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佛教与书画之因缘,可以先看看书画家与佛教的关系。
中国书法源远流长,自六朝以书法名家后,千百年来,代有传人。在历代书法家中,不少高手出自释门或深受佛教的影响。素有“书圣”之称的王羲之与佛教交谊甚深,曾为印度来华僧人达摩多罗舍宅建归宗寺;狂草怀素本身就是一名佛教徒。释门之中多有善书之人。据僧传及有关资料记载,僧智永有“退笔成冢”之说;僧怀仁深得“二王”笔意,唐草无出其右;释贯休工草隶,时人比之怀素;释巩光亦善书,陆希声谓其“笔下龙蛇似有神”;释梦龟作颠草,奇怪百出;释景云善草书,学张旭有意外之妙,释文梵善草书,学智永有自得之趣。宋元明清各代,缁流能书者益众。如宋之言法华,苏轼赏其放逸;政禅师,秦观叹其纯美,元雪庵善直行草隶,尤工榜书,一时禁匾皆出其手;释觉隐喜作狂草,极雄宕之致;明释雪峰洒翰作草,龙掀凤舞,时人誉为诗禅草圣;清代之八大山人、石涛、石浪,既是一代名僧,又是著名的书法家。
与书法比,画家涉足佛教者尤多。早在魏晋南北朝时,就有许多著名画家染指佛画,最早的如东吴的曹不兴、西晋的卫协和顾恺之。曹不兴根据康僧会带来的佛画仪范写之,身体比例十分匀称,其弟予卫协又画七佛图;卫协的弟子顾恺之更擅长佛画,相传所作有《净名居士图》、《八国分舍利图》、《康僧会像》等;其中尤以他在江宁瓦官寺所画之维摩诘像为最著名,相传所画之维摩诘“清嬴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形象逼真,时人以十万钱争先一睹,遂为该寺募钱百万;南朝之张僧繇也擅画佛像,所作独出心裁,创立了“张家样”。相传他在安乐寺作四条龙壁画,均栩栩如生,其中二龙点睛后即飞去,由此衍出“画龙点睛”之典故。张僧繇之佛画在当时影响甚大,〈历代名画记〉说他“笔才一二,而像已应焉。因材取之,今古独步。像人之妙,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与张同时的曹仲达享誉于北朝画界,曹画带有域外之风,所画佛像衣服紧窄,近于印度笈多王朝式样,他所创立的“曹家样”与吴道子创立的“吴家样”并称,史有“曹家出水、吴带当风”之评语。
到了唐代,佛教绘画更盛极一时,其中以吴道子声名最著。他在长安、洛阳两地所作壁画多达三百余间,且笔迹挥宏磊落、势状雄峻、飘逸,使人有“吴带当风”之感,杜甫诗称“画手看前辈,吴生独擅场”。唐初之尉迟乙僧也以擅长佛画闻名于世,曾在长安光宅、慈恩等寺作《降魔变》、《西方净土变》、《千钵文殊》等壁画,其画“奇形异貌”、“身若出壁”,富有立体感。降至晚唐,出现了一批专工佛道人物画的画家,其中声名最著的当推左全。其画“多仿吴生之迹,颇得其要”,用笔最尚风神骨气,后人评之“名高当代,时无筹伦”。另外,范琼也是当时名震三川的佛像画家,据说他在圣兴寺画的天王、大悲像,轰动一时,图中鸟瑟摩像,设色未半而罢,笔踪超绝,后人未之能补。咸通年间的常灿亦擅长佛道人物画,其画注重气韵,开宋代“自在在心,不在象也”画风之先河。
五代时期,佛教绘画也很盛行。著名画家如朱繇、厉以真、张南、左礼、王仁寿、杜倪龟等创作了许多佛教画,释门中人如贯休、智蕴等,也涉足画坛,以画罗汉知名。
宋、元、明、清诸朝,画家涉足佛教,僧人染指绘画,代不绝人。北宋时期的名画家高益、高文进、王道真、李用和、李象坤等创作了大量佛教壁画,场面热烈,富有生活气息。其中高益在大相国寺所作的《擎塔天王》等,曾名噪一时,王霭、王仁寿二人更专工佛道人物画,受到当朝皇帝的垂青。著名画家李公磷也取材佛教,作有《维摩演教图》、《罗汉图》等。元代赵孟頫、刘贯道的《红衣天竺僧卷》、《罗汉图》等,工笔重彩、朴素传神,别具风格。明末清初的石涛、八大山人、石溪、弘仁更被称为画坛“四大高僧”。他们的画“自作聪明,无所师承”,笔势雄阔、形象传神,对后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绘画史上曾出现过一种别具风格的禅意画。这种画高远淡泊、超然洒脱,禅机意境跃然纸上。开其端者唐代的王维。
王维性喜山水、耽于禅悦,既工诗,又善画。其诗如画,其画如诗,苏东坡在《书摩诘兰田烟雨图》中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作画的特点是将墨色泼成深、浅、浓、淡等多种色调,用来表现山石林木,与青山绿水不同,别有一种清雅洒落的自然情趣。此种画风突破过去只限于细线勾描的画法,而改用泼墨山水的方法,使笔法更加丰富,意境更为深远。从画论的度说,泼墨山水画更注重“妙悟”,王维在角《山水诀》中说:“妙悟者不在多言,善学者还从规矩。”此话颇有禅宗“至理越乎浮言”、“三十年后看山还是山”的味道。实际上,王维之画如同其诗一样,深受禅宗的影响,他所作之《辋川图》等,山谷郁郁,云水飞动,显得清寒、静寂、淡远而又空灵;他的《袁安卧雪图》,雪中有芭蕉,似与常理不合,但却与禅宗跳跃式思维方法遥相符契,他的许多画作不问四时,以桃杏芙蓉莲花同入一幅,也有禅宗”一念包九世”之意蕴。后人论王维之画曰:“意在尘外,怪生笔端。”“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机,此难以俗人论也”。这种寓禅境于画中的禅意画,画史上称之为“南宗”。沈灏在《画尘》中说:“禅与画俱有南北宗,分亦同时,气运复相敌也。南则王摩诘,裁构淳秀,山韶幽淡,为文人开山。若荆、关、宏、董、巨、二米、子久、叔明、松雪、梅臾、迂翁、以至明之沈、文,慧灯无尽。北则李思训,风骨奇峭,挥扫躁硬,为行家建幢。若赵干、伯驹、伯驌、马远、夏圭,以至戴文进、吴小仙、张平山辈,日就狐禅,衣钵尘土。”如果从画风和禅风的角度看,王维之禅意画主要是受禅学南宗的影响。
王维所开创的禅意画,对后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得王维心要之张璪”、王墨,曾盛极一时。有人论张璪之画曰:”非画也,真道也。当其有事,已遣去机巧,意冥玄化,而物在灵府,不在耳目.”此中所言,实系禅家工夫,王墨作画,则拔墨手抹、应手随意,或吟或笑,形似癫僧。
降至宋元,王维开创的南宗禅意画更受推崇。王维被推上南宗始祖的地位,在相当程度上就是宋之苏东坡极力鼓吹的结果。同时,宋时画坛之几大巨子,如荆浩、关仝、董源、巨然等,皆师承王维笔法,米芾父子,更是南宋之一巨孽,其画也颇富禅机意境。米芾曾说:“山水古今相师,以有出尘格者,因信笔作之,多烟云掩映树石,不取细意以便己。”这话带有后期禅宗超佛越祖之色彩。米芾之子友仁则曰:”王摩洁古今独步,仆旧秘藏甚多。既自悟丹青妙处,观其笔意,但付一笑耳。”又说:“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墨戏。”简直是呵佛骂祖。他还有诗云:“解作无根树,能描蒙鸿云。如今供御也,不肯予闲人。”此中之”蒙鸿云”,乃是米家之独创画法,能尽江山之妙处,实乃是其胸中禅境之再现。
纵观宋、元之后的画坛,其兴衰起落往往与禅学发展密切相关,禅学兴,则画坛昌盛,禅学衰,则画坛冷落,此足见禅学对绘画影响之一斑。
摘自《佛道诗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