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的新书《海殇?——欧洲文明启示录》,细细读来,颇有意味。
先从书名说起。“殇”,一般是两层含义,一是指没有成年就死了、夭折了,“海殇”,意思是海洋文明还没有达到辉煌的成年,成于其扩张,也亡于其过度扩张。第二种意义的“殇”,意为不怕死,比如“国殇”,现在的中国还缺少这种“殇”的精神。但是,有意思的是,书名的“海殇”后面,还加了一个问号——没有说是绝对的“海殇”;又加了一个副题“欧洲文明启示录”——也并没有否定欧洲文明。但是很多读者、评论者直接将此书书名写成“海殇”,问号不见了,副题不见了,这在理解上就会造成片面性。
由此我们也要思考,对于海洋文明,我们今天恐怕是要弃和扬。它确实有其扩张的一面、进取的一面,但是它的过度膨胀、过度扩张是要不得的;而它“殇”的精神,即不怕牺牲、不怕死的创新的精神,恐怕正是我们所缺乏的。
我们中国人有时候会把自己贬得很低,但也有人忽然把自己抬得很高。比如一有钱就狂了、疯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应该说,在近代史上,欧洲是走在我们前面的,欧洲的文艺复兴、思想启蒙等,有些阶段我们还没有经历过,我们有些事还留有封建主义的痕迹。
所以,我们还需要欧洲文明反封建这个重要部分。
与其说欧洲文明叫“海殇”,我看更应该说欧洲正在经历涅槃,在浴火重生。不要小看欧洲文明,欧洲文明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强韧的生长力量,中国要赶上来并不容易。
当然,我们要把人家的好东西拿到,并不意味着一味地跟在后面什么都学。现在,我们要正确学习欧洲,要扬弃欧洲,要超越欧洲,要和欧洲共赢。
今天讨论我们怎么看欧洲,我觉得应该注意三点:第一,我们要着眼于一个长远的50年以后的国际关系——50年以后,我觉得应该是一个“大三角”。只要中国自己稳定发展,50年以后,中国的世界地位是可以预期的,将是世界格局中的“一角”;美国50年以后将是另“一角”;欧洲的一体化虽然现在陷入欧债危机,但会东山再起,它便是“第三角”。中国—欧洲—美国,这是一个巨大的“三角”,这个“三角”是纵横联合的新“三国演义”。当然,其他多边也需要关注,比如和俄罗斯的关系,还有G20等等。
第二,谈欧洲观,不是为了热闹,而是要更好地反观自己,是为了抓住我们的战略机遇期。这个战略机遇期有益于我们实现中国梦。如果未来10年中国稳步增长,我们应能够平稳实现发展目标;但要是错过了这个机遇期,实现民族复兴的伟业,就有可能事倍功半。
第三,由此就要抛弃对立的思维方式——“过去中国不行,现在只有中国行”;“过去美国不行,现在只有美国好”……所以我很赞成《海殇?》中的三阶段论,首先是“求同”,其次是“别异”,再就是“和同异”。求同当然是走在一起;别异就是我的价值就是我的价值;“和同异”,不如就说“和而不同”。欧洲就是欧洲,中国就是中国,欧洲那一套,中国不要简单学,但是要走在一起,和而不同。
那么如何走在一起?第一,中欧应该携手,重建新的关系。中国一度是重陆地而轻海洋,长于陆地行走而弱于海洋航行。郑和下西洋,为什么后继无人?今天我们在努力迈向海洋的同时,应该继续善走陆路的优势,再度从陆路走向欧洲。中国和欧洲是两个有文明底蕴的地区,是世界文明的发祥地,地理上天然联系在一起,文化上也有难以抗拒的亲切感,而且目前都在重新崛起。强化陆路沟通,我们不会拒绝海洋;强调海洋,我们不会拒绝天空,网络正在创造智慧地球,新的丝绸之路就不是两点的相连,而是立体交叉,是多元文明的融合。不是区分“你、我”,而是寻求“我们”;不是重现两千多年前帝王将相在农耕文明照耀下走出昔日的辉煌,而是要为世界和谐发展创造新的辉煌。
第二,谈到欧洲观,中欧应该携手,促进新的文化复兴,坚持以人为本。这是本书中我极其赞同的一点。文艺复兴的价值和意义在于解放了人,不再以神为本,而是以人为本,解放了生产力。但这种解放又有点过度了:过度的扩张,搞得人和人、人和自然、人和社会的关系都很紧张。文艺复兴推动了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基础的早期的现代化进程,形成了以欧洲体系为骨架的世界形态、世界体系。但这个体系一开始就延续了帝国体系的殖民结构,一开始就形成殖民地半殖民地,衍生一系列的矛盾,引发世界大战。这个体系一开始就出现解构。“二战”的中心不再是欧洲了,从这个体系中还崛起一股与之对抗的力量——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但后来苏联垮台了、解体了。这给我们一个什么启示?邓小平同志曾强调,根据中国的经验,把自己孤立于世界之外是不利的。在冷战后的世界格局中,我们最应吸取的教训,就是要遵循历史唯物主义揭示的经济社会发展规律。诚如马克思所言,无论哪一种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社会主义,可以在不发达国家建立。中国要高举社会主义大旗,因为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发展中国。但中国的社会主义,不是那种与西方世界不共戴天的冷战对手,不是西方说什么,我们就偏不说什么,西方说民主,我就不说民主,西方说人权,我就反人权;而是顺应经济发展趋势,融入世界市场体系,在全球化进程中推进自身现代化的社会主义。
这就是一个怎么正确看待欧洲文明的问题。欧洲文艺复兴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但是它是过度扩张,把世界关系搞得很紧张,把社会关系搞得很紧张,把人的关系搞得很紧张,最后感到生态危机是大问题了,要建立生态文明,要不然地球就搞垮了。文艺复兴极大地解放了人,但人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文艺复兴使人解放,但是人又异化,怎么办?退回去吗?美国也好,要摆脱危机的欧洲也好,正在崛起的中国也好,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人类自己要约束自己,要有一场新的文艺复兴,要把过度膨胀的人还原了——还原成一个又有创新精神、又敢于下海、又敢于上天的和谐的人。
这种新的以人为本,新的文艺复兴就是新人文主义。古罗马就有人文主义,当然那时候的人文主义是为了适应当时的礼仪文明。18世纪德国也有人文主义,但过于追求哲理。只有14世纪到16世纪的人文主义,一度产生过广泛的影响。今天我们的科学发展观,不就是以人为本吗?13亿人的以人为本,所以新人文主义的旗帜理所当然的应该抓在我们手里。
中华文明一定要以谦虚的姿态向欧洲学习。当然我们也有好东西,要赶快发展。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学习欧洲、扬弃欧洲、超越欧洲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