然写着二十万,是预想的四倍!老葛在史总心目中的地位也一下子成倍地提高了。与老葛的丑话说在前头不同,韩大图更喜欢夸海口,事情还没做出眉目先吹上再说。几乎和老葛去催款的同时,韩大图签了一单进口锰矿石加工后出口锰铁的合同。合同还没执行,他就拍着胸脯给史总吃了颗定心丸:这笔生意做下来至少能赚二百万!可惜,他的这颗定心丸没能将市场行情定住,在合同执行过程中,国际市场的锰铁价格开始下跌。韩大图爱面子,没将这一变化了的情况及时向史总汇报,寄希望于价格还会反弹,结果却是一跌再跌。待合同执行完一结算,才发现勉勉强强赚了二十万。史总颇感意外,面对二十万的现实,一时难以接受,因为他的感觉还留在二百万的印象中。于是,他认定韩大图捣鬼了,不是收了外商的回扣就是转移了利润。这也太过分了!当初给我送几斤臭鱼烂虾,原来是想堵我的嘴,休想!史总派人调查韩大图执行合同的情况,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但他对韩大图的印象却无论如何也不可挽回地坏下去了。韩大图对此一无所知,自然更无从为自己辩解。

同样是二十万,产生的效果却迥然相异,老葛对自己的作法欣然微笑了。

不久,史总将老葛由总办副主任晋升为正职。韩大图一心等着提副总,杳无音讯,焦虑中得到了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的消息。韩大图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找到史总当着别人的面骂他是属狗的——低头吃,抬头咬!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两年我上缴了四五百万的利润,是我养活着公司!”

韩大图的北京话说得字正腔圆,加之嗓音洪亮,声震屋瓦,令正在走廊上偷听的小刘灌了个满耳。回到办公室,小刘将听来的话添枝加叶后说给老葛。末了,还用不无钦佩的口吻说:“韩大图是条硬汉子,够横。”

“硬?硬顶个屁用!”老葛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又说,“牙比舌头硬,可总是牙比舌头先掉!”

当时,财务部经理老王也在屋里,听了老葛的话立马挑起大拇指,说:“葛主任深谙老子的柔弱胜刚强之道,高明!”

老葛刚升了官,正有点飘飘然,被人一捧,就难免有些晕乎乎了。他见小刘眨着眼似懂非懂的样子,索性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咱中鑫公司是国有企业。别说四五百万,你就是赚了四五千万,也是公司的,没进老总个人口袋。既然公司不等于老总,你跟人家横什么?!可换个角度说,你得罪了老总就无异于得罪了公司,你的功劳也就一风吹了。这时,老总又等于公司了,因为人家有那张红头文件的任命书,……你可以把这种关系称为两张皮、双轨制或中国特色,怎么说都行……又回到那句老话上了:领导说你行你就行……硬、横都没用,还是软点实惠。”

老葛的解释,别说老王,连小刘也听明白了。正当几个人争着刨根问底时,老葛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管他们怎样议论,老葛都不再多说一句话,起身径自去了厕所。在厕所里,他边小便边为自己的失态而痛心:少听少说,谨言慎行,是自己的一贯作风,今天怎么就议论起眼皮底下的人来?而且还是老总!哼,提了半级芝麻官儿就忘乎所以,真没出息!他越想越气,刚尿完,没顾上系裤子,就狠狠地掴了自己两个耳光!

回到办公室,老葛又换成了平时那副乐呵呵的面容。听见小刘还在说刚才那码事儿,便插话道:“当成笑话儿听算啦!笑话儿,笑话儿,一笑化之。”

这天上午,史总用车去机场接总公司的汤处长。

去年秋天,北京总公司的领导班子调整了。新班子上任后,要求对下属企业进行审计,鉴于深圳公司效益不好,尤其成了审计的重点。审计的结果出来了,没发现多么严重的问题,无非是招待费超标而已。就在这关键时刻,韩大图跑到北京向总公司领导告了史总一状,除了多吃多占之类老生常谈外,还讲了一个令人听后瞠目结舌的新情况:史总曾将300万元无偿借给一个朋友周转了半年之久。总公司坐实了这一情况后下了撤换史总的决心,而用来取代他的正是汤处长。虽然红头文件还没正式下达,但消息已经传开了。汤处长索性借出差海南的机会,顺道来深圳考察一番。

史总在机场见到汤处长后,俩人只是寒暄了几句,对那个敏感的实质性问题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进了宾馆房间,史总终于憋不住了,说:“将来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了,先了解一下情况也是应该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会全力配合的。这些日子,我就起个看守政府的作用喽,……”

史总用低沉的声调,一字一句,说得蛮诚恳蛮坦率。如此一来,汤处长不仅摆脱了尴尬的处境,而且对史总多了些许同情。汤处长连忙说:“没什么大事。正像老兄你说的,想和大家聊一聊……其实,上面对你还是了解的。可是,话又说回来,民不举,官不究嘛。既然下面有人反映了,上面就不能不管啦!”

“不谈这些。”史总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又说,“你先休息休息。吃过午饭,总办会通知他们分别找你谈的。我看就在宾馆吧,这里更方便些。”

“行。今天下午咱俩先聊聊。”汤处长说。

公司的中层干部有八九位,和汤处长的谈话顺序都是由老葛安排的,而他把自己就排在了最后一位。轮到老葛谈话时,汤处长对公司的情况已经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为了避免重复和节省时间,汤处长开门见山:“我想听听你对史总的看法。”

老葛掰着指头讲了几条史总的优点。汤处长打断他的话,插了一句:“大家都给史总提了不少意见。我想再听听你的。”

听了汤处长的话,老葛眼前旋即浮现出韩大图这些日子俨然以“倒史”功臣自居的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他略事思忖,说:“关于史总,该讲的别人都会讲了,我也不掌握什么新情况。如果再多说,也只能是胡编乱造,而落井下石又不符合我一贯的为人之道,……况且,坦率地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公司会长期办下去,而人总是要换的。假如今天对着你造史总的谣,明天你离开时就会冲他无中生有地说你的坏话。这样下去,世界岂不乱了 套?”

老葛慷慨陈词,甚而动了真感情。他深知,此时此刻在人生的舞台上,正实践着自己的另一条处事原则——背后说好话。老葛能进入角色的表演果然征服了汤处长。汤处长不但没有责怪他回避矛盾、好人主义,而且还产生了共鸣。汤处长由共鸣而冒出了另一个念头:他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对韩大图这号告状专业户要提防着点哩!于是,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韩大图身上。汤处长问:“韩大图说财务部王经理在调查史总挪用公款时不配合,建议我把他换掉,你对此有何意见?”

老葛笑而不答。汤处长追问得紧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讲了三点看法:“第一,孔夫子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同为公司中层干部,任免事宜不该由韩大图过问,更轮不上他提什么建议。这种不在其位反谋其政的作法,难免有僭越之嫌。第二,我对韩大图此举的理解是,他这些年的确向公司缴了一些利润,也许正是经济上的贡献使他产生了参与人事决策的要求。第三,您刚上任,应以稳定为主,财务部经理该不该换,观察一段时间再作定夺也不迟。”

老葛的话赢得了汤处长会心一笑。

汤处长说:“有些事情的确不可操之过急,可对另一些事情,如果当断不断,势必——”

“反受其乱!”老葛抢着接了一句,也跟着笑了。

一个月后,汤处长正式走马上任,成了中鑫(深圳)公司的第四任老总。

在此之前,他将公司的情况通盘想过好几遍,人事问题尤其是他考虑的重点。他发现韩大图和前几任领导的关系都是始近终远、先亲后疏,有的甚至反目成仇。这号人再能干也不可留在身边。他不是因为没当上副总而耿耿于怀吗?好,我就派他去下面的合资企业当个副总,也算成全了他!老葛这人城府深,做人有原则、有底线,办事稳妥,脑筋也够用,还可以再压一点担子,……

韩大图到公司人事部开调转关系函那天憋了一肚子气,瞥见刚打印出来的任命老葛为经理助理的文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当然不愿意到合资企业干,找到新老总摆了一堆理由,可人家就是不改初衷,又能怎么办?老葛无功无德,反而被擢升,岂有此理!韩大图凭直觉认定一准儿是老葛在背后捣了鬼,让自己白忙乎一场,辛辛苦苦地钻进了人家设下的圈套。唉,狡兔死,良狗烹。整个儿是被人家利用了……老汤这家伙也够艮的!老葛那货更是够各的!想到这里,韩大图从人事部出来转身进了办公室。他太憋的慌了,想放两炮,把怨恨和嫉妒之情发泄一下,出出胸中的恶气,——老葛无疑是发泄的最佳人选。

“葛主任,不,葛——助——理,”韩大图学着京戏中的叫板,故意拉长了声调说。

“别开玩笑,”老葛放下手中的文件,又回敬一句,“要说升官的是你,韩副总。”

“升官?哼哼……”韩大图苦笑了两声,将话锋一转,“官当得再大,赚不来钱也没用。现在是市场经济,靠竞争求生存,……做不成生意,就会玩权术,公司迟早要被淘汰!中鑫公司的头头儿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到如今怎么样?我看一个德行,换汤——不换药!”

韩大图显然是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说到汤字时还故意停了一下。老葛忙不迭摆手加以阻止,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只说咱自己,别影射他人。”

既然有引火烧身之意,韩大图便掉转矛头对准了老葛,用挖苦的口吻说:“您这三朝元老从今往后该给第四任老总执鞭坠镫了吧。我算服你了,将来第五任、第六任……”

“打住!”老葛用手比划个捂嘴的姿势,又说,“等不到那会儿啦,再过两三年我就该退休回家喽!”

“退休?别逗了。你才五十出头就谈退休,早点不?”韩大图问道。

老葛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说:“有了新规定,企业富余人员如果是干部,五十五岁就可以提前退休。我今年五十二岁,心脏有病,血压又高,再过两三年不退还等什么?非等到住进医院时才退不可?!早退早享两年福,我就怕出了办公室就进医院,忙乎一辈子一天清闲也没享受。还给谁扛鞭子牵马哟,没那雄心壮志喽!”

老葛心里明镜儿似的:韩大图憋了一肚子气,又不敢向汤总撒,就只能冲着我来了……从韩大图进门时的一脸乌云,老葛便断定了这一点。为了消弭误会甚或可能引起的纠纷,老葛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在失败者面前决不言胜,不光不言胜,还要装得比他们更倒霉、更失意,才能博得对方的好感。别说图一时痛快而流露出些微幸灾乐祸之色,即便深表同情,在此时此刻也难免招致韩大图的反感,最终酿成一场冲突。老葛把自己这套作法戏称为苦嘴计。嘴巴受点委屈却可以消灾,所谓反祸从口出之意而用之。他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虚伪,而是归咎于人心太险恶——都恨不得别人更倒霉才能心平气和。自己不过是顺乎了人们的这种心理要求而已。平时,如果别人炒股票赔了,老葛绝对不说自己赚,只会用“我比你套得更牢”之类话来安慰对方。

这会儿,老葛见韩大图脸上的乌云有所消散,便趁势继续吹风:“大图,你才过而立之年,已经有了做贸易的本领,再到企业干几年,积累些搞实体的经验,还愁没有大展鸿图的机会?我和你不一样,浑身是病,一介老朽喽!每日所思所想无非是诗中所写的: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只有超脱一点,盼着多活两年……

接下来的谈话果然变得很融洽。韩大图临走时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一再紧紧地握手。他们一起共事多年,这还是头一次。

刚来到大街上,韩大图又觉得有点不对劲:老葛口口声声讲超脱、不争,可这些年公司的实惠他一样也没少得……与此同时,在韩大图走后,老葛忽然感到很累,感到这种逢场作戏的活法很累,甚而于懵懵懂懂中,几乎真的相信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不禁自问: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也许,我真的该退休了,……想到这儿,在先津津乐道的那套处事哲学、为人之道统统淡化了,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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