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多梦,昨夜我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在槟榔树和凤尾竹掩映的小径上,我跟着一对蝴蝶飞翔。蝴蝶是白色的,翅翼上有黄绿相间的条纹,迂回曲折,如似甲骨文变形。我仿佛也有类似的翅膀,飞呀,飞呀,飞向碧澄如玉的湖畔。嗬,在那椰子树和芒果树围绕的林中空地上,成群的蝴蝶,在花丛中,在枝叶间,翩跹飞舞,像是举行集体盛会。当我融入其中,跟一只金翅黑花蝶对舞时,突然被扭住了脚腕:“你不是我们的同类,滚开!”
我被扔进了湖水里,睁开眼睛,午夜的月光,正透过窗棂,照在我枕边。远处,恍惚有杜鹃啼鸣。
我默默地思索。这奇异的梦,大概缘起于我白天读台湾旅美女作家喻丽清的散文《蝴蝶树》。
喻的文章讲述美国阿拉斯加有一种玛瑙蝶,世世代代要飞越三千多公里路,飞到加州的蒙特瑞,来寻找它们世世代代不能忘怀的一株松树。
玛瑙蝶成千上万地簇拥在同一棵松树上,心满意足。在这里怀胎,然后飞回故乡(阿拉斯加)产卵,下一代却又将再飞回来。循环不已。
一位退休教师对作者说:“你知道,蝴蝶通常由生到死都是不大离开它出生的地方。只有这玛瑙蝶,不知道为什么世世代代都要飞这么一次。。由阿拉斯加到蒙特瑞,总有三四千里路。候鸟飞一次,我不替它们难过。可是蝴蝶的生命就只有一年,短短一年千辛万苦在路上飞掉,你能想象吗?”
读到这一段文字,我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上,一群群看似弱不禁风的蝴蝶,迎着强劲的海风,日以继夜地飞行,忍着饥饿,时时躲避海鸟的袭击。这是多么壮观的景象。然而我又想到,这些玛瑙蝶迢迢三千里的飞行,难道仅仅是为躲避阿拉斯加冬季的严寒?蒙特瑞的“这棵松树”又有着甚么独特的东西在吸引这些玛瑙蝶呢?
不由想起在国内时,我也曾见过一棵蝴蝶树以及它的遭遇。
那是在中国云南大理,距县城北门20公里,苍山洱海边的云弄峰麓,有一泓古老的山泉名为“蝴蝶泉”。泉四周砌着约四丈宽的大理石栏杆维护。泉旁有一珠古树,横卧泉面而过,每年四月开花,形状如同蝴蝶,是为“蝴蝶树”。每逢这时候,必有成千上万只蝴蝶从远处飞来,翩跹飞舞,一只只连须钩足,从树顶倒悬至泉面,像条灿烂绚丽的彩带,蔚为壮观。
泉边树丛里亦有各种彩蝶飞舞,缤纷耀眼,络绎不绝。游人到这里,观此“蝴蝶会”奇景,无不目眩神迷。
蝴蝶泉缘於蝴蝶树。蝴蝶树盛开的花朵,散发出甚么神秘奇异的气息呢?为甚么能吸引四面八方的蝴蝶,千百万只聚集于树上?而这蝴蝶会的奇特景象已有着久远的历史了,为甚么没有人解开这大自然的奥秘呢?
早在三百多年前,中国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在云南和贵州作过三年多的考察旅游,对西南地区的石灰岩地貌等特征及溶洞石笋石林的成困有详细的考察。大约在1639年的春天,他来到大理苍山脚下的蝴蝶泉边,看到蝴蝶聚会的情景,於是在日记中写道:“山麓有树大合抱,倚崖而耸立,下有泉东向濑根穿而出,清冽可鉴,稍东,其下又有一小树,仍有一小泉,亦漱根而出,二泉汇为方丈沼池所溯之上流也。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花发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
人类的智慧发展毕竟还是有限的,三百多年过去了,现代科学并没有解开蝴蝶树之谜。而且由于工业的发展,生态环境遭到破坏。1981年的4月蝴蝶树开花时,我和友人为改编白族民间故事《蝴蝶泉》动画片,曾去探访过蝴蝶泉。在那里,我们看到只有百十只蝴蝶,在泉水上,在枝叶间,飞舞嬉戏。往日那成千上万只蝴蝶聚会的胜景,早已不复存在了。一位中学生模样的白族姑娘说:“空气污染太厉害,农田化肥用得多,蝴碟快灭绝了。”呜呼,我心中沉重的哀叹,犹如这黄昏细雨的飘落。
幸好我们的遗憾不久在西双版纳得到了补偿。那是在澜苍江边,离傣族村寨橄榄坝不远的一处幽美佳境。一片浓密的椰子树芒果树和菠萝树掩映的林中空地。亚热带的各种鲜花正在盛开,阵阵芳香扑鼻。成千上万只蝴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在花丛中,在草地上,在枝叶间,盘绕飞旋,翩然欢舞。我们四周全是蝴蝶,那些飞舞的斑斓彩蝶,并不回避人,似乎将我们视为同类。我们几乎也忘形失态,其情,其景,使人宛如置身於童话世界。
未曾想到,时过十六年,在南半球的澳洲,春天来临时,这蝴蝶会的胜景,又在我的春日梦中重现。
1997.11.4.悉尼
(原载澳洲《星岛日报》副刊,香港《文汇报》副刊,台湾《中央日报》副刊,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