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涛十七大报告一出来,人们争相提问,“有没有新的提法?”“新提法”往往指的是两个方面。一是过去提什么,现在改为了什么。二是过去没有提出来过,现在提出来了。
或者过去是其他文献上提过,但现在首次在党的报告中正式提了出来。
从这个角度,人们自然可以在十七大报告中找到很多新提法,如从前提“建设”现在变成了“发展”;从前用“总量”国民生产总值,现在改成了“人均”;从前提“增长”现在变成了“发展”;基层自治首次纳入总体政治制度;首次提出“生态文明”和“统筹兼顾”,等等,不一一而足。
在西方多党制国家,每当一党取代另一党执政时,往往推出很多全新的政策概念。政党间的分野往往通过这些概念的不同来显示。
与此相比,中国共产党是一党执政,每次党代表大会报告和前一次相比,往往是连续性多于创新。并且经常为了强调政策的稳定和延续性,创新的概念也往往夹杂在人们已经熟知的政治话语中。
解放思想,大胆前探
很显然,尽管很多评论家还是用这种方式来透视十七大报告,但这样的方法很难看到十七大报告所要透视的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解放思想,大胆探索中国未来要走的道路。
长达数万字的报告,其中心思想表现在如下几句话中,不妨全部引用:“新时期最突出的标志是与时俱进。我们党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不断探索和回答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发展社会主义,建设什么样的党、怎样建设党,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等重大理论和实际问题,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坚持并丰富党的基本理论、基本路线、基本纲领、基本经验。”
在这段短短的话语中,“社会主义”、“党”本身和党所推行的“发展”道路,一切都没有了定论,一切都在探索之中。在历史上,所有的共产党都是预先设想好自己所要追求的“主义”,界定好自身的政治定位和发展模式,然后再来动员社会力量来追求既定的“主义”和发展模式。
但从上面引述的这段话中,中国共产党显然已经抛弃了这种完全自上而下的做法。尽管中共还在提马克思主义,但自邓小平以来,“实事求是”早已经成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代名词。
应该强调的是,这段话中所说的“社会主义”、“党”和“发展”(道路),这些都是中国政治中最为敏感的词汇。即使社会层面或者党内有争论,一旦体现到党的文献中时,就是“既定”的了。
现在,这些关键政治概念和“什么”、“怎样”等疑问词联系在一起了。就是说,无论是“社会主义”,“党”还是“发展”模式,都不是既定的、固定的,而是具有开放性的,向未来的开放。
从探索未来的角度,更容易理解胡锦涛所强调的改革开放“不可能一蹴而就”,“停顿和倒退没有出路”的意义。
经济转型带来严重后果
改革开放,尤其是邓小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南巡”以来,中国经济社会急剧转型。这个转型就是从从前的计划经济转型成为市场经济。
向市场经济转型具有双重的不确定性。一是这个过程的不确定性,就是邓小平所说的中国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其二是市场经济本身的不确定性。人们知道西方理想类型的市场经济如何,但并不知道市场经济生长到了中国的土地上后会演变成怎样。
但不管有怎样的不确定性,市场经济就是“彼岸”。经过了将近三十年的探索,中国已经建立了一套基本市场制度及其这个制度下运作的市场经济。
然而,不可否认,正如十七大报告所坦言的,这种转型也给中国社会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如收入分配不公和贫富分化、环境急剧退化、党政官员腐败等等。正是因为这些问题,近年来,中国社会就中国的发展道路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尤其是新自由主义一旦主导中国改革,财富创造加速,财富从多数人向少数人的转移更快。很少一部分富裕了,但穷人也越来越多了。邓小平早年所倡导的“一部分先富裕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的后半句就变得飘渺起来。
左派对此的激烈回应也因此很容易理解。作为社会正义化身的毛泽东主义开始回流,并且在一些社会阶层尤其是弱势群体中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一些老革命家、退休老干部面临的社会现实与他们想象中的理想背道而驰,也因此纷纷以各种方式上书请愿,要求中共中央反思邓小平,反思“三个代表”。
利益和思想的分化和政治化,如果处理不好,必然具有严重的政治后果。这个挑战是中共领导层必须面对的。在今年三月“两会”(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前夕,总理温家宝以个人名义发表五千字长文,来阐述发展、效率与社会正义公平之间的关系等问题,为“两会”的政策讨论定一个基本调子。
确立了转型的“彼岸目标”
这次十七大报告也同样回应存在于社会中的争议,并且对中国发展模式作了更为系统的阐述,正式成为中共的官方论述。
从这方面来看,十七大报告是一个人本社会主义文件,与前比较,十七大报告是对人本社会主义最为哲学化和系统的论述。
在很大程度上说,人本社会主义就是中国的第三条道路。
人本社会主义最为简约的表述就是“发展是第一要义,以人为本是核心”。老左派怀旧,新左派强调分配。但很显然,无论新左派还是老左派,其道路很难行得通。中国社会处于转型中的社会,很多问题因为转型而产生,也必须通过转型而得以解决。
要在发展中解决问题。一旦发展中断,不但现有的问题解决不了,其他无穷的问题会接踵而至。同样,片面强调效率和利益的自由主义也行不通。
光有效率和利益,牺牲了社会正义和环境,社会稳定必然成为大问题,发展的可持续性也会成为大问题。
人本社会主义则是超然于左右派之上的第三条道路。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由财富的高度分化而导致的社会分化也不是社会主义。
发展是社会正义和公平的前提条件,发展的目标就是要保障社会正义和公平。有发展,有社会公平,才会有社会的和谐。
那么,如何协调发展和社会正义与公平呢?这是十七大报告要回答的又一个重大问题。也不难看出答案:那就是通过实现社会主义民主而达致社会正义和公平。
报告强调,扩大社会主义民主,更好保障人民权益和社会公平正义。
正如一些评论家所指出的,十七大报告中使用“民主”这一概念,达数十次。尽管中共官方文件历来都强调社会主义民主,但把社会主义民主和社会公平正义的实现联系起来,十七大报告还是第一次。
十七大报告也因此开始了对中国政治道路的探索。尽管报告也涉及到了一些政治改革的内容,如党内民主、法治、基层民主等等,但重要的并不是十七大报告提了些什么具体的推进民主化的举措,而是为中国政治确立了转型的“彼岸目标”。
邓小平把市场经济确立为中国经济改革的彼岸目标。市场的引入导致了中国经济从计划的“此岸”过渡到市场的“彼岸”。
现在十七大确立了中国政治的彼岸目标,尽管这个过程也会通过“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展开,但只要有彼岸目标,无论国家、社会和政党,发展道路就变得明朗起来。旗帜是一个转型政治所最需要的。
作者是英国诺丁汉大学中国研究所教授、研究主任
来源: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