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詩者,志之所之也。[插图]在心爲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至于王道哀,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國史明乎得失之迹,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風其上,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以一國之事、繫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然則《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繫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繫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插图]關關雎鳩,[插图]關關地唱和的雎鳩,在河之洲。三家,洲作州。正在大河的沙洲。窈窕淑女, 幽閒深居的好閨女,君子好逑!幽部(江有誥《詩經韻讀》)。魯、齊,逑作仇。是君子的好配偶!一章。感彼關雎,求愛之始。江永云:“一章一韻。”“連兩句韻。”又“間句韻”。(《古韻標準》)〇陳奂云:“窈窕叠韻。”(《毛詩音》。後凡出《毛詩音》者,注從略。)參差荇菜,[插图]三家,參作槮,荇作[插图]。參差不齊的荇絲菜,左右流之。 或左或右飄流它。窈窕淑女, 幽閒深居的好閨女,寤寐求之。幽部。醒呀睡呀追求她。求之不得, 追求她不得,寤寐思服。[插图]醒呀睡呀相思更切。悠哉悠哉! 老想喲、老想喲!輾轉反側。之部。〇三家,輾作展。翻來覆去可睡不得。二章。求之不得,哀而不傷。〇姚際恆云:“通篇關鍵,在此一章。”(《詩經通論》)〇方玉潤云:“忽轉繁絃促音,通篇精神扼要在此。不然,前後皆平沓矣。”(《詩經原始》)江永云:“一章易韻。”〇陳奂云:“參差雙聲,輾轉叠韻。”按:輾轉又作雙聲。參差荇菜, 參差不齊的荇絲菜,左右采之。 或左或右采摘它。窈窕淑女, 幽閒深居的好閨女,琴瑟友之。之部。用琴瑟來親悦她。參差荇菜, 參差不齊的荇絲菜,左右芼之。韓,芼作覒。或左或右拔着它。窈窕淑女, 幽閒深居的好閨女,鍾鼓樂之。宵部。〇韓,鍾鼓亦作鼓鍾。用鍾鼓來歡樂她。三章。得之爲歡,樂而不淫。
〇鍾惺云:“看他窈窕淑女三章説四遍。”(《評點詩經》)〇按:《論語》孔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本言聲調,以論文義亦得。至云:“《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則專以其卒章合樂和絃之美而言,不關文義矣。〇江永云:“四聲通韻。芼、樂,去、入爲韻。”〇今按:古文《詩大序》:“《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只取此一句已足説明此詩本義。至説:“《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此定《詩》建始之義,用爲樂章之義。《關雎》傳爲周人用合鄉樂,及作爲房中之樂,見《儀禮·鄉飲酒》、《燕禮》等篇。《磬師》賈疏:房中之樂,謂《關雎》、《二南》也。婦人后妃以風喻君子之詩,故謂之房中之樂。今文三家説,以《關雎》爲刺時,或指名“康王德缺於房,大臣(畢公)刺晏,故詩作”(《魯説》)。此蓋出自瞽矇諷誦之義,以刺康王;未可必其爲畢公所自作,以刺康王内傾於色,一朝晏起者也。要之,此詩今文三家諸説皆非此詩本義。今不具引其説而備論之。雎鳩,王雎;魚鷹,猛禽;蓋象徵權力。《春秋》昭十七年《左傳》,記郯子朝魯,説上古少皡氏以鳥名官。雎鳩氏,司馬也。《孔疏》:司馬主兵,又主法制。可知其權力已高矣。雎鳩氏,蓋以雎鳩爲圖騰之氏族部落。《晦庵詩説》:“或言今人作詩,多言有出處。曰:關關雎鳩出在何處?”鄙意未必不出在雎鳩氏也。琴瑟鍾鼓,則用備禮樂。窈窕淑女,謂“幽閒處深宫貞專之善女”(《鄭箋》)。是則淑女、君子屬何階級明矣。但《朱傳》竟謂文王之妃太姒始至,宫中之人見其有幽閒貞静之德,故作是詩。實爲無據。此詩或出自風謡,而未必爲歌詠一般男女戀愛之詩也。當視爲才子佳人風懷作品之權輿。
葛覃三章章六句
《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葛之覃兮,[插图]葛藤的延長啊,施于中谷,谷與木叶。侯部。蔓延到了山窪裏,維葉萋萋。韓,維作惟。葉子盛長萋萋地。黄鳥于飛, 黄鶯正在那裏飛,集于灌木,魯,灌亦作樌。落在一叢小樹裏,其鳴喈喈。脂部。它的叫聲嘰嘰地。一章。婚時。葛長鶯飛,興嫁娶之及時也。〇方玉潤云:“追敍葛之初生,三句爲一截,唐人多有此體。”按:秦刻石辭,已有三句一截。〇江永云:“三句隔韻。兮萋飛喈韻,谷木韻。”葛之覃兮, 葛藤的延長啊,施于中谷,與上章遥韻。蔓延到了山窪裏,維葉莫莫。 葉子廣佈密密地。是刈是濩, 於是割了於是煮,爲絺爲綌, 或做細布或粗布,服之無斁。魚部。〇魯、齊,斁作射。穿上了它不厭惡。二章。嫁後。治葛爲服,言女功之不怠也。〇江永云:“連四句韻,維葉莫莫至服之無斁。”言告師氏, 我要告訴女師傅,言告言歸。 就往告訴就歸去。薄汙我私,[插图]且來撋平我内衣,薄澣我衣。脂部。且來浣洗我上服。害澣害否? 哪件要洗哪件不?歸寧父母!之部。歸家問安父母去!三章。歸寧。以寧父母,蓋言“無父母詒罹”乎?〇江永云:“連三句韻,言告言歸,至薄澣我衣。”〇今按:《詩序》,《葛覃》后妃之本云云。此用爲樂章之義。後言后妃者放此。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鄉飲酒·燕禮》鄭注:《葛覃》,言后妃之職。此推言房中樂歌義例。若用以説詩,則不可通。以澣衣歸寧皆非后妃事也。”藉知朱子《詩序辨説》謂“此詩之序首尾皆是”,爲不然矣。詩云言告師氏者,班固《白虎通·嫁娶篇》:“婦人所以有師者何?學事人之道也。”王先謙云:“《内則》:大夫以上,立師、慈、保三母。亦證此爲大夫家婚姻之詩矣。”詩云歸寧父母者,莊二十七年《公羊傳》何休《解詁》:“諸侯夫人尊重既嫁,非有大故不得反。惟自大夫妻,雖無事,歲一歸宗。”王先謙云:“案古天子諸侯夫人皆不歸寧。穀梁以婦人既嫁,踰竟爲非禮,《傳》凡八見。”班、何習《魯詩》,是今文《魯説》以《葛覃》爲言大夫家婚姻之詩,與詩義正合。
卷耳四章章四句
《卷耳》,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内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詖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於憂勤也。采采卷耳,[插图]魯,卷亦作菤。採採卷耳菜,不盈頃筐。 不滿一淺筐。嗟我懷人, 歎我想念人,寘彼周行:[插图]陽部。置它大路旁:一章。懷人而忘采物,有意在言外之妙。〇劉熙載云:“《卷耳》四章,只嗟我懷人一句是點明主意,餘者無非做足此句。賦之體約用博,自是開之。”(《藝概》)〇按:頃筐雙聲。陟彼崔嵬, 登上那個山頂崔嵬,我馬虺隤。三家,虺作瘣,隤作頽。我的馬累得意態虺頽。我姑酌彼金罍,三家,姑作[插图]。我姑且酌飲那個青銅罍,維以不永懷!脂部。想要不至長掛懷!二章。我,懷人者設想所懷之行人自我也。〇按:連四句韻。下兩章同。〇陳奂云:“崔嵬、虺頽叠韻。”陟彼高岡, 登上那個山背高岡,我馬玄黄。 我的馬病得毛色玄黄。我姑酌彼兕觥,[插图]我姑且酌飲那個兕角觥,維以不永傷!陽部。想要不至長憂傷!三章。以上兩章,作者設爲所懷之行人,隨所馳驅而懷家。想像入妙。〇陳奂云:“玄黄雙聲。”按:高岡雙聲。陟彼砠矣,齊、韓,砠作岨。登上那個戴土的石嶺呀,我馬瘏矣, 我的馬病得不能前進呀,我僕痡矣, 我的僕人病得不能前行呀,云何吁矣!魚部。〇魯,吁作盱。可怎麽張望家人呀!四章。想像所懷之行人,懷我遠望,憂思已極。作者之懷人更不自道一語,却遠較自道者意味深長。於此可悟懷人作詩之一法。〇姚際恆云:“四矣字有急管繁絃之意。”〇按:郭沫若《卷耳集》譯文可供讀者參攷。〇今按:明何琇云:“此必大夫行役,其室家念之之詩。”(《樵香小記》)戴震云:“《卷耳》,感念于君子行邁之憂勞而作也。”(《詩經補注》)無視舊注,直尋詩義,兩説是也。據此詩古文、今文二説,一以爲后妃輔君進賢作,一以爲文王思古官人作。至《朱傳》,又以爲太姒懷文王之詩。陳啓源譏其“登高極目,縱酒娱懷,雖是託諸空言,終有傷於雅道”(《毛詩稽古編》)。胡承珙疑其“懿筐非后妃所執,大路非后妃所遵”(《毛詩後箋》)。許慎《五經異義》六引《韓詩》説:“金罍,大器也。天子以玉,諸侯大夫皆以金,士以梓。”大器,《孔疏》引作大夫器。可證詩中有僕有馬,有兕觥,有金罍,皆得爲大夫所有,不可必其爲太姒懷文王之詩。可知以詩中人爲大夫一説較通。
樛木三章章四句
《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無嫉妬之心焉。南有樛木,韓,樛作朻。南方有枝榦歪曲的樹,葛藟纍之。[插图]葛藟藤來攀緣它。樂只君子! 樂哉君子!福履綏之。脂部。福禄來安全他。一章。綏之,安之也。南有樛木, 南方有枝榦歪曲的樹,葛藟荒之。 葛藟藤來掩護它。樂只君子! 樂哉君子!福履將之。陽部。福禄來大助他。二章。王先謙云:“對首言安之,此乃大矣。成則更進。次第如此。”(《集疏》)南有樛木, 南方有枝榦歪曲的樹,葛藟縈之。魯、韓,縈作[插图]。葛藟藤來纒紐它。樂只君子! 樂哉君子!福履成之。耕部。福禄來成就他。三章。顧起元云:“成,言自始至終,自大至小,其福無不成就。”(見《欽定詩經傳説彙纂》)〇今按:戴震云:“《樛木》,下美上之詩也。”在舊注中,只此戴震《補注》一句揭明詩義較爲簡捷。此奴隸頌其主子之詩。又云:“《樛木》,后妃逮下也。未聞其審。”以一句冷語駁古文《毛序》。又云:“恐君子之稱不可通於婦人!”以一句冷語駁《朱傳》:“君子,自衆妾而指后妃,猶言小君内子也。”《朱傳》以詩爲衆妾美后妃而作。《文選》潘安仁《寡婦賦》云:“顧葛藟之蔓延兮,託微莖於樛木。”李注:“言二草之託樛木,喻婦人之託夫家也。(葛藟二草從《鄭箋》)”此古義,或出自今文三家。雖以其爲婦人詩,而不取后妃逮下之意,較《毛序》爲通。崔述云:“若《樛木》,則未有以見其爲女子而非男子也。玩其詞意,頗與《南有嘉魚》、《南山有臺》之詩相類,或爲羣臣頌禱其君亦未可知。”(《讀風偶識》)説尚可通,與戴震一説有合。顧樛木惡木(木下曲曰樛),葛藟甜茶(萬歲藤、千歲虆),比興殆有深意。疑奴隸社會民間歌手明頌其主子,陰實諷之,未可與其他羣臣頌禱其君之詩等量齊觀也。
螽斯三章章四句
《螽斯》,后妃子孫衆多也。言若螽斯。不妬忌,則子孫衆多也。螽斯羽,[插图]三家,斯作蟴。螽斯翅膀,詵詵兮。三家,詵詵作[插图][插图]。一堆堆啊。宜爾子孫, 好好使你的子孫,振振兮!文部。振奮有爲啊!一章。“詵詵,言其生之衆。”螽斯羽, 螽斯翅膀,薨薨兮。韓,薨作[插图]。飛紛紛啊。宜爾子孫, 好好使你的子孫,繩繩兮。蒸部。謹慎小心啊!二章。“薨薨,言其飛之衆。”螽斯羽, 螽斯翅膀,揖揖兮。魯、韓,揖作集。羣集集啊。宜爾子孫, 好好使你的子孫,蟄蟄兮!緝部。一團和氣啊!三章。“揖揖,言其聚之衆。”(王安石,見《傳説彙纂》)〇今按:戴震云:“《螽斯》,亦下美上也。”《螽斯》主題義與《樛木》同。所不同者,一頌多福禄,一頌多子孫。樛木曲木,螽斯害蟲,以爲比興,雖若美之,實含刺意,不可被民間歌手瞞過。《毛序》言后妃不嫉妬。朱子《辨説》云:“螽斯聚處和一,而卵育蕃多,故以爲不妒忌則子孫衆多之比。”似非詩義。《韓詩外傳》九,舉孟母教子、爲相還金二事,終篇兩引詩“宜爾子孫,繩繩兮”,言賢母使子孫賢也。此雖引詩以就己説,似於詩義爲近。
桃夭三章章四句
《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妬忌,則男女以正,婚姻以時,國無鰥民也。桃之夭夭,[插图]魯、韓,夭夭作枖枖,又作[插图][插图]。桃枝的嫩夭夭,灼灼其華。 有紅灼灼的花。之子于歸, 這個女子出嫁,宜其室家。魚部。適宜於她的室家。一章。以眼前其華之豔起興,美嫁娶之及時也。桃之夭夭, 桃枝的嫩夭夭,有蕡其實。[插图]那斑斕的果實。之子于歸, 這個女子出嫁,宜其家室。脂部。適宜於她的家室。二章。預祝其實之蕡。桃之夭夭, 桃枝的嫩夭夭,其葉蓁蓁。 它的大葉蓁蓁。之子于歸, 這個女子出嫁,宜其家人。真部。適宜於她的家人。三章。預祝其葉之盛。〇按:本來只見其華之豔,其實其葉乃聯想所及,叠詠以爲祝耳。本來只説室家,家室、家人乃同義語,變文以趁韻耳。〇今按:《桃夭》美民間嫁娶及時之詩。朱子《詩序辨説》云:“《序》首句非是。”魏源《詩序集義》云:“《桃夭》,美嫁取及時也。《禮》,霜降逆女,冰泮殺止。”(原注:《韓詩外傳》義異《鄭箋》。)此用今文《韓説》,較《毛序》簡當。《易林·師之坤》:“春桃生華,季女宜家。受福且多,男爲邦君。”陳喬樅《齊詩遺説考》云:“據《易林》説,則《桃夭》之詩蓋當時實指其事也。張冕云:《桃夭》如爲民間嫁娶之詩,《大學》何由即指爲實能宜家而可以教國?詳《易林》之語,似是武王娶邑姜事。”王先謙《集疏》云:“張説無徵。然《易林》云男爲邦君,是《齊詩》説不以爲民間嫁娶之詩甚明。參之《大學》宜家教國之義,非國君不足以當之,不知爲周南何國之詩也。”又記何楷《詩經世本古義》,亦據《大學》引此詩以釋齊家治國,以爲文王娶太姒事。此皆不知《大學》與《易林》所云,蓋引詩以就己説之義。其實與文王、武王或其他邦君主無關。《桃夭》民謡風格,顯無統治階級人物烙印,當爲民間嫁娶之詩。
兔罝三章章四句
《兔罝》,后妃之化也。《關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賢人衆多也。肅肅兔罝,[插图]罝與夫叶。魚部。嚴密密的兔網,椓之丁丁。 打樁的響聲丁丁。赳赳武夫,韓,赳或作糾。雄糾糾的武夫,公侯干城。[插图]耕部。公侯禦侮的干城。一章。“可爲公侯之干城,言勇而忠也。”〇江永云:“隔句韻。首句與第三句韻,次句與第四句韻。後放此。”肅肅兔罝, 嚴密密的兔網,施于中逵。韓,逵作馗。安設在九通路口。赳赳武夫, 雄糾糾的武夫,公侯好仇。幽部。公侯很好的幫手。二章。“可爲公侯之善匹,言勇而良也。”肅肅兔罝, 嚴密密的兔網,施于中林。 安設在樹林子中。赳赳武夫, 雄糾糾的武夫,公侯腹心。侵部。公侯智謀的腹心。三章。“可爲公侯之腹心,謂機密之事可與之謀慮,言勇而智也。”(嚴粲《詩緝》)〇姚際恆云:“干城,好仇,腹心,知一節深一節。”〇崔述云:“余玩其詞,似有惋惜之意。”(《讀風偶識》)〇今按:《兔罝》,獵兔者武士自贊之歌。《墨子·尚賢上》云:“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可視爲此詩古義。何楷云:“詩以武夫爲言,《墨子》之言似若可信。若胡毋輔之謂閎夭樵于山,與獵者争路被執,纏以兔網,文王救而得解。則鄙俚甚矣。”陳啓源云:“或疑《墨子》之言不見經典,未可據信。夫古人軼事,經史所不載,而幸存於諸子百家之言,以傳後世者多矣。可悉指爲誣乎?縱使出於傅會,要必當時説此詩者原有得賢於兔罝之解,故以閎夭、泰顛實之也。又漢賈山云,文王時,芻蕘采薪之人皆得盡其力。芻蕘采薪非兔罝之流乎?山之言亦本是詩矣。可見毛、鄭以前釋《兔罝》詩者皆作是解,非一家之私言也。”(《稽古編》)此據古史傳説故事解詩,足以破何楷一流解詩之固矣。何焯云:“以《兔罝》爲后妃之化,成何文義?”(《義門讀書記》)痛攻《詩序》,有類朱子。《兔罝》民謡,獵兔者之歌。勞者歌其事,當爲獵兔武士自贊,否則爲民間歌手刺時。蓋奴隸制社會已有武士一階層爲奴隸主之爪牙矣。
芣苢三章章四句
《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插图]采采芣苢,[插图]韓,苢作苡。形形色色的車前草,薄言采之。 於是採了它。采采芣苢, 形形色色的車前草,薄言有之。之部。於是有了它。一章。“詩之用詞不嫌於複。有,亦取也。《廣雅》:有,取也。首章泛言取之。”〇袁枚云:“三百篇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之類,均非後人所當效法。今人附會聖經,極力贊歎。章艧齋戲倣云:點點蠟燭,薄言點之。翦翦蠟燭,薄言翦之(翦去其煤)。聞者絶倒。”(《隨園詩話》卷三)采采芣苢, 形形色色的車前草,薄言掇之。 於是摘了它。采采芣苢, 形形色色的車前草,薄言捋之。祭部。於是捋了它。二章。“次則言其取之之事。”〇吴師道云:“此詩終篇言樂,不出一樂字。讀之自見意思。”(見《傳説彙纂》)采采芣苢, 形形色色的車前草,薄言袺之。 於是張開衣袖捎了它。采采芣苢, 形形色色的車前草,薄言襭之。脂部。於是插起衣角抱了它。三章。“卒乃言既取而盛之以歸耳。”(王念孫(懷祖)《廣雅疏證》)〇今按:《芣苢》,婦女採車前草之歌。“如後人之采菱則爲《采菱》之詩,采藕則爲《采藕》之詩。何它義哉?”(鄭樵)勞者歌其事,此正事外無甚意義。周孚《非詩辨妄》攻鄭樵説此詩無義,未見其爲是。若説時當和平之世,人有和平之音,婦人樂采芣苢,宜懷姙焉。則亦未爲不可。若説及“后妃之美”,此仍爲用作房中樂歌義例,無關宏旨。王肅云:“自《關雎》至《芣苢》,房中之樂。”是也。古文《毛序》后妃(《周南》)夫人(《召南》)云云,當從此解。今文魯、韓遺説:蔡人之妻,宋人之女,傷夫有惡疾,其母將改嫁之,女猶守而不忍離去,發憤而作此詩。(劉向《列女傳》四)解者以爲芣苢一名蝦蟆衣,舊説取其葉爲衣,可愈癩疾。(毛奇齡《國風省篇》)《淮南子》云:“伯牛癩。”《文選》劉孝標《辨命論》云:“冉耕(伯牛)歌其《芣苢》。”癩,今名大麻瘋,正所謂惡疾也。今文三家較多採用古史佚文或民間傳説解詩,此其一例。
漢廣三章章八句
《漢廣》,德廣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南有喬木, 南方有喬木,不可休思。 不可休息喲。漢有游女, 漢上有游女,不可求思。幽部。不可求的喲。漢之廣矣, 漢水的寬呀,不可泳思。 不可赤身泅過喲。江之永矣,魯,永作羕,韓作漾。江水的長呀,不可方思。陽部。不可筏子渡過喲。一章。漢有游女,不可求思。一言女不可求。〇王先謙云:“此章喬木、神女、江漢三者皆興而比也。”〇江永云:“四聲通韻。一、二、三章廣、泳、永、方,平、上、去通韻。”按:此與下兩章隔章尾段遥韻。翹翹錯薪! 多翹翹的雜樹林!言刈其楚。[插图]我就割取它的黄荆。之子于歸? 這個女子出嫁?言秣其馬。魚部。我就喂好迎她的大馬。漢之廣矣, 漢水的寬呀,不可泳思。 不可赤身泅過喲。江之永矣, 江水的長呀,不可方思。 不可筏子渡過喲。二章。之子于歸?言秣其馬。再言女不可求。〇鍾惺云:“古諺:刈薪刈長,娶婦娶良。”〇惠周惕云:“言得如是之女歸於我,則我將親迎而身御之。”(《詩説》)翹翹錯薪! 多翹翹的雜樹林!言刈其蔞。[插图]我就割取它的長蒿子。之子于歸? 這個女子出嫁?言秣其駒。侯部。我就喂好迎她的小駒子。漢之廣矣, 漢水的寬呀,不可泳思。 不可赤身泅過喲。江之永矣, 江水的長呀,不可方思。 不可筏子渡過喲。三章。之子于歸?言秣其駒。三言女不可求。〇姚際恆云:“三章[尾段]一字不换,此方謂之一倡三歎。”〇王先謙云:“二章、三章重舉江漢以深致其贊美,長言之不足又詠歎之。”〇按:全詩八思字,思猶兮也。〇今按:《漢廣》,當爲江漢流域民間流傳男女相悦之詩。《韓敍》曰:“《漢廣》,説人也。”陳啓源云:“夫説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説益至。”闡發韓説,詩義益明。《朱傳》云:“江漢之俗,其女好游,漢、魏以後猶然,如《大堤》之曲可見也。”方玉潤云:“此詩即爲刈楚刈蔞而作,所謂樵唱是也。近世楚、粤、滇、黔間,樵子入山多唱山謳,響應林谷。蓋勞者善歌,所以忘勞耳。其詞大抵男女相贈答,私心愛慕之情,有近乎淫者,亦有以禮自持者。文在雅俗之間,而音節則自然天籟也。當其佳處,往往入神,有學士大夫所不能及者。”此皆有助于了解詩義。又《韓詩外傳》一、劉向《列女傳》六,同記阿谷處女事。孔子、子貢調戲此女,受女譏嘲,唐突聖賢,趣極、妙極!姜炳璋云:“《外傳》云,孔子適楚,處子佩瑱而浣,使子貢三挑之,侮聖已甚。三家之廢,豈偶然哉?”又云:“可謂《風》、《雅》埽地。三家之廢,尚恨其不早!”(《詩序廣義》)腐論可笑。又《韓詩外傳》、劉向《列仙傳》同記鄭交甫遇漢臯二仙女事,亦見于《易林·萃之漸》、《噬嗑之困》。其説當取自民間,三家義固多同也。總之,今文三家説《詩》,較多採取民間神話、傳説、故事,或古史佚文。雖或推演之詞,不關本事,不爲正訓,然亦未爲不可。況能豐富義藴,啓發創作。試觀曹植《洛神賦》、陳琳《神女賦》、郭璞《江賦》,莫不受三家説《漢廣》一詩之影響,可以知之也。此固非姜炳璋一流老生腐儒所能理解者矣。
汝墳三章章四句
《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遵彼汝墳, 沿着那條汝水大堤,伐其條枚。 砍伐那裏柚樹的枝榦。未見君子, 没有見到君子,惄如調飢!脂部。〇韓,惄作愵。魯,調作朝,齊作周。心裏難熬好像餓了早飯!一章。不勝未見君子之憂。〇姚際恆云:“惄如調飢,妙喻。”按調飢,猶《楚辭·天問》言鼂飽,隱喻男女性愛滿足與否,故得云妙喻。〇王引之(伯申)云:“條,當訓爲《終南》有條有枚之條。若不舉大名(木也、林也、薪也),又不專舉其木之名,而遽云伐其條幹,則文不成義。”(《經義述聞》)按:條,柚也。果樹名。芸香科。常緑喬木。遵彼汝墳, 沿着汝水那條大堤,伐其條肄。 砍伐那裏柚樹的再生枝。既見君子,[插图]終于見到君子,不我遐棄?脂部。不至於把我遠遠的拋棄?二章。冀有重見君子之喜。〇王先謙云:“言己之君子伐薪汝側,爲平治水土之用,勤苦備至也。治水需用薪材,漢武帝時,命羣臣從官負薪窴河,是其證。”魴魚赬尾,[插图]齊,赬作[插图]。鯿魚過勞紅了尾,王室如燬。韓,燬作[插图]。王室多難如燒燬。雖則如燬, 雖則多難如燒燬,父母孔邇![插图]脂部。父母好近還可慰!三章。見之矣,閔其勞,又勉其無懈於王事。父母孔邇,邇者何?自是承上文雖則如燬言之。含蓄不露,耐人玩味。〇陳奂云:“君子不以私害公,不以家事辭王事。”〇姚際恆云:“魴魚赬尾,造句奥。”〇按:《韓敍》:“《汝墳》,辭家也。”《薛君章句》謂“以父母甚迫近飢寒之憂,爲此禄仕”。此解啓後世士人干禄養親之口實。〇又按:張綸言云:“《傳》言父母指文王。又曰,父母甚近,不可懈於王事而貽父母憂。劉氏(瑾)亦曰:父母,行役者之父母也。蓋婦人喜其夫歸,勞之曰:爾不可懈於王事。爾雖行役,然父母甚近,可以知其安否也。竊恐後説勝前。”(《林泉隨筆》)明代一般文人讀《詩》惟知有《朱傳》、《詩經大全》而已。此用劉氏説未爲不是。〇今按:《汝墳》一詩,自明其爲《周南》于役大夫之妻之詞。《詩》今古文、漢宋學間,無甚争論。據《魯説》,蓋周南大夫之妻,因其大夫受命平治水土,過時不來,來而恐其懈於王事以遺父母憂,乃作是詩。(劉向《列女傳·賢明篇·周南之妻》)此亦如非掇拾古史佚文,即記録民間傳説。《後漢書·周磐傳》:“磐居貧養母,儉薄不充。嘗誦《詩》至《汝墳》之章,慨然而歎。乃解韋帶,就孝廉之舉。”周磐蓋據《韓詩》“《汝墳》辭家”之解而出仕者也。
麟之趾三章章三句
《麟之趾》,《關雎》之應也。《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按:《序》不可解通,今依《後箋》説斷句。)麟之趾, 麟的蹄趾,振振公子。之部。振奮有爲的公子。于嗟麟兮![插图]韓,于作吁。唉唉,麒麟啊!一章。美公子。麟之定,魯,定作顁。麟的額頂,振振公姓。耕部。振奮有爲的公孫。于嗟麟兮! 唉唉,麒麟啊!二章。美公姓。麟之角, 麟的頭角,振振公族。侯部。振奮有爲的公族。于嗟麟兮! 唉唉,麒麟啊!三章。美公族。〇姚際恆云:“趾、定、角,由下而及上。子、姓、族,由近而及遠。此詩之章法也。”〇江永云:“隔章尾句遥韻。”“一、二、三章于嗟麟兮遥韻。”〇今按:《麟之趾》一詩,其義自明。從來學者間無争論。《韓敍》曰:“《麟趾》,美公族之盛也。”(《文選》王融《曲水詩序》張銑注文)戴震云:“麟趾,美公子之賢比於麟也。麟之儀表見於趾額角矣,公子之賢則見其振振矣。(《毛傳》:振振,信厚也。)”詩三詠麟兮,猶連歎鳳兮鳳兮,美中有刺,不可被奴隸社會民間歌手瞞過。《禮記·禮運篇》:“麟、鳳、龜、龍,謂之四靈。”麟爲上古神話動物之一。龜爲習見被甲爬蟲,且説其他三靈。楊鍾健《演化的實證與過程》一書中説:“龍、鳳、麒麟、是我國三種具有神秘性的動物,常常見於記載,但可惜没有科學的説明。一九一九年,章鴻釗著《三靈解》一書,對三種動物解述很詳,但也没有明確的結論。依照我們目下的知識來批判:龍是代表種屬鑒定不確的幾種爬行動物,蛇和鱷魚最爲近似。鳳是代表種屬鑒定不確的幾種鳥,孔雀甚至野雞最爲近似。麒麟是代表種屬鑒定不確的幾種哺乳動物,鹿和犀牛最爲近似。”據《明史·外國傳》,永樂十三年(公元一四一五年),馬林迪國(今肯尼亞)使者來獻麒麟,實爲非洲之長頸鹿。長頸鹿温馴,與《陸疏》説麟含仁懷義者有合。近代日本動物學者或譯長頸鹿爲麒麟。據云,非洲索馬里語呼長頸鹿爲(Geri),與麒麟音近。《毛序》意謂麟爲瑞應之獸(《關雎》之應),德政之效應。人君有德,“視明禮修而麟至”(服虔哀十四年《左傳》注)。“麟爲應禮之信獸。詩以麟喻公子,言公子應文王之禮化,其德似麟也。”(《詩毛氏傳疏》)是視麟爲具有神秘性之動物。今之唯物論學者不妄談麒麟,(例如某甲骨學名家《獲麟解》)未爲不博物,亦猶之食肉者不食馬肝,未爲不知味也。〇本書以吴門南園埽葉山莊陳氏藏版《詩毛氏傳疏》(《傳疏》)爲底本,並參攷《阮刻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孔疏》)、王氏虚受堂刊《詩三家義集疏》(《集疏》),作出譯解。其闕者補之,失者正之,爰作《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