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就是力量。”培根如是说。
的确,知识是重要的;但是,人类如果仅仅拥有知识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思想。知识,经验,都必须转化为思想。即如培根,他的代表性著作《新工具论》所给予我们的,就不是单纯的知识,而是掌握和运用知识的新方法,新工具;我们凭借这工具,可以更便捷地打开思想之门。其实,方法论本身又何尝不是思想!思想产生于知识是一个事实,可是,知识是决不可能囊括思想和代替思想的。正因为如此,才有人申论学者的无知。用赫尔岑的说法,那些不带思想的学者,其实处于反刍动物的第二胃的地位,他们咀嚼着被反复咀嚼过的食物,惟是爱好咀嚼而已。
思想何为?思想是以人类的生命热情,生活体验所消融了的知识。它是被激活了的,炽烈的,深邃的,流动的,也许博大,也许精微,却都同样含有毁灭性物质;但是,它在走向生成,因而不致僵化,凝固和死寂。没有已故的思想。已故的思想只是知识。真正的思想,活在知识与自我的关系之中,是彼此的互动与重塑。对于自我而言,思想是吸纳的,又是敞开的,无论面对社会权力还是知识权力,则都是独立的。可以肯定,思想与标本之类无缘,是对范式的超越。它处在现实的维度上,即使用古远的材料构成,仍然显示着当下的指向。但是,它又不为现实所羁,它将焚毁既定的因而是“合理”的桎梏;在它的光焰中,有着未来世界的生动影像。洞穴里的哲学家常常瞥见这种影像。在古希腊,哲学家被称作“爱智者”,其实,智慧仍然是不能混同于思想的。智慧是磷火,不是石火和薪火,无须摩擦,撞击,自然也无须点燃。形而上学家的智慧,大抵用于建造空中楼阁,而思想是大地的。
任何时代都需要思想,生气勃勃的思想,何况是方死方生的大时代!
当我们把一些富于思想或同思想有关的文字,从报刊和书籍中采集起来,编成眼下这样一种名为《读书之旅》的东西,本意就不是为了知识的重现,炫耀珍奇,培养趣味,而是专一期待着读者,从阅读——一种热烈的接触——中间,让思想得以持续地燃烧!
卡代尔神父在讲说颜色的光学时说:“绘画中的黑色往往是火所致,火总是在接受它强烈印象的物体中留下某种腐蚀性和发烫的东西。”于是我们看到,一些人老是在灰烬和烟雾中辨认火,把这些看作是火的本质部分。他们念念不忘火的毁灭性倾向,惟独忽略生机。有谁会从绿色想到火的呢?有谁会从健康的肌体想到火的呢?虽然关于刀耕火种的传说,以及以火治疗的故事尚未失传,但也算不得真确的知识;在乡居的日子里,我却是无数次亲见了烧荒的大火的。那是何等气派的火焰,美丽的火焰呵!由是我被告知,火是与小百姓的生存有关的,放火当然也就不是秦始皇、希特勒一类名人的专利——
把火把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