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有时受到别人的排挤和欺凌而又感到孤立无援,也许会愤愤不平地觉得:“这世上好人太少。”但他可能那时正好是置身于名利场呢,那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也是一个倾轧和是非之地。而如果他仔细地观察周围,也许就会发现,其实好人还是很多,就在他的身边,甚至就是他的亲友,只不过他们很安静。当他尽力竞争和拼搏的时候,他们也许就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他们也许没有耀眼的才华,也许没有宏大的志愿,但是却总在默默地耕耘。他们很多是默默的、无名的普通人,只有当他失意的时候,他才会注意到他们。就像罗曼·罗兰笔下的克里斯朵夫,当他心灵受伤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的舅舅,一个平凡的、甚至被人瞧不起的小买卖人,但正是其貌不扬的他,使克里斯朵夫从痛苦和虚无中走出来。
俄罗斯作家洛扎诺夫也曾经写到过这样的好人。尤其是母亲和祖母们。他甚至写道,全然不是大学,而是善良的、不识字的俄罗斯奶妈们,培养了真正的俄罗斯人。他说:“年老的、可爱的祖母们——请珍藏俄罗斯真理。请珍藏;除了你们,再也找不到能珍藏它的人了。”我们也不妨想一想我们的祖母们,想一想她们纯朴的心,想一想她们的含莘茹苦和坚忍,想一想她们无比的、不求回报的慈爱,想一想她们简单、朴素却坚定、明确的善恶观念。不要嘲笑她们不懂新奇世界的新鲜玩意,其实她们比你懂得多;不要嘲笑她们的小脚,她们其实比你走得远。
洛扎诺夫自己后来的事实上的妻子也是这样的一个好人。他开始是和一个新潮女性苏斯诺娃结婚,但两人都不幸福,长期分居,但苏斯诺娃始终不肯离婚。在洛扎诺夫35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因丈夫病死而守寡、带着女儿和母亲一起居住的布加吉娜。两人从此在一起生活,同甘共苦、心心相印,并生有5个孩子。洛扎诺夫在自己的随感中称她为“朋友”、“老伴”、“孩子的母亲”、或径直称之为“她”。她谦虚淳朴、举止高雅,富有同情心。她身上有一种彻底的、平静的、无言的高傲,从来不放任自己,从来不以牙还牙。有人推挤她,她就躲闪;有人下流地盯着她,她就避开。她总是给人让路,给人以方便,而令人惊叹的是,她在给别人让路的时候,始终像个女皇,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和尊严。这样一种言谈举止的美,让人觉得是天生的,是教不会也学不来的。她温柔善良、非常体贴和关怀周围的人、包括侍女,感激她们的操劳;当然,她更挚爱着自己的亲人。她坚定、明朗,虽然后来长期卧病,但拖着病体也总是在忙,说“即使到了阴间,我还是要干活”。她爱美,看着阳光下被雨打湿的树叶,她说:“什么能比大自然更纯洁呢?”她关注和支持洛扎诺夫的写作,但一向重视的是洛扎诺夫凭自己的感觉写得如何,却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他。碰上丈夫哪篇文章写得真正好,她会整天都很高兴。
洛扎诺夫与她开始是相互怜悯,互相把对方当作孤儿而相爱。后来,洛扎诺夫越来越感到,她在道德上比自己更高。洛扎诺夫甚至写道:“我对孩子母亲的依赖乃是一个没有道德或道德观念淡薄的人,对一个有道德的人的依赖。她总是停不下来,总想出去看看,自己走路都困难,却还要回过头来照应我。她对我的这一份永远的关心仿佛天意。”“我爱她,如罪孽爱虔诚,弯曲爱笔直,谬误爱真理。”若没有和她的爱的全部故事,“我的生活和个性会多么贫乏啊!一切都将是一个知识分子空洞的意识形态。而且,不错,一切都会很快夭折。”
当然,好人也不都是一样的,洛扎诺夫比较自己的老伴和她的母亲(外婆):说老伴比较有人情味,比较脆弱、热情、多姿多彩、富有洞察力,心里优先关注的是自己的家,渴望个人的爱情;而外婆比较坚强、冷静、大度、关心社会,心里总是装着“街道”、“周边地区”、“我们的教区”,对那里的一切都感兴趣。
的确,有一些好人很轰动,很知名,很有能力,他们有一种正义感,能面对冤屈挺身而出,如伏尔泰和左拉,他们一旦掷出他们的笔,能够发出巨响。但更多的好人是安静的。去发现他们吧,赞美他们吧,当然,发现他们的一个条件是:你自己也想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