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君来长途电话让我写点创作随感的东西。我当时就茫然,但也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之后就后悔,写什么?写理性思维的东西是我的弱项。我的强项是让人物活了,让故事曲折些,让细节精彩些,对理性思维的东西我尽量回避。搞形象思维的和搞抽象思维的人们,不是一路。但这样的说法有些随意,可这是规律。但现在的规律可以改变,它不是定义什么的一成不变。一部小说抽象思维的东西多了,就有些僵,跳,拧巴,但没有抽象思维的东西也压根不存在。只是哪个多哪个少的问题,只是个分寸感的问题。
再如写作随笔散文,一定是先有了抽象思维,得想好意念想好切入点,之后写人物写散漫的故事也稍稍地勾勒一下细节。
小说也如此,如果没想好意念,写着写着,就乱套了。写不下去了。那一定得停下来,或者这部小说就一准撂荒了,再也续不下去写不成了。得重新结构推翻了再写。
我只好硬着头皮写几句?
这篇小说结构了约一年多。最终决定写作,只用了三天时间写完了。又用了一周时间修改完成。
寄出去便发表了。Z君兴奋地给我来了一封电邮,说发在头条。真他妈没想到,是不是几个审稿的同仁全有了兴奋事儿?说不谁。但我挺高兴。
我也挺高兴。
本来不指望这家杂志会发表,但它就是极快发表了。我原先准备让这部小说多碰一下。
素材取自于三个朋友的经历。简单说是我和朋友们三次到派出所和看守所“捞人”。
三个朋友的家里全发生了家庭暴力。也竟然全是丈夫挨了妻子的打?很真实。
一个朋友A让妻子打得几近发疯,妻子也不是真用拳头,是用器具砸,台灯和他妻子的高跟尖利的鞋,之后朋友把家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也砸了,但没有伤妻子一根毫毛。妻子报警,说家庭暴力,警察们把这两口子请进去了。两口子在派出所里仍是发疯地吵架,警察们无奈,压根无法调解。我们一帮朋友们赶到后,把两口子分开到了两间房子也算是审讯室,用尽了招数,嬉笑怒骂齐活儿全上,把两口子“镇压”下去。最终从派出所出来,天亮了。两口子大闹的原因是男人应酬客户去了歌厅。妻子怀疑他搞了小姐。这素材能写什么?搁下了。
间隔了数月,再一个朋友B半夜来我家里“避难”,也和妻子打成了一塌糊涂。B也是君子,让妻子灌醉后用皮鞋在头上凿了几个疱一个小口子流血了。原因是B的妻子和儿子大战,儿子就在自己房间里放黄片刺激妻子,B一怒之下领着儿子去了一家洗浴广场“实战操练”了。B一脸愤怒和郁闷地问我——咱爷们是不是流氓?我只能笑,一再回避不答。B以各类神态问我,神经了。我只好回答,是。B当时瞪园了眼睛,说我和他妻子站在一个立场上。你怎么能和这样的熊娘们坐在一条椅子上呐?
再之后我和哥们神聊到了天亮。实际我俩调侃地说话,不急不恼的,但也理论了半夜,稍一归纳,哥们只认了我的两句话,他作为父亲不是流氓但如此的调教儿子不是把儿子毁了么?我戏谑他的话是,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的了?他回答:是,要是隔在过去,肚子饿,吃饱才他妈是个大问题,谁他妈还折腾这玩意儿?现在就是吃饱了,撑的,尤其是我媳妇,撑的!但是从社会道德规范评价,他是流氓确切无疑。之后他接到了电话,进了派出所接受讯问。是妻子报警了。朋友们捞他的时候费了些劲。而这样的素材能写什么?也搁下了。
又间隔数月。朋友C进去了。是分局看守所。C一身病,要欠债。他从一家娱乐城解救出来了一个美少妇,让她当酒托也当他公司的公关主任。C和这个美少妇关系只是雇佣关系,他真不行了,压根弄不成事儿了,是病情和国情及爱情还有企业情及婚姻情折磨的。但这个事件让他妻子紧紧抓住不放,把他送进去了。他的妻子给他编了不少故事,警察信了,这位仁兄在看守所呆了差不多二十来天,出来差点去精神病院检查。他几乎疯了。
捞这位仁兄也费了点劲,但归根结底全是男女之间这点事儿。
这是大都市的荒诞故事。也是富人们吃饱了撑的故事。还是整个社会价值体系紊乱后繁衍出来的故事。
我觉得空中似乎存在一双看不见的魔手,把这些富人朋友们往深渊里推送。富人们活在了繁忙的商务及酒桌之间,很痛苦,活在了纸迷金醉之下,很痛苦,活在了疲于奔命之中,很痛苦,活在了丑陋和善意之间,很痛苦,活在了阳光和黑暗的缝隙之中,很痛苦,活在了医院和宾馆及看守所监狱的调理之中等等,全很痛苦,他们就是没活在他们自己的正常生活中。
我的一个判断接近准确,富人们的生活质量不如普通百姓。富人们几乎个个一身病五脏六俯全错位,他们当牛当马当驴当狗,就是当得全体不是人。
你可以说我仇富,是。全中国人都仇富。当初富人们当了万元户的时候,大家敬佩他们的智慧和勤劳;现在富人们当了亿万富翁的时候,大家觉得这些人的富有是肮脏的,他们的富有太快太神速太为暴发,他们的巨额财产个个来历不明,随便查一个,一准有问题得进去。绝对不会冤枉的。但社会在发展,生活在变异,这些全不会妨碍他们个个是亿万富翁。但是他们污染了整个社会,所以大家才仇富。可以解释的理由还很多,仇富成了穷人们的共同心理状态,但全是抽象的愤怒而已。
而在国外,一个亿万富翁的成功或者是成就,必须得几代人共同奋斗,稍有闪失,这位亿万富翁的梦就破产。他得从穷光蛋开始再一步步往上走,那仍得再有几代人的努力才成。
但在我们的国情下,一个亿万富翁的成长速度也许就是一年之间一瞬间成就完成。我们的国家富翁们在第一桶金快速积累完成后,拿钱滚钱再“滚人”——人际关系及政治资源关系等,那种梦来得太快也真实。
所以富翁们的梦基本上不是梦是神话,且是有些肮脏有些阴暗面有些让人咬牙切齿地憎恨的神话。
但生活中并不妨碍我们和富人是朋友。因为这些富人的历史太短暂,只有十来年功夫。他们此前全是穷人,包括红二代官二代们此前也全是社会底层人士。此前他们全是低调也温良恭俭让地活着,此前这些亿万富翁有的是和我从小一块儿玩儿大的,大家厮混太久,现在也不妨碍朋友们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他们全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暴发和痛苦我了解的更多一些。而仇富这样的心理认真说起来在我更为只是抽象的愤怒而已。具体到身边这些活生生的富人朋友们,我恨不起来。因为在中国富翁和穷人之间没有一道可见可恨可以摸得着时时在生活中存在的鸿沟。中国的富翁们大多不露富,除了挖煤的开矿的那些一夜暴富起来的底层人士,他们突然之间成了亿万富翁,他们的言谈举止成了坊间段子……
而一夜暴富起来的人,似乎连走路也不会了,他们有些横着走的架势。他们买别墅也是转悠了几天,买两座,交完了钱才说,把前面那座给我拆了,因为它挡我的小车。而卖楼的人员听了这样的话一准会眩晕数秒的。他们买豪华小车的时候,会问,把这个站在车边上的小妹妹车模一块买走,多少钱?卖车的人员听了这样的话也得眩晕数秒。这样的小段子太多。
而大多数的富翁们,富起来了,那至少也得以改革开放的年头计算,得至少十来年吧?他们仍是穿着随便,甚至有的富翁喜欢穿着寒酸,因为他们的穿着全是过去不敢想象的似休闲服网球鞋之类的。他们甚至也买假名牌因为钱在他们眼里仍是如过去如穷人时候的胆,他们抠钱有时候如巴尔扎克写出来的经典人物高老头。
因为生活中大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孤独和痛苦让我想起来就觉得亲切。这些富人们一富起来就变脸也只是在公司办商务处理公事如此,和我在一块儿就无话不说,也随意拉我出国旅游,你不去人家已经把一切手续全办好了,派车在我楼下接了去机场。而为我花费数万元只是有个能说话的人,能对他骂骂咧咧说各类段子人家压根不在乎的人,所以你不能装成圣洁得跟真的一样。
在眼下的中国,人人全得去厕所,而在洗浴广场大家脱光了全一个熊样儿。而去了巴黎东京我们仍是到处找中国餐馆喝极品绿茶神聊我们想说的话题,一个亿万富翁朋友发感慨说,咱哥们出国玩了一周,只要你老哥跟着一块儿出来了,那真的跟在国内一样。我听了这样的感慨觉得诧异,但一想他说的没错。因为在国内能和他说真话说他想听的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甚至绝迹了。他们身边聚集一群一伙一队队生意人,也聚集了一群一伙只说吹捧话阿谀词汇的职员们,他们身边的人们似奴才为这个老总摆了一个椅子把他架到了空中,他四顾漠然,异常孤独。
而只要活成了一个亿万富翁,他就离抑郁症和疯子一定不远了!
而一个富翁精心培养的一个秘书人才,他已经把这个秘书培养了五六年,正准备把他放出去独档一面呐,但这个秘书单独和他谈话,是一定要谈的两个人的私密话。他和这位秘书说了下面的一段话——
秘书:老总,你一定要注意了,再不注意就晚了迟了。
老板:说,我只有半个小时时间,一会儿要见一群大股东呐。
秘书:老总,我要是说了,您得听。
老板:对,说的对我就听。
秘书:我是冒险来说的,老总听了别往心里去。
老板:好。我不往心里去。说。
秘书:我也观察了您五六年了,这话我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我现在想明白了,一定要说出来!老总,这是对您培养了我五六年的报答。
老板:知道了。说吧。
秘书……(沉默了片刻,很痛苦的神态。)
老板:说啊。
秘书:……(要流泪的神态。)
老板:说吧,无论什么事情,我听着呐!说了老板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过去了快十来分钟了。这家伙要说什么呐?
秘书:……擦了一下泪水,才说,老总,您一定要注意身体,一定!
老板:盯着这个秘书足足有几十秒,才说,你要说的是这句话么?
秘书:抹了泪水,说,是。因为咱们集团公司的路还很长,您的儿子还在国外留学,您的大业还没有完成,您的身体现在是咱集团公司的灵魂啊!
老板把秘书又盯了足足有几十秒,才突然吼道:滚!你妈拉个叉的!
这个秘书一时惊慌失措,也一时惶恐万分地滚了……
这个秘书让这位老板的决策改变,想把这位秘书外放当一个独档一面的分公司老总的想法立即打消。他觉得他用了五六年时间和精力培养了一个小哈巴狗?一个小奴才。
这让这位老板很久了想不通!怎么了?
这个秘书被他的公司除名后,用自己的钱把公司职能部门的干部们请吃了一顿饭,在饭局上秘书放言,咱的老总已经是抑郁症了,离精神分裂不远了,请哥们一定要注意。
我想这便是中国富人们的真实生活。
我于是把这三个朋友的故事放在一起,写了一个组合拼装出来的故事和几个人物,对深层次的思考那是批评家们的事儿。但今天是个批评家们缺席的年月。一部作品发表了,想让批评家们说说,得开作品研讨会,那得花费不少银子,同时也是一场繁杂的人事公关活动。我不弄这事儿。我只是一生埋头做事。谁爱评爱说全是私人之间的事儿,而小说本来也是极私人化的艰辛劳动。但同时我也理解批评家们的生存不易,在一切全以钱来度量的年月,他们这些研究文学的学者们吃什么?只靠工资和稿费?他们活得和民工差不多在一个层面。而严肃作品的发行量在一个零一个零地往下掉,大众文化娱乐产品的读者点击量和观众收视率在一个零一个零地上升,批评家们肯定也活在了边缘地带。只不过民工们破衣烂衫眼神茫然地挤在大都市的公交车和地铁里,想的是下顿饭在哪儿吃?而批评家们穿着优雅一些也戴墨镜蓄长发什么的,但也是挤在大都市的公交车和地铁里,思考的是文学文化思想政治和赶一场研讨会再赶一席饭局。研讨会后按游戏规则应该有个信封,里面装着级别不同身份不同的人民币。批评家们活得也不易。
希望读者朋友们别把我写的这一组人物及故事想象的太离谱。他们全是我们身边的人,他们的人性真善美一面全存在。我也刻意表现了这样的人性中的美存在着差异,他(她)们谁也没错。他(她)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吵闹着、打得热火朝天,总有没完没了的战争发生,最终也别无选择地走向了他们人生的一个大岔道,真的是无奈。
我身边的富人真的雇佣了“小鸟儿”这样的美少妇,而“芸芸”这样的真的极为纯情的小姐,也真的和他们的少爷成了朋友,这实在有些荒诞,但却真实。而恶的一面及灰色的东西我全藏在了“空中这双看不见的魔手”中了。现实生活已经存在太多的恶,人与人的关系成了狼,我如果过多描述这些恶和灰,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善于只写恶及渲染污脏。我只是下意识地观照生活中的美和人性中的善。
真有一位评家想就我这部中篇小说写一篇评论,他告知我几句,为:读你的东西酣畅淋漓,你这家伙真善于挖掘生活中的人性和血性,也藏着邪性。这是荒诞,杂色幽默了?你写出来的几个人物全是一根筋往前发展,但各自的走向全让人意料不到,也全在情理之中,真有意思。
我听了很舒坦。
我生活成长在都市,我关注都市。都市本来也是荒诞的。无论什么体制下的国家及个人全得经历这类荒诞并让荒诞延伸开去。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生活。我的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全是不经意也是认真严肃地做出来了这些荒诞的事情。
《就这点儿事儿》中的人物和故事,让空中这双看不见的魔手蹂躏着,现实太惨酷,也许他们根本无法规避……
2009、12、7-写于北京
2013、7、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