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给家乡的老师拜年，其中有一位曾经是我的班主任。他电话里告诉我，他想退休，但是，数千人联署要求他留任医院院长。在电话里，班主任埋怨：这年头工作很难做，做好事坏人骂；做坏事好人骂；不做事谁都骂。

班主任比我大十五岁，恢复高考后，我们一起复习、一起考试，结果同时考进同一所大学。他进中山医学院，我进中山大学。我们本来是一个大学，五十年代把医学院分出去，九十年代又把医学院合并回来。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天天政治学习，讨论拨乱反正。

我们中国人的乱太多，怎么反也反不过来。 也不知道乱是坏人捣的乱，还是好人捣的乱。

如果把医学院分出去是捣乱，那么，把医学院合并回来，就是反正。如果把医学院分出去是好人做的事，那么，把医学院合并回来就是坏人做的事。

......

在我心目中，班主任是一个大好人，不仅是因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才这么说，最主要是班主任有我做不到的情怀。他医学院毕业后，立志回贫困家乡锦山医院担任医生，为家乡穷苦大众治病。一路走来，深受家乡父老敬爱，所以，快退休，遭遇数千联署，搞得他不知道怎样做人，做好人还是做坏人。

想起李开复说过，他一生就做三件事：做自己有能力去改变的事情；包容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的事情；有智慧分别这两样事情。 如何分别好人坏人，李开复没说，我也没问。下回我再问。不过，我料李开复也

没智慧分别坏人与好人。

想起小时学雷锋，学雷锋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爱人民所爱，恨人民所恨，对党、对领袖、对人民、对同志爱得深，对旧社会、对一切阶级敌人恨得透。 ......

至今仍然记忆雷锋的名言“对待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同志像春天一样温暖。”

雷锋有智慧，懂得区分好人与坏人，但是，雷锋死了，不然我也向他请益，以便自己好做人。

还是班主任，他父亲曾任国民党高官，因为是独子，必须留在大陆养老母，没跟蒋介石的部队去台湾。雷锋的阶级划分文革时就起作用，班主任的父亲当然被揪被斗，当过国民党高官，不是坏人是什么？我们的“伟大正确”常健忘，没过多久，班主任的父亲担任政协委员，后来官至政协副主席。

揪斗老人家时我不明白，这么一政协，我就更加不明白了，政协到底是坏人政协还是好人政协？谁“正”谁“邪”？

想起小时看电影，搏斗情节极度紧张时，不敢看，闭着眼睛、拉着大人的衣角，使劲地问：“哪个坏人，哪个好人？坏人被打死了吗？”

坏人被打死了，故事也完了，电影也散了。如今我甚至在想，故事片里坏人是主角，好人是配角，不然，怎么坏人一死，电影就没了呢？你是好人主角，你可以继续演下去呀！

想起小时读书：英雄创造历史。如果按照小时看的电影逻辑，应该是坏人创造历史。现在想起来，多少有点道理。

说希特勒是坏人，世界上恐怕没几个人会反对，反对者很可能自己本身就是坏人。阿登纳战后德国第一总理，说他是好人，恐怕没多少人会反对，反对者很可能自己本身就是坏人。希特勒制造废墟，阿登纳收拾废墟。希特勒让世界兵荒马乱，阿登纳只是建设西德家园。可是，世界上知道希特勒的人很多，知道阿登纳的人很少。研究历史的人，研究希特勒的很多，研究阿登纳的就很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真的就是希特勒“创造历史”？

我再笨也明白这一点：人类不是一部电影，坏人死了，电影结束，而我们人类社会坏人死了，人类还得继续前进。

儿子在德国出生成长，他接受基督教文化熏陶，我与妻子跟他一起读圣经：人对上帝和耶稣的爱是一种圣洁之爱，而且是基督徒之爱的根本。在这一基础上，人当效法上帝与耶稣，爱邻人、爱兄弟、爱敌人。这种爱是当之无愧的博爱。

以下是父子对话：

父：做人做到爱自己的敌人就是好人了， 对不对？不然就是坏人，是不是？

子：做人无法区分坏人与好人。上帝才能区分好人与坏人。

哦，......

写于 1999年9月，修改于2008年2月10日，德国班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