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绕过峰岩突兀、峭壁陡立的险径,迎面扑来一片林木幽深、溪流淙淙的峡谷,清凉的山风吹送阵阵野花的芳馨,崖壁上那一株株绛紫的、粉红的、淡蓝的花朵,似乎在沉睡。
这沿途绚丽的景色,和前排座位上穿着精美服装的两个彝族姑娘,使人产生了种种联想,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
“请问,那悬崖上开的是不是索玛花?”我问靠窗边那个身穿涤纶青年装的小姑娘。
“不是,索玛花已经开过了。”她有些羞怯地抚弄着衣角,眼望着窗外,轻声回答我。
另一个姑娘回头看看我,似乎奇怪我为什么询问索玛花。
我朝她笑了笑,无意间轻声哼唱:“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翅鸟……索玛花开一朵朵,红军从咱门前过……”许是旅途的寂寞,许是音乐的魅力,许是情感的交流,两个彝族小姑娘同时回过头来,明亮的眼光中漾溢出亲切的笑意。
望着这两双清亮如水、天真无邪的眼睛,我油然想起遥远的在北京读书的索玛来了。
那是一九六一年春天,我们济南部队前卫歌舞团创作反映红军长征过彝区的舞剧《洪流》,到凉山深入生活。编导之一的卓胖正是妊娠反应期。她怕失掉这难得的机会,便悄悄隐瞒住了。
谁知经长途跋涉颠簸,又逢生活困难,来到昭觉时呕吐发烧,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后来幸亏彝族老猎人送来一包草药,治好了病,保住了胎儿。
彝族人民的情谊使卓胖更加刻苦地学习、搜集凉山地区的彝族舞蹈素材,跟大家共同创作了红军和彝家亲如手足的舞蹈《情深谊长》(由青年作曲家臧东升作曲、艺术指导王印泉作词)后来被选入大型音乐舞蹈《东方红》),表现了彝族革命历史上闪光的一页。
创作组离开凉山的时候,彝族自治区文工团女编导老李送给卓胖一束盛开的索玛花,笑着说:“彝族习惯,生孩子时第一眼看见什么,就此命名。你回去若生个女孩,就起个彝族名字‘索玛’,以纪念这次难忘的经历。”
这就是索玛名字的由来。前年她已经考进北京外国语学院读书,该已是娉婷少女了。
多少年来,我总在想象着索玛花的形状、色彩、香味,却一直没有机会看到这种花。有一次在成都,我也曾询问过到凉山采访的朋友,他也不知道。倒是在重庆嘉陵江畔的招持所里,一位参加长征跟随刘伯承元帅过彝区的老红军向我描绘过索玛花的形状和习性。
于是索玛花经常在我的遐想中、梦境里盛开。如今坐在开往昭觉的长途汽车上,我只觉得距索玛花越来越近,很快可以一睹芳容了。
第二天访问彝族村寨。在绿树掩映的木瓦盖屋的小村里,我们看到了彝族生活的变化。许多人家改变了席地而坐、靠火塘而眠的习惯,添置了桌椅床柜。屋子里火塘烧得红红的,墙上挂满狐狸、山猫等野兽皮,地上堆着晒干的党参、天麻、虫草等珍贵药材。
一位热情的大嫂招待我们吃烤土豆、酸菜炖羊肉、荞麦饼。许多彝胞赶来看热闹,一个头扎红色英雄结的小伙子在栗子树下吹响了口弦,两个俊美的姑娘唱起了《情深谊长》:“索玛花开一朵朵,红军从咱家乡过。红军走的革命路,革命的花儿开在咱心窝。”多熟悉多亲切的歌呵!它委婉抒情的旋律使我想起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想起卓胖和她的女儿索玛。
回来时,路过昭觉中学,迎面看到一个身披墨绿色查尔瓦(披毡,一种羊毛织品)的姑娘,远远地在朝我笑。走到跟前,才认出她就是昨天和我同车的那个穿涤纶青年装的少女。那另一个彝族装饰的小姑娘也站在她身边偷笑,是她妹妹。
这两个姑娘原来是军分区彝族干部的女儿,妈妈是汉族,在医院当护士长,当年曾守护过卓胖,两天两夜未离开病床。姐姐的名字也叫索玛,陪我参观的老李说,凉山名叫索玛的姑娘蛮多,因为春天盛开索玛花。
傍晚,老李领我到云鹰峰下的解放沟去看索玛花树。夕阳嫣红,峰岩上飘着一朵白云。灌木丛里,箐鸡在悠闲地游荡,溪流边上,两只小梅花鹿瞪着明亮的眼睛,惊奇地望着我们。那沟壑里,漫坡上,长满绿油油、翠生生的索玛树,酷似杜鹃,椭圆形的互生叶片,在晚风拂动下滚动翡翠的波涛。据说在春天,索玛花开遍解放沟,如云霞,似火焰,灿烂耀眼。
凉山之行,我没有看见盛开的索玛花,却看到了它的母本及培育它的丰腴肥沃的泥土。还看到了在北京读书的卓索玛写给凉山文工团编导老李的信,信中有这样几句:“害怕风雨的,只不过是假花。我永远珍惜自己的名字,要让青春像凉山上的索玛花,为美化山林美化生活而开,为社会幸福、人间丰收而开。”
呵,多绚丽多纯洁的索玛花,愿你伴随着春风开遍天涯。
一九八三年五月,上海,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