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总述
以本土为中心的希腊世界的形成
公元前8—6世纪,希腊世界发主了剧烈的变化。变化的第一个方面是,这200年间,希腊人从小亚细亚及本土出发,殖民于东西南北。古典时代以本土为中心的地中海上的希腊世界,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希腊人的这个大移民运动,一方面在移民区域碰到了激烈的竞争者和对手,一方面又是东方的内陆帝国对小亚细亚希腊人军事进犯的结果,所以,大移民固然是希腊人的海外扩张,其中一部分人民属于“避难移民”的性质。变化的第二个方面是,希腊本土结束了多里安人入侵的漫长数百年间的“黑暗时代”。本土诸邦,在此期间城邦化了,也集团化了,加以从东面来的外敌侵犯,“黑暗时代”曾经是希腊文明中心的小亚细亚,现在丧失了它的中心地位。希腊文明和希腊历史事变的中心,在此期间移回到了本土,虽然雅典中心地位的确立,还在希波战争之后。以上两个方面,前两章已经多方面涉及,然而未作系统的介绍。本章第二节,将就国际环境、大移民、海外城邦;第三节,将对以雅典为中心的希腊本土的状况,作比较系统的介绍。由于希腊史的多中心的特点,以上介绍与前两章虽有不少重复之处,看起来还是节省不了的。
希腊世界的经济变革
大移民与本土的城邦化及集团化所形成的以本土为中心的希腊世界,是由无数自治自给的蕞尔小邦组成的。各个区域的外部条件各不相同,每一个区域的各城邦的内部状况和历史演变过程也会不相同,但这个时期的有些变革,特别在经济方面,是共通于整个希腊世界的。
希腊人殖民于东西南北,每一个海外殖民地和本土的所有国家,固然各按当地的资源交通条件和它们自己的历史传统,经营多种多样的经济生活,但是,大移民更突出了希腊的海上文明的特色。
“在希腊人的国民生活中,海洋所起的作用,有了确定的形式,并且升到了最重要的地位。殖民地靠近海洋,而且只有靠着海洋才能和它们的母邦往来。它们在政治上经济上的独立,以及它们本身的存在,都需要有强大的船队。远在雅典掌握希腊诸海的霸权以前,科林斯、优卑亚的卡尔西斯、米利都、佛西亚、罗陀斯、叙拉古、塔林顿(Tarentum,意大利南端)和马赛,便都已有强大的商业舰队和武装舰队。”(杜丹,p.29)【杜丹:《古代世界经济生活》。——编者注】
海上贸易和海上交通的发达,反过来对希腊各殖民地城邦和本土诸国的经济,又产生巨大影响。它使本土诸国古老的自然经济,迅速转为商品货币经济;使海外和本土原先的工商业城邦,由于粮食和原料供给方便,而得以不受限制地扩大它们的工商业。同时,也使某些“单一经济”的殖民城邦,扩大多种经营,力谋自给自足。雅典本以粮作农业为主,大移民中及其后逐渐发展起来更加适合于其土壤条件(丘陵、沙地)的葡萄、橄榄、果园与其他园圃农业,粮食逐渐取给于进口。由于输出油和酒需要容器,因此它又迅速发展起陶器业,不久它的陶器就超过了科林斯。米利都、科林斯、卡尔西斯等老早就是工商业城邦,粮食原料供给充分了,使它们工商业的发展更加迅速。与此相反,有些殖民地建立之初,虽不过是一个商站,但因周围农业资源丰富,当它的人口因新移民的到来而日益增多时,就兼营农业。后来,它们逐渐发展成为自给自足的共同体,于是对母邦的依赖日益减少,并成了独立的城邦,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了。
经济的迅猛发展,促成了贵金属铸币的应用。贵金属铸币的应用,反过来又影响于经济发展的速度。希腊人用贵金属条块为交换媒介,为时已久,但当时的交换媒介,除贵金属条块而外,还兼用牲畜、铜斧、铁块、铜制三脚架之类的实物,商品货币经济的发达究竟还受到一定限制。公元前8世纪,小亚细亚的吕底亚王国开始用天然的琥珀金(金银合金)制成铸币,伊奥利亚诸城邦米利都、佛西亚、埃弗塞斯继起仿制,不久,裴登王统治下的阿尔哥斯,萨洛尼克湾上的埃吉纳、优卑亚(Euboea)和雅典也自铸货币。铸币材料,改用成色较高的金或银。【迄今为止,我国发现的金币:只有战国时代的楚,才有加上官方印记的小金块,称为郢爰。这是成色一致,但重量未必一致的金块,未必就是贵金属铸币。我国的古钱币都是铜(有时是铁)铸的刀、斧,或“孔方兄”。用银元宝已经很晚了,银元是近代从西班牙输入的。战国时代有贵金属铸币的萌芽,秦汉以后从未发展起来,这显然是商鞅重农抑商政策的结果。】这种打制了某种固定图像,成色重量一致的小圆片,既便利了商品交换,本身又是代表一般意义的财富。连同弥漫于希腊世界的迅猛的经济发展,产生了重要的社会与政治后果。
贵族阶级寡头专政面临的新形势
我们由前一章知道,公元前8世纪初期前后,无论海外或本土诸邦,政权大体上掌握在贵族阶级手里,政制是寡头专政。以小亚细亚诸邦而言,各邦执政的贵族阶级奠定了自治自给城邦的基础,发展了对外移民,然而这些成就是在相对的和平状态下获得的,现在他们面临了强大的外敌侵犯的威胁,历史记录似乎显示他们对付这种威胁是无能的。“西方希腊”也有同样的迹象。就整个希腊世界而言,一切城邦在迅猛的经济发展面前,一般都出现了下述的社会与政治新形势,保守的贵族阶级,出于他们的阶级利害的考虑,更显得无法应付。
一、新的致富的机会和贵金属铸币的使用所促成的金钱贪欲,刺激了许多人作各种各样的冒险,或从事创造性的经济活动。一部分当政的土地贵族,利用权势取得了财富;同时也出现了贵族以外的工商业的富裕阶层,而他们是被摒除于政权之外的。这样,政治权力的分配和各阶级实际力量的对比之间,出现了矛盾,这种矛盾日益加剧。
二、经济发展和海外移民都造成了人力的不足,使得土地贵族难于掌握他们支配之下的人手。另一方面,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刺激了土地贵族的金钱贪欲,从而使他们加深了对平民群众的剥削。梭伦改革以前雅典的状况,可以引为典型。
“(雅典的)贫民本身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事实上都成为富人的奴隶;他们被称为‘被护民’和‘六一汉’(按:史家均释为须交农产品收获5/6的分成佃农),因为他们为富人耕田,按此比率纳租,而全国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如果他们交不起租,那末他们自身和他们的子女便要被捕;所有借款都用债务人的人身为担保,这样的习惯一直流行到梭伦时代为止。”(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三联书店1957年版〔下同〕,第4—5页)
三、古代希腊以奴隶制著名,然而希腊的奴隶制起源于买来的奴隶(战俘,从蛮族那里贩买来的奴隶),并非起源于希腊社会内部的债务奴役。此时希腊诸诚邦的平民群众,是大移民和经济扩张所不可缺的极其宝贵的人力资源。因此,上引雅典的严重情况,必定会引起社会骚动,引起暴动,剧烈的社会变革和政治变革就不可避免了。
希腊诸邦历史演变过程的多样性与一致性
以上所说的是一般情况。希腊诸邦的内外环境,极不相同,各邦统治阶级对付新形势所采取政策也不同,有的成功,有的失败,各邦历史演变也就多种多样。在希腊本土,同属多里安人的国家,科林斯、麦加拉、西息温在新形势下大举移民海外,发展工商业,使得它们内部发生剧烈的社会政治变革,于是兴起僭主,推翻贵族,解放农奴;斯巴达则征服美塞尼亚,扩大了农奴的数量,加强对农奴的镇压,为此建立了公民中严格的军营生活。从此以后,长期内经济和艺术文化的发展,是和斯巴达无缘的。再进一步,科林斯等邦的僭主政治,在斯巴达干涉下被推翻,建成了主权在民的政体,然而斯巴达的“战士-公民”的特权公民的“民主”制度,则数百年间保持不变。又如本土特萨利亚四周高山,贵族役使农奴耕牧于广漠平原之中,希腊世界的沸腾的经济生活与剧烈的政治变革对它影响微弱。它的政制虽然也因外部变化而有所变化,实质上一仍旧贯。
与此相反,多数海外城邦处在猛烈的经济变革的漩涡中心,又有外敌的侵犯,不能不发生剧烈的政治震荡。然而东方希腊和西方希腊所碰到的外敌力量强弱悬殊,从而小亚细亚诸城邦出现了波斯儿皇帝性质的僭主,西西里则出现了战胜迦太基人的西西里帝国。
以上是希腊诸邦历史演变过程的多样性。但除少数例外(斯巴达、特萨利亚在希腊史上确属例外),希腊诸邦历史演变过程也有其一致性。公元前8至6世纪这一段时间,各邦都处在大移民造成的经济环境之中,各邦都处在强大的外敌威胁之下。海外城邦在此期间,有的直接受到侵犯,有的与敌方发生了战争。本土诸邦,显然也已经感到波斯入侵的威胁。用历史眼光来看,本土诸邦此时期内历史演变过程,具有不少应付迫在眉睫的事变的因素。而且,此时期内许多城邦出现僭主政体,继以推翻僭主,实行民主,又显出历史过程的某种一致性,虽然这个过程并非完成于公元前6世纪,要推迟到下一个世纪。有许多城邦没有出现僭主,而出现了立法者,有一些没有发生这类政治震荡,“和平”地进入民主政体。从整个希腊世界的历史来看,其间是可以找到某种规律的线索的。
贵族阶级的寡头专政,经过僭主政体,或经过立法者和民选调解官过渡到民主政体,也就是本文所探讨的希腊城邦制度的最后完成,本章第三、四两节将对此略加介绍与探讨。
第二节 国际环境、大移民和海外城邦
吕底亚王国的兴起与波斯帝国的征服小亚细亚
小亚细亚初期移民的二次移民开始于公元前8世纪,或更早一些时候(均参见第三章),当时小亚细亚腹地没有什么强大的国家,那里的希腊诸城邦得以自由自在的扩展,达一个多世纪之久。大约从公元前8世纪起,紧邻伊奥利亚的内地兴起了吕底亚王国,王都在萨第斯(Sardis),距海滨不过80公里。在基格斯(Gyges)篡夺吕底亚王位以前,这个王国似乎力量不大,还不足以威胁希腊诸城邦。公元前8世纪,正是米利都开辟黑海航路,小亚细亚诸邦对外移民和海上贸易猛烈发展的时代。公元前8世纪末或7世纪初,基格斯篡位,篡位后他立即进犯米利都和士麦拿,并攻陷了科罗封,显然并未久占就退出了。下一个吕底亚王阿底斯(Ardys)又进攻米利都,攻陷普赖伊尼(Priene),也未久占。公元前652年蛮族西墨里安(Cimmerians)进犯吕底亚,攻陷王都萨第斯,吕底亚一时衰落,若干年间无力进犯伊奥利亚希腊城邦。公元前7世纪末,亚述帝国被巴比伦、米地两王国灭亡,并瓜分了它的领地。吕底亚再度强盛,它的国王阿耶特斯(Alyattes)曾东犯米地王国。不久两国联姻和好。阿那特斯全力西犯,攻陷了士麦拿(Smyrna),把它夷为平地(这是小亚细亚希腊人殖民城市被毁灭的仅有的例子,这个城市大概到亚历山大征服后才恢复起来),进犯克拉左美奈(Clazomenae)和米利都(Miletus),并和米利部进行了长达11年的战争,此时正值米利都著名僭主司拉绪布卢(Thrasybulus)在位的时候。米利都以坚壁清野的方法抵抗进犯,并依靠海上运输维持城市的供给。阿耶特斯久战无功,罢兵议和,希罗多德说此后“两个国家成了密友和联盟”。约公元前560年,吕底亚王克劳苏斯(Croesus)继位,更加积极进攻小亚细亚诸希腊殖民城邦,在他统治期间把北中南大陆海滨的全部希腊城邦都降服了,降服的条件大概相当宽大,只要纳贡称臣就行,不干涉城邦的自治。这些城邦降服后,因能更加不受阻碍地和内陆贸易,似乎也安于这种环境。
然而吕底亚的极盛时代,不过是昙花一现。东边的波斯在居鲁士统治下不过几年就征服了米地王国,并继续西进灭亡了吕底亚,俘虏了克劳苏斯,小亚细亚的希腊人城邦又从吕底亚的藩属转为波斯帝国的藩属,以下的事变就紧接着希波战争史了。
小亚细亚希腊人的避难移民
吕底亚王国长期来与希腊城邦时战时和,在和平时期似乎有密切的经济文化交往,埃弗塞斯的一个僭主还是吕底亚王的女婿。降服了小亚细亚全部希腊城邦的吕底亚末代国王克劳苏斯王廷,是希腊人常去访问之地。传说,雅典梭伦离职后曾到过萨第斯(Sardis)。波斯征服吕底亚后,对转而藩属它的希腊城邦虽有宽容,也怀疑忌。当时的波斯王廷有希腊人的宠臣,希腊名医德摩斯底斯(Democedes)曾为波斯大王的御医,波斯用兵时要依靠希腊人提供海上力量。但波斯属下的海滨城市,除希腊而外,还有腓尼基(西顿、推罗)。希腊、排尼基之间的海上竞争,竟然也表现为两方在波斯王廷中的争宠。
小亚细亚诸城邦对吕底亚和波斯的先后降服,对它们的经济文化发展,似乎还没有极其严重的影响,这是希腊人甘心纳贡称臣的主要原因。然而也有一些希腊城邦,或某些城邦中的一部分希腊人,宁愿移居他处,不愿屈居藩属地位。克拉左美奈人有些避难雅典,把那里的陶画新风格带到了雅典,帮助雅典发展了陶业。佛西亚于吕底亚侵入时(公元前600年)大群人扬帆西去,建立了“远西”的马萨利亚(Massilia,即今马赛)殖民地,不久,马萨利亚移民于科西嘉(Corsica)岛上,当波斯王居鲁士征服时,又有一群佛西亚人避居科西嘉殖民地。罗陀斯岛希腊人建杰拉(Gela)城于西西里岛上,奈达斯(Cnidus)人跑到埃及去当雇佣兵。提奥斯(Teos)则全城人都上了船,船到色雷斯海岸建立了阿布提拉(Abdera)城(哲学家德摩克利特Democritus的故乡),另有一部分人移居黑海北岸。诸如此类的避难移民,是公元前6世纪以前希腊大移民的一个组成部分,黑海、色雷斯及西方新殖民地的建立,甚至希腊本土有些城邦工艺技术和文化的提高,都从中汲取了力量。
僭主政体之盛行于小亚细亚
公元前7世纪起,小亚细亚希腊城邦开始出现僭主政治。历史上最著名的有米利都的司拉绪布卢(约公元前625年)和塞莫斯的波利克拉底(Polycrates,公元前6世纪后期),但是累斯博斯(Lasbos)岛上米提利尼(Mitylene)城邦的僭主和埃弗塞斯的僭主,则比司拉绪布卢还要早得多。这一种个人专制的政体,是一些野心家利用贵族寡头政体面临新形势下的无能,纠集心怀不满的平民群众,组织个人卫队,毁弃当时的宪法或惯例,夺取政权而形成的。他们在夺取政权后,实行一些有利平民的政策,然而政权则不向平民群众开放。就城邦政制的一般演变规律来说,僭主以暴力推翻根深蒂固的贵族寡头政体,是走向“主权在民”的政制的一种过渡形态,也算还是必要的过渡形态。以小亚细亚的特殊环境来说,吕底亚王基格斯弑君篡位,显然为希腊人僭主政体做出了范例。公元前7世纪末,司拉绪布卢在米利都的僭政时期,长期抗击吕底亚王国的进犯,这表明了司拉绪布卢具有特出的军事才能,抗击外敌进犯的成功,显然是他得以僭窃国政的原因;公元前6世纪塞莫斯的波利克拉底的抗击波斯进犯,也属于同一原因。但是公元前6世纪中期以后,小亚细亚诸城邦臣服于波斯的时期,各城邦又大体上都有亲波斯人的僭主。这些僭主,类似于中国历史上金人侵宋后在中原建立的儿皇帝,很难说他们起过什么历史进步作用了。
除了个人专政的僭主而外,米提利尼(Mitylene)还有著名的彼塔卡斯(Pittacus,希腊七贤之一,梭伦的同时代人),推翻僭政,担任民选调解官(Aesymnetes,艾修尼德)凡十年,终使米提利尼从僭主政体顺利地过渡到民主政治。僭主、民选调解官和立法者这类现象,都不见于我国历史,又在雅典史上前后出现,使雅典成为希腊诸邦政治变革中的完整典型。
黑海两岸的希腊殖民地城邦
黑海西端,今达达尼尔、博斯普鲁两海峡两侧,马尔马拉海上诸希腊人殖民城邦,波斯进犯时都纳贡称臣,和小亚细亚其他城邦无异,东面,黑海南岸的锡诺普(Sinope,土耳其境内,现仍保持旧名),特拉布松(Trapezus,土耳其境内,现仍保持旧名),更东,有高加索境内的法西斯(Phasls)、底阿斯可里何斯(Dioscorias),因为地点偏辟,似乎没有臣服于波斯,它们一向和米利都维持繁盛的海上贸易,输出麻、木材、铁等原料。黑海北岸南俄海滨,以刻赤海峡上旁提卡彭(Panticapaeum)为首的星罗棋布于大河入海口上的一批希腊人城邦,不仅未受波斯征服的影响,甚至后来的罗马也没有直接征服其地。它们向米利都等小亚细亚工商业城邦,后来更向雅典输出南俄草原上斯切仃斯(Schytians)的粮食,也是希腊的诸种工业品和橄榄油、葡萄酒的重要市场。这些贸易大大促进了小亚细亚和希腊本土工商业的发展。这些地方的希腊人,也许有相当多的部分是避难移来的。考古发掘,证明他们一直保持了伊奥利亚甚至迈锡尼的古风。饶有兴趣的是,雅典盛期市内警察是国家奴隶,称为斯基泰人或称弓手。也许南俄草原上诸城邦,后来和希腊各地之间维持着相当规模的奴隶贸易。
南俄希腊人殖民地在希腊世界中处在最边远的地方,它们的文化因袭“英雄时代”的古风,对希腊文明无所贡献。19世纪末期起,俄国学者在那里作了精细的考古发掘,现在史学界所知该地状况,很大部分是考古研究的成果。【克里米亚(Cremia)诸城市从前是古代希腊人的殖民地,他们称之为刻索尼苏斯(Chersonese),后来是密司里达提帝国(Mithridate Empire)的首都所在地;再后落入罗马手里,划归拜占庭,到了拜占庭查士丁尼(Justinian)时代,它们成了重要的贸易地点。9世纪基辅和诺夫果罗德(Novgorod)为瑞典人占领,1204年那里的贸易又丢给威尼斯(Venice)。1261年,热那亚人从威尼斯手中夺得了那里的贸易。】
黑海南岸的希腊城邦,亚历山大征服以后,先后成为希腊主义诸王国和罗马的重要支撑点。其中如锡诺普,后来是从中国出发的“丝绸之路”的陆上终点,特拉布松曾经是东罗马帝国被土耳其毁灭以后,一个力图挣扎的短命的希腊帝国的中心。两地(都在土耳其境内)迄今还保持古来的地名。
黑海南北两岸的希腊城邦的政制,大体随希腊世界的霸权所属,时而民主,时而寡头。其中显得十分特别的,是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旁提卡彭它集合附近希腊城邦建立了“博斯福鲁王国”,王国所属臣民有大批希腊化的斯基泰人,王权有时也属于希腊化的斯基泰贵族。这种情形,在后来亚历山大征服所建立的东方诸王国中是常例。
色雷斯
爱琴海北边色雷斯海滨,今属希腊,但古代希腊的北界在奥林匹亚山,色雷斯及其西边内陆的马其顿还是蛮族地区,马其顿居民人种语言和希腊人接近。这个地方的移民,始于公元前8世纪,优卑亚岛上卡尔西斯移殖于卡尔息狄斯(Chalcidice)半岛,百年之后,科林斯在该地建立了波提底亚(Potidea)。卡尔息狄斯半岛迤西地区,与吕底亚、波斯先后侵犯小亚细亚希腊人城邦的时候,小亚细亚希腊人移殖于此,提奥斯人建立阿布提拉即其一例(见前)。公元前6世纪末,这一带也已密布了希腊殖民地。
希腊人在该地移民,没有碰到本地居民的严重抵抗,希腊殖民地对马其顿、色雷斯的开化,起过相当的作用。这些殖民城邦并不处在海上交通要道,商业不十分发达,务农人口占相当比例。卡尔息狄斯半岛多森林,附近有著名的旁加优斯(Pangaeus)银矿,这是殖民地的重大富源。它们的政治生活似乎比较正常,文化发达,阿布提拉是德摩克利特的故乡,斯塔基拉斯(Stagirus)是亚里士多德的故乡。但整个色雷斯地区处在波斯军进犯希腊本土的行军路上,希波战争期间它们受到严重损失,也不得不屈服于波斯轭下。公元前马其顿王国勃兴,它们首先被吞并,并且成为马其顿威力的一个重大因素。
埃及和希腊人在塞勒尼的殖民
希腊本土南方的国际环境,又不同于它的东方。
亚该亚人在公元前14、13世纪,曾扩张于小亚细亚南岸中部和叙利亚、巴勒斯坦海滨,后来面临埃及、腓尼基、以色列和亚述帝国的遏阻,终致失败,从此这里是希腊人进不去的地方(已见第二、三、四各章)。公元前8世纪起,南面的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曾经是克里特文明渊源之地的埃及王国,此时已经极度衰落。公元前10世纪起,它先后被西面的利比亚人和南面的努比亚人所征服,建立了征服者的王朝。公元前7世纪,亚述帝国一度征服埃及,公元前665年萨米提卡斯(Psammetichus)依靠铜装人(穿铜甲的伊奥利亚和加里亚雇佣兵)的援助,建立了赛斯王朝(埃及的第二十六王朝)。事实上米利都早在公元前8世纪的时候,就在埃及设有设防的商站,以后还建立了巨大繁荣的希腊人殖民地诺克拉斯。公元前7至6世纪希腊雇佣兵一直是埃及王朝的重要军事因素,希腊人的雇佣兵和商业利益两者是互相支持的。约公元前630年,塞拉(Thera,西克拉底斯Cyclades的一个岛)人和克里特人之殖民于塞勒尼(今利比亚之绿山区)显然是希腊人在埃及的扩张的继续。
赛斯王朝于公元前525年被波斯所征服,直到亚历山大征服为止,希腊人在埃及的活动发生了障碍,繁荣的诺克拉底逐渐湮灭了。塞勒尼殖民地继续存在了下去,但是它的经济与政治,都具有不同于其他希腊城邦的面貌。
塞勒尼最初的希腊殖民者中没有妇女,他们的殖民受到利比亚人的欢迎,他们普遍娶利比亚妇女为妻。50年后,塞勒尼人邀请各地希腊人移居到他们那里去,应邀前去的是克里特人和伯罗奔尼撒半岛各邦的人,不久新来者和原居民发生龃龉,于是建立了新城邦贝尔卡(Barca)。那里袭用了当地人惯用的王政制度,但是一种适合于希腊人习惯的“立宪王政”。后来当朝国王实行政变,废弃宪治,实行专制政治。波斯军征服埃及时,当地的专制国王利用波斯力量进行自相残杀的内战,并成了波斯的藩属。
伊达拉里亚人和“大希腊”
希腊人在西方的殖民,也有严重的竞争对手。在意大利半岛上,对手是伊达拉里亚(Etruria)人,在西西里岛上和“远西”,对手是腓尼基人的迦太基帝国。地中海欧非两侧的当地居民,在公元前7至6世纪相对说来还很落后,不足以阻挡希腊人的殖民。
希腊人称意大利南部为“大希腊,(Magna Graecia),这是因为那里山川壮丽,平原宽阔,比希腊本部、中部及南端被海湾山岭分割成为彼此隔离的狭小地区,以及爱琴海上诸岛屿,气派远为宏大之故。这些地方的殖民城邦有克洛吞(Croton)、西巴里斯(Sybaris)、洛克里(Locri)、利吉姆(Rhegium)、厄利亚(E1ea),以及最北面的丘米(Cumae)、那不勒斯(Naples,古名Neopolis)等。然而,丘米以北,希腊人又为伊达拉里亚人所阻,一直要到阿尔卑斯山(Alps)外,才有希腊人的“远西”殖民地马萨利亚移去的尼斯(Nice)、摩纳哥(Monoco,今法意边境)等城邦。
伊达拉里亚人是公元前10世纪移居到意大利梯伯河以北地区的,公元前7世纪至5世纪之间,伊达拉里亚人的势力扩张到了意大利的北部和中部,北起阿尔卑斯山麓,南迄今那不勒斯都在它们统治或影响之下,直到公元前5世纪,它才衰落,到公元前4世纪,它完全崩溃了。罗马文化受到伊达拉里亚的强烈影响,史学界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罗马城是伊达拉里亚人建立的。伊达拉里亚人是从哪里移到意大利的,从古希腊时代起直到现在止一直是史学界争论的问题,大体可以断定他们来自小亚细亚沿岸,古希腊的希罗多德相信他们是从基格斯(Gyges)以前的吕底亚去的。他们殖民意大利早于希腊人,传统还认为希腊人面向殖民之所以较晚,是因为伊达拉里亚人的阻挡,直到希腊人的航海技术和海上作战能力足以克服这种阻力,他们在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的殖民才得以开始。
公元前6世纪后期,希腊城邦丘米和伊达拉里亚人发生过战争,领导丘米人作战的亚里斯托德摩斯(Aristodems)战后成为丘米的僭主。早期罗马的国王塔魁尼阿斯(Tarquinius)被废黜后曾避居他的宫廷。西巴里斯也出现过僭主,洛里克则有过最古的立法者宙留古斯(Zalencus)的活动。
腓尼基和迦太基
腓尼基人很早建立他们的城市王国拜布罗斯(Byblus)、息敦(Sidon)、泰尔(Tyre,今黎巴嫩)。早在公元前16世纪,他们就殖民于塞浦路斯和爱琴海上诸岛屿,当时是克里特-迈锡尼文明盛期,他们在东地中海的活动似偏重于海上商业,或作短期的黄金开采,没有作什么永久性的殖民。克里特-迈锡尼文明衰落之后,腓尼基人积极向西地中海扩张,公元前12世纪,腓尼基人的船舶最初在西地中海出现。杜丹说:
“他们在往西班牙矿区的途中,需要沿着非洲海岸的停靠港口;他们在这些港口无疑开始了与土人最初的交易,而且这些港口后来变成了经常的‘商站’,即真正的殖民地。根据传说,最早的腓尼基人殖民地,从东往西,为大雷普提斯(Leptis Magna,今名雷布达)、哈德卢密塔姆(Hadrumetum,今名苏撒)、乌提卡(Utica)、希波·提阿尔希托斯(Hippo Diarhytos,今名比塞大)和希波·利基乌斯(Hippo Regius 今名波那),并且当时在赫拉克里斯双柱(直布罗陀海峡)之外,在丹古尔之南拉拉士(Larash)附近已建立了利克莎斯(Lixus)。同时,泰尔人和西顿人又在马尔太岛,西西里岛南端,撒丁岛和西班牙的加的斯,获得了立足之地。”(《古代世界经济生活》中译本,第150—151页)
腓尼基人在西方建立的最大的殖民城市是迦太基(今突尼斯首都旧址),建城时间在公元前9世纪末。当泰尔、西顿先后藩属于亚述帝国、迦勒底巴比伦王国和波斯帝国而衰落的时候,迦太基起来在整个西方保护腓尼基人,所有西地中海的腓尼基殖民地或者自愿,或者通过征服和强迫,先后归属于迦太基,结集成为强大的迦太基帝国。其时在公元前6世纪,并且也通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迦太基的霸权,大概首先建立于非洲沿海,次及于西班牙及科西嘉、撒丁尼亚(Sardinia)两岛,最后才到西西里岛上和希腊人争霸。
塞勒尼、乌萨利亚和阿拉利亚
克里特岛和塞拉岛上的希腊人殖民于利比亚的塞勒尼(Cyrene)时间为公元前630年。塞勒尼殖民地建立后不久,即向西作二次殖民,正值迦太基兴起初期,沿非洲海岸向东推进,结果两方面都停止于原地,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佛西亚,于公元前600年之前,殖民于西班牙地中海滨南端的门拉卡(Maelanaca,今马拉加Malaga两侧)和西班牙一个盛产银子的古王国塔提苏斯(Tartessus)通商。这个地方深入腓尼基人的势力范围,大约在阿拉利亚战后(见后)被毁灭了。佛西亚人殖民于马萨利亚(Massilia,今法国马赛)是公元前600年的事情,这里离腓尼基迦太基在西班牙南部的传统势力范围很远,加以当时迦太基人势力微弱,无力干涉。公元前560年,佛西亚人又殖民于科西嘉岛上的阿拉利亚(A1alia),此时小亚细亚希腊人避波斯侵犯纷纷西移,传说普赖伊尼(Priene)城邦的比阿斯(Bias,希腊七贤之一)曾建议希腊人集体移居撒丁尼亚。科西嘉岛离意大利北中部伊达拉里亚人地区很近,希腊人在两岛上势力扩大,对腓尼基人的商路是很大的威胁,加以公元前6世纪中期,正是迦太基强国兴起之时,公元前535年,佛西亚舰队与迦太基伊达拉里亚联合舰队战于科西嘉的阿拉利亚,佛西亚人自诩胜利,但放弃阿拉利亚,而且从此以后,希腊人再也不涉足于科西嘉和撒丁尼亚两岛了。
阿拉利亚战后不久,佛西亚的殖民地马萨利亚和迦太基海战获胜,战后订立了一个确切的条约,条约也许以西班牙地中海上的纳奥角划分双方“势力范围”,此后长期间双方相安无事。马萨利亚二次殖民所建立的城邦,最东有今法意边境的尼斯和摩纳哥,最西南有西班牙境内的伊波利亚(Emporiae)和罗德(Rhode),移民大概不少来自小亚细亚。
西西里岛上的希腊殖民城邦和希腊人迦太基人在西西里岛上的长期冲突
希腊人移民西西里岛,始于公元前8世纪,最早的有科林斯移民的叙拉古,麦加拉的麦加拉亥布拉(Megara Hybleae,见前章)和纳克素斯岛移殖的同名城邦,公元前8世纪至7世纪,希腊人在该岛上移民盛行,建立了矰克利(Zancle)、利吉姆、林地尼(Leontini)、卡塔拉(Catana)、迈利(Mglae)、机拉(Gela)、希米拉(Himera)、卡斯门尼(Casmenae)等殖民城市。也许当时腓尼基人已经涉足于西西里岛,但当时泰尔衰落,迦太基尚未兴起,希腊人没有碰到什么抵抗,当时的腓尼基人被赶到该岛的西北角,到公元前6世纪,腓尼基在那里有三个殖民城市:摩提亚(Motya)、帕诏马斯(Panormus)、索罗斯(Solus)。公元前580年,希腊人殖民于阿克累加斯(Acragas)的时候,发生了希腊人与腓尼基人的第一次冲突,腓尼基人帮助当地土著厄力密亚人(Elymians)抵抗希腊殖民者,希腊移民(来自小亚细亚南端的奈达斯和罗陀斯岛)领袖彭达斯拉斯(Pentathlus)被杀。这还是迦太基人并未干预其事的小规模冲突。公元前6世纪后期,迦太基已是强盛的帝国,它出兵到西西里岛,征服该岛西北端的腓尼基人殖民地使之归属于它。从此以后,西西里岛成为希腊与迦太基长期争夺之地。公元前5世纪初,正当希腊本土抗击波斯进犯军的时候,以叙拉古为首的西西里希腊诸城邦和迦太基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决战,希腊人获得了胜利。但斗争并未结束,公元前5及4世纪,西方希腊人与迦太基人间有两次大规模的战争,这一斗争还延续到罗马时代,公元前3至2世纪发生于罗马与迦太基之间历时100多年的三次布匿(迦太基另一名称)战争(战争中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迦太基名将汉尼拔Hannibal和罗马名将西庇阿Scipio兄弟),其实是西方希腊和迦太基斗争的继续。
西方希腊的形成
希腊人殖民于科西嘉、撒丁尼亚两岛的失败,使西方的希腊殖民地集中于二个区域:(一)意大利南部,即所谓“大希腊”及西西里岛,虽然前者面对北面的伊达拉里亚人和后来的罗马人,后者面对西南的迦太基人,但是因为它们不过相隔一个极其狭窄的墨西拿海峡,逐渐形成一个以西西里岛上叙拉古为首的一个集团;(二)马萨利亚及其东面两侧地中海沿岸的希腊殖民地。它们和大希腊西西里集团之间陆上有伊达拉里亚人的阻隔,海上有科西嘉撒丁尼亚两岛的阻隔,一直独立生存独立发展。以上两个集团,前者与希腊本土联系比较密切,公元前5世纪以后的西西里帝国,是希腊世界三大霸权(雅典、斯巴达、西西里)之一。它的历史命运和东方希腊不同,因为亚历山大征服是向东的征服,大希腊西西里不受其影响。它们是罗马人所征服的希腊世界的第一批城邦,罗马人接受希腊文明,首先是通过它们的媒介与影响。马萨利亚集团孤悬“远西”,和希腊本部其他部分的历史事变的关系更为疏远,它列入罗马版图是在罗马征服高卢的时候,晚于东方希腊,也晚于“大希腊”和西西里。但是它存在于高卢(今法国)的地中海滨为期颇长,希腊文明通过它传播于高卢。罗马人征服高卢时,高卢南部归化罗马比高卢其他部分远为顺利,马萨利亚的传布希腊文明大概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西方希腊诸邦是“立法者”最早的活动舞台(见次章),这显然因为它们建立的初期(公元前8世纪中期及7世纪初期)恰当新潮流兴起的时候,传统的负担在那里又比古老城邦远为轻微。然而在公元前6世纪末期,当西西里诸希腊城邦开始和迦太基进行剧烈斗争的时候,西面里开始出现僭主政体。公元前5世纪初期,西西里一切城邦几乎都在僭主政体统治之下。僭主政体出现,除对外战争这个因素之外,内部阶级斗争也是重要原因。所以当时也有个别城邦选出立法者兼民选调解官,一时避免了僭主政体出现。但是大希腊与西西里诸希腊城邦的僭主倾向和“帝国倾向”远胜于东方。在5世纪他们与迦太基人的战争之前,已经通过征服,结成一个以叙拉古为首的“帝国”。战胜迦太基人,就是在这个“帝国”的首脑叙拉古僭主机伦(Gelon)领导之下取得的。希波战争以后,在当时希腊世界民主浪潮的影响下,大希腊与西西里诸城邦转为民主制度,以后西西里的叙拉古两度出现历史上著名的僭主岱奥尼素(Dionysius)和阿加托克利斯(Agatocles),在它被罗马灭亡的前夜,僭主亥厄兰(Hieron)已正式称王了。
第三节 雅典民主的确立与城邦制度的最后完成
库隆暴动以前雅典的状况及其周围的环境
公元前7世纪中期雅典的状况及其周围的环境,前章已有过简略的介绍,阿德科克以形象化的语言对此作了下述描绘:
“在公元前7世纪的前半期,雅典是希腊的一个朦胧的角落。它已经完成了一件事情——统一;埃琉西斯、马拉松(Marathon),或修尼阿姆(Sunium)的农民,已经认为自己是雅典人了。存在着一个中央政府,当这个中央政府传话出去,要征召人们入伍作战,或者征集黄牛作祭神的牺牲,人们是服从的。政府是贵族的政府,阿提卡的农民把国家大事任凭他们的长上们去处理,他们自己埋头于种田,或者忙于学种橄榄树。到这时候为止,还没有什么海上贸易。雅典人是下船出海的,因为海道比陆上道路好走,许多学者认为造船区(Naucracies,雅典的古老地方基层组织)是存在着小规模海军的证据,而雅典的狄斐隆(Diphlon)风格的陶瓶,常常显现出某种也许是雅典船舰警戒海盗的东西。雅典本身属于卡勒利亚(Calauria)近邻同盟,即萨洛尼克湾周围诸城的一个宗教同盟,但在它外航海路上,远处有埃吉纳岛这个妒忌的商人海岛,近处有本城望得到的萨拉米,现在在麦加拉人手里,他们和这个帕拉斯(Pal1as,是雅典娜女神的别称。雅典挪是雅典城的保护神)的城有邻邦的宿怨。确实,到这时候为止,还没有什么足以出口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威力足以赢得外面的市场。别的城邦已经从事于殖民的冒险,他们也获得了报酬。值得注意的雅典工业是陶器,但是它支配市场的日子还在后面,科林斯、西息温和卡尔西斯的陶器现在还掌握着豪华陶器的阵地。阿提卡较大部分的土地是瘠地,农民从那里难获一饱。好地多半分布在城市后面的平原上,绝大部分属于贵族,贵族的氏族名称成了这个区域许多地方的地名。贵族因拥有肥沃的土地,所以是富裕的,他们学习过某种辉煌的生活,直到现在,还可以看到当时阿提卡陶瓶上对此的描绘,他们和绅士一样,把钱财消耗在希腊诸体育竞赛的庆节中的竞胜上,所以在奥林匹亚有时候听到雅典人的名字,在近邻诸邦的科林斯、麦加拉、西息温存在着辉煌的僭主政体。雅典的土地贵族在僭主宫廷中学会了对株守家园的阿提卡农民说来是陌生的各种各样的抱负的欲望。”
总之,这时候雅典已经受到近在咫尺的科林斯等的影响,然而它的经济还不发达,阶级分化还不剧烈。所以公元前630年左右发生的库隆暴功,是一次在外部影响之下的尚不成熟的僭主政变。
库隆暴动和德拉孔立法
库隆出身贵族,曾在奥林匹亚赛会上得过锦标(公元前640年),是麦加拉僭主特阿真尼(Theagenes)的女婿。库隆利用宙斯节日民众群集的时机,企图发动政变,夺取最高政权。暴动者有麦加拉的重装步兵,却没有雅典的平民,显然是特阿真尼想通过暴动把邻邦雅典置于他自己(麦加拉僭主)女婿统治之下。库隆一党夺得了卫城,民众并不热烈拥护,当政贵族却从四方征集人民来围攻卫城。围攻历时很久,四方人民不等围攻结束,便回去了。围攻中库隆和少数随从逃跑了,暴动者因缺粮议降,执政官阿克密尼德(Alcmaeonidae)氏族的麦加克利斯(Megacles)允许降者可以免死,结果却把托庇神坛的降者杀死了。【 按古希腊风习,托庇神坛的人不能杀害,否则死者的血既沾污了土地,必定要被除;杀人者为罪责所沾污,这种罪责还延及后代。所以这次渎神罪使阿克密尼德世世代代“背上了黑锅”,这个氏族的后人长期间内是雅典的当政显要人物,伯里克理斯的母系就属于这个氏族,在政争中敌对的党派常据以攻击他们。】暴动以失败告终,为此雅典还和麦加拉之间发生了一次胜负未决的战争。
库隆暴动虽有邻邦插手,它总反映了雅典社会的动荡不安。当政的贵族阶级所能想到的是制订成文法典加以公布,藉以限制不法分子,所以有德拉孔法典的颁布(公元前621年)。德拉孔是当时的执政官之一,他的法典以对犯罪者严峻著称,唯一具有进步意义的地方,是反对血族复仇制度,以及把当时已经存在的关于故杀、非故杀和自卫杀人三者加以区别的惯例,作了成文的规定。多少世代以来,唯有贵族才懂得法律,唯有他们才能接近诸神,才能伸张神的正义,现在把贵族垄断的法律和审判职能公开出来,这也可以算是一次重大的让步。但是他的法律中关于整顿财产关系的部分,看起来着重于保障债权人(贵族高利贷者)的权利,于是加深了社会的阶级矛盾,使得库隆暴动以来的社会骚动更加激烈了。
梭伦改革的背景
雅典内部的动荡,基本原因在于土地兼并和债务奴役。前面引述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的一段话,说明雅典的土地贵族在周围富裕的工商业城市城邦及其豪华的僭主宫廷影响之下,加深了对农民的剥削,而在贵金属铸币逐渐通行的条件下,最有效的剥削方式之一是高利贷。雅典农民祖辈相传的那一份土地成了债务的抵押品。史家考证当时成为抵押品的土地事实上成为债权人所有,债务人只能保留一种出款赎回的权利。有的债务要以人身为担保,出现了农奴身份的“六一汉”,一种残酷的债务奴役制盛行起来了。库隆暴动到公元前6世纪初期的几十年间,雅典大概处于经济迅猛发展时期,雅典从麦加拉手里夺回了萨拉米,麦加拉的僭主政体垮台了,雅典商人开始到黑海、埃及和塞浦路斯去经商,这使得平民对于当时的国内秩序更加觉得不可忍受,而德拉孔的法典也许更加强了高利贷者和贵族的地位。现在真的有平民暴动和僭主出现的危险了,救治的办法是要找到一个“民选调解官”(Aesymenites)来调停对立的集团的利益,来解决“如何免除债务人的钱债,来重分土地,并根本改革现行的秩序”(普鲁塔克Plutrach,《梭伦传》)的问题。“雅典人和因雅典的伟大而所获甚多的世世代代的人,很幸运地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他就是梭伦”(阿德科克语)。
梭伦改革
梭伦是贵族分子,以鼓动和领导对麦加拉的战争,夺回萨拉米闻名。公元前594年梭伦被选为首席执行官,并授权为仲裁者和立法者,并被视为“民选调解官”。梭伦就任以后,第一件重大的改革是“解负令”(Seisacktheia),拔除立在债务人份地上的记债碑,作为债务抵押品的土地无偿归还原主,保障小块农地的水源;禁止人身奴役和买卖奴隶。因债务流落异邦的人,也都回来了。为了使“解负令”得以贯彻,也废除了与土地无关的工商业债务,但不禁止改革以后的工商业信用。其次是禁止输出谷物,准许输出橄榄油到国外,使雅典农业迅速过渡到集约性的果园与园圃经营,这是当时有条件输入粮食后改变阿提卡农业经济结构的带根本性的措施。后来又公布遗产自由,禁止奢侈,限制葬礼的浪费和铺张。这和孔丘提倡的厚葬和“三年之丧”恰成对照。梭伦立法的根本原则是承认私有财产,容许土地的转让和分割,这使得人们放手创办企业,推动了经济活动。
梭伦为了发展雅典的手工业(我们记得,此时正是科林斯陶瓶独霸市场的时代),允许外邦人获得雅典的公民权。梭伦立法关于杀人罪的处理,保持了德拉孔法典的规定。他的法典禁止对他人包括奴隶在内的暴力伤害,从而使奴隶得到相对的人身安全。
梭伦立法,废除贵族在政治上的世袭特权,而代之以财产法定资格。他的法律规定雅典公民分为富农(原称“五百斗级”)、骑士(这二级养得起马,应征为骑兵)、中农(原称为“双牛级”构成重装步兵)、贫民(构成轻装步兵,担负军中杂役)四级,全部有参加公民大会(Ecclesia)的权利。公民大会直接选出执政宫,和其他执政人员如司库和执行法庭判决的“十一人”等,这些公职只有最上层阶级的公民才有被选举权。国家重要政务都要由公民大会通过,提给公民大会议案的预审工作则由新设立的“四百人议事会”担任。元老院的任务现在是保证国家法律不受破坏,保证法律的有效实施。它的最初成员由梭伦选任,以后,凡执政官任期终了,经审查政绩后加入元老院,并终身任职。“四百人议事会”的成员由四个部落各选100人组成,因为,他负责预审提交公民大会的议案,它实际上执掌最高政权。元老院和议事会两者,梭伦比之为船上的两只锚。
梭伦首创了陪审法庭(Heliaea of the Thesmothetae)的新制度。“Heliaea”的原意为集会,陪审法庭的原意当是“作为法庭的公民大会”(Assemb1y as A Court),其实际状况,不外行政官员于市集日在市场上审理讼案,而由有空暇时间的若干公民参加。但是把这种办法制度化起来,则是司法上民主化的重要措施。史家还认为,后来成为雅典民主制度重要组成部分,人民对执政官在其任期终了时实行的政绩审查,是人民这种“参与审判”的权利的推广。
梭伦改革的经济后果
梭伦的“解负令”规定免除一切债务,并且竟得以和平实行,在古代史上是罕见的例子。梭伦当时的地位是民选调解官,亦即民选的独裁者,具有僭主那样的专政权力。也许因为当时高利贷所引起的社会动荡已经到了岌岌不可终日的程度,这个调停于敌对阶级之间的独裁者才得以使“解负令”贯彻下去。然而“解负令”并不是平分土地,所以贵族阶级祖传的土地,亦即非因高利贷收进的抵押土地仍归贵族所有,贵族阶级的优越经济地位并没有受到摧毁性的打击,所以“解负令”实际上是一种改良主义的措施。虽然如此,废除债务,连同其他的经济措施,如改革币制,改革度量衡制度,吸收外籍技工等等,确实鼓励富裕阶级以其财富投入工商业,从而使无地人民获得就业于农业以外的职业的机会。他的限制谷物输出,鼓励橄榄油出口的政策,也推动小农发展集约经营的园圃农业。这些都说明雅典迅速地从一个农业区域发展为工商业区域。从此雅典处于“东方希腊”与“西方希腊”海道中心的优越地位,以及它的天然良港庇里犹斯(Pireaus)和法勒隆(Plialerum)日益发挥其作用,不久雅典就成了希腊世界第一个工商业城邦。梭伦所奠定的雅典的经济发展路线,不是传统的“分裂繁殖”路线,不是广泛殖民于海外,而是相反地保持了人力资源于国内,使纵横不过百里的一个小区域发展成为乡郊有小康的农业人口的大工商业城市,从历史观点说来,这无疑是很大的成功。
梭伦改制的性质及其演变
梭伦政制,以财产多寡区分公民为若干等级,最低一级的平民,有选举权而无被选举权,议事会成员,行政官员一律由选举方法产生,按照希腊的政治概念,这是一种金权政治(Timocracy),而不是民主政治。所谓民主政治(Democracy)必须是平民占统治的政体,必须不论财产多寡都有资格被选任为议事会成员及行政官员,而其选任又必须用拈阄方法,这样全体公民才有可能全部有轮流任职为议事会成员或陪审法庭成员的机会,议事会成员有可能全都有成为议长委员会成员的机会。至于议长委员会,则每年由议事会改选若干次,每届任职若干天,主持全部政务。这样,在议事会全部任期内,又使所有议事会成员都有机会参加议长委员会主持政务。雅典采用这种制度,始于梭伦以后70年的克利斯提尼(C1eisthenes)时代。至于梭伦政制给平民的,则不过是在公民大会内发言与表决、选举的权利,这种权利,充其量只能阻止上层阶级对平民的过分剥削,当上层阶级势力大时,甚至这种阻止作用也难完全达到,于是平民的权利就只剩下在那里发抒一些愤懑不平的感情而已。
但是梭伦的金权政治对于当时的雅典还不失为一次革命。我们不能忘掉改革以前的雅典是贵族阶级的寡头专政,平民不仅无权议政,而且处于债务奴役的状态。改革以后,贵族阶级固然还是当政的阶级,然而非贵族的富裕农民也成了当政阶级,从前实际上并无公民权利(不算做Polites——“城邦的人”即公民)的平民,现在在公民大会中也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了,这显然是一种革命性质的变革。
梭伦公民资格中以“资”为根据的财产,原来仅限于土地财富,这是当时雅典社会的农业性质所决定的。稍后,工商业迅猛发展,计算财产资格时把非土地财富也包括在内,贵族权力进一步削弱。又因为计算标准改按货币不按实物,而物价则逐步高涨,结果雅典公民中因财产资格的限制而没有被选举权的逐步减少,终至寥寥可数。政制的这样逐步民主化,并非梭伦初意,而是历史演变的结果。
作为立法者的梭伦
史家考证,梭伦立法并非全部都出于他的创造。梭伦曾经商海外,周游列国。“金权政治”制度,科罗封、伊奥利亚、库梅、卡尔西斯、爱勒特里亚实行于雅典之前,基俄斯则新近实行民主政治,这些成例,大概是梭伦立法的来源。然而梭伦政制并不是拼凑这些成例的结果,而是针对雅典的现实情况所制订的制度,其间有周详审慎的判断,也有冒风险的创造,为希腊的城邦政制开辟了一条“主权在民”的新路。事实上希腊世界进入“主权在民”的时代始自梭伦立法,梭伦立法为建成一个繁荣强大的雅典准备了条件,也唯有这个“最卓越的城邦”的活生生的例子,才能够把希腊世界推进到这个阶段。
梭伦法典,在财产、继承,犯罪的惩罚等等方面都有革新,他的法典又以其完善、简洁、富于弹性为后世所称道。它是亚历山大征服以后希腊主义诸王国法典的楷模,在罗马帝国时代它通行于帝国旧希腊地区,是罗马法的“竞争对手”。法典原文保存于雅典议事会堂,并在市场上立柱公布。从此以后,雅典进入“法律”统治,亦即希腊语所称为优鲁米亚(Eunomia)时代。斯巴达实行来库古的“口传约章”(Rhctra)时间略早于梭伦立法,历史上也称为优鲁米亚。希腊城邦制度中的法治传统,遂于此奠定。
梭伦离职
梭伦的改革,虽然调解了各敌对阶级之间的激烈冲突,发展了经济,一时形成了雅典社会的团结,积极参与了当时近邻同盟的纷争,加入近邻同盟,获得了同盟的投票权,但因贵族丧失太多,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无地平民没有满足他们的土地要求,两者之间还存在着深刻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民选调解官”,拥有大权,享有无上威望的梭伦,有理由无限期保持他的政权,成为雅典的僭主。何况公元前6世纪初期,是希腊世界僭主政权盛行的时期。此时科林斯僭主伯利安德,米利都僭主司拉绪布卢,西息温僭主克利斯提尼在位,小亚细亚、西西里和大希腊各邦到处是僭主盛行,优卑亚岛上著名的铜城拥有大批殖民城市的邦卡尔西斯也在僭主统治下,而且梭伦的朋友们都劝他建立僭政,不要“鱼在网中,却让它跑掉了”。但是,梭伦坚决不为所动。又鉴于贵族对他责难,平民对他不满,要拥立他为僭主的朋友们对他叽嘲,他伫立海滨“好像一群猎狗包围中的狼”。最后,他要求雅典人立誓保持他的法律,他放下了政权,离开雅典到海外漫游去了。
在僭主盛行的时代,像梭伦一样的“民选调解官”,有机会建立僭政,而自动放弃政权的,还有累斯博斯岛上米提利尼的彼塔卡斯(Pittacus),他和梭伦都被列为“希腊七贤”之一。
雅典的党争
梭伦离职后,雅典长时期陷入党争之中。当时雅典党派分为“平原派”,由据有平原土地的贵族组成;“海滨派”,以工匠商人为主;“山居派”,主要为无地少地的山属平民(饶有兴味的是,长时期中三派领袖都是著名氏族出身的贵族分子,这种状况一直继续到雅典民主的极盛时期——希波战后到伯罗奔尼撒战前的“伯里克理斯民主”时代)。这三派最初联合起来驱逐了企图僭窃政权的执政官达姆斯阿斯(Damasias,公元前580年),继以麦加拉重新夺取了萨拉米,发生了雅典与麦加拉的一次战争,一个贵族分子庇色斯特拉托(Peisistratus,普鲁塔克说他是梭伦的亲戚)在此次战争中立了战功,成为“山居派”的领袖(公元前570年)。他以诡计得到公民大会的同意,建立了一支50人的个人卫队,建立了僭政(公元前560年),平原派和海滨派立即联合起来把他赶下了台。大概他下台后还留在阿提卡,同年,他和海滨派结合起来恢复了僭政。三四年后他和海滨派分裂,僭政倾复,他被逐出雅典(公元前556年),由海滨派领袖麦加克利斯(Megac1es)当政。
庇色斯特拉托被逐后住到色雷斯海滨的卡尔息狄斯(Cha1cidce)半岛(我们记得那里有许多希腊人的殖民城市)的西北,联合当地乡居人民建立了一个城市(后来发展成为有名的希腊城市安菲玻里Amphipolis),开发著名的旁加优斯(Pangaeus)银矿,积聚了一批财富,和马其顿王、提佛人(Thebans)、阿尔哥斯人(Argives)建立了良好关系,和纳克索斯岛的一个富有的冒险家里格达米斯(Lygdamis),一个想在纳克索斯岛建立僭政的野心家结合在一起,成立了一支雇佣军。这个时期,雅典本国,因库隆暴动杀害暴动者被放逐的阿克密尼德家族已经回国,政权掌握在他们手里。
庇色斯特拉托被逐后的第十年(公元前546年)得到优卑亚岛上爱勒特里亚的帮助,在那里集合了他的部队,并在阿尔哥斯1000名军队的帮助下,进军雅典。雅典“山居派”起为内应,雅典当局征集公民军起来抵抗,结果防军溃散,各自回家,敌党逃亡,庇色斯特拉托僭政于是确立,里格达米斯也成了纳克素斯的僭主。塞莫斯著名僭主波利克拉底(Po1ycrates),是在庇色斯特拉托和里格达米斯帮助下才得以上台的。
庇色斯特拉托僭政的性质
据普鲁塔克的《梭伦传》,庇色斯特拉托建立僭政的时候,梭伦已倦游归来,他全力反对僭政,他号召雅典人起来抵抗僭政,即在庇色斯特拉托势力已经巩固的时候,他还坚持这种立场,始终不渝。但是庇色斯特拉托的僭政,实际上贯彻了梭伦立法的根本精神。“山居派”的土地要求,现在可以没收逃亡贵族的土地来予以满足了,梭伦法典全部保存下去,梭伦创立的一切国家机构也照旧存在,不同的是,现在在全部机构之上高踞着一个权力无边的僭主,他的意志是不可违背的。庇色斯特拉托和一般的僭主一样,不称王,他的正式职衔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他表面上十分尊重“宪政”,他本人可以应元老院(执行最高法院职权)的传询到庭受审,自行辩护。他征收农产品的1/12或1/10的所得税,借此,他贷款给新获得土地的小农,加以在他统治下雅典有长期的和平,橄榄树普遍长成起来了。他组织“巡回审判”到村中去处理诉讼事宜,免得庄稼人浪费时间和精力上城诉讼。在他统治下,雅典油酒出口增加,陶器业发展起来了——不仅作为容器的粗陶,雅典的精美陶器开始代替科林斯、西息温占领了国外市场。他发展海外贸易,发展造船业,城市居民增加了。他从米提利尼手里夺得了黑海入口处的息基昂(Sigeum),借以保证黑海的粮食进口和油酒及工业品的市场,并委任他的非婚生子为那里的总督。附带说说,平原派的领袖庇色斯特拉托的政敌米太雅德(Miltiades)在息基昂对面欧洲一边的一个大半岛克索尼苏斯(Chersoneses 即构成达达尼尔海峡北侧的欧洲大陆的突出部分)上,建立了一个住有色雷西亚(Thracian)多龙西(Dolonci)人、并在希腊人保护下的小国家,米太雅德成为他们的僭主。这个贵族,后来在希波战争中回国参战,作出重大贡献。
庇色斯特拉托统治下的雅典开始建设城市,从商业和租税得来的财产,用来兴办巨大的公共建筑物。
公元前527年,在长期的和平统治之后,庇色斯特拉托病死,他的儿子继为僭主。后来的雅典人把庇色斯特拉托统治的20年看做太平盛世,确实雅典发达起来,强盛起来了。他的僭政是梭伦坚决反对的,但是他客观上实现了梭伦立法中许多好东西,虽然僭主政治和梭伦立法的根本原则背道而驰。
僭政倾复与克利斯提尼改革
庇色斯特拉托的儿子不孚众望。公元前514年,发生了哈摩狄阿斯(Harmodius)和阿利斯托斋吞(Aristogiton)刺死庇色斯特拉托次子希帕库斯(Hipparchus)的事件。这次刺死案件出于私仇,但是后来雅典人把这个首先起来打倒僭主政体的人尊为英雄。此事发生后,庇色斯特拉托长子希比亚(Hippias)还继续当政,然而心怀疑惧,戒备森严,大举迫害政敌。除他的雇佣兵外,不许雅典人拥有武装,成了真正的暴君。在国外,庇色斯特拉托在世时一贯实行的睦邻政策,也因国际局势的推移,和他的儿子们的举措失当而未能继续下去。此时波斯帝国已经臣服了小亚细亚诸希腊城邦,那里的僭主都是波斯帝国的儿皇帝,而希比亚却选中了拉姆普萨卡斯(Lampsacus)的僭主,波斯大王的宠臣为女婿,这表示他现在希望依靠波斯的力量来维持他摇摇欲坠的统治。公元前510年,留居克索尼苏斯的阿克密尼德族人由麦加克利斯的儿子克利斯提尼率领,从彼奥提亚武装回国,然而未能成功。最后,斯巴达王克利奥密尼斯(Cleomenes)率领大军经麦加拉进入阿提卡,希比亚的雇佣军和他的同盟特萨利亚的骑兵败北,希比亚被逐围守雅典卫城,经过谈判,以不伤害他家被俘的子女为条件,他答应离雅典到息基昂。于是庇色斯特拉托朝的僭主政体结束,雅典政权归于克利斯提尼手中。
克利斯提尼本身是雅典著名氏族的贵族,他的母亲是西息温著名僭主克利斯提尼的女儿,但是当时雅典贵族阶级的党“平原派”的领袖是伊萨哥拉斯(Isagoras)。僭主希比亚是由斯巴达的武力倾复的,斯巴达的政策,一贯是推倒僭主,建立贵族政体,这一次,他们也力拥伊萨哥拉斯上台。公元前508年伊萨哥拉斯果然当选为执政官,克利斯提尼一时失败了。但当伊萨哥拉斯要把僭主时期的公民名单进行审查,并将其中僭政时期获得公民权而显然并非贵族阶级的人洗刷出去的时候,克利斯提尼起来维护他们的权利。这是两个贵族分子争夺政权的斗争中必然要采取的策略,但是就是这种斗争,却反映了雅典社会的阶级斗争,而克利斯提尼是站在工匠商人和平民这一边的。
克利斯提尼再度当政,并实行了他的著名改革。其间,斯巴达曾再度干涉,几经曲折,克利斯提尼在人民支持下击退了斯巴达的干涉军。伊萨哥拉斯随同斯巴达干涉军流亡国外,克利斯提尼的改革顺利实施了,雅典民主进一步巩固了。
克利斯提尼改革的要点
克利斯提尼在政制上的改革主要为以下三点:
一、根据地区原则划分阿提卡的基层组织。阿提卡被分成三个区域:(一)雅典城及其近郊;(二)内陆中央地带:(三)沿海地区。每个区域分为十个部分,名为三分区(Trittys)。三个区域的一个三分区合在一起成为一个部落,这种部落并不是集合在一片毗连的地带的部落,而是跨三个区域的一种人为的集合,它唯有在公民大会表决期间才得集合起来。这样的组织方法,既依地区原则打乱了氏族传统,又打破了从前的“山居派”、“海滨派”、“平原派”等按经济发达程度不同的地区,结集成为党派的旧例。从此,以氏族为基础的贵族势力极大地消弱了,旧日党争据以划分的界线也不再存在,于是僭主复辟的依靠消弱了,雅典今后的政治派别的划分也要按照新的原则了。
三分区之下的基层单位是“自治村社”(Demos),在农村地区是村落,在城市及近郊的当然按街坊划分。每个区域内的一个三分区,有的辖本区的一个村社,有的辖几个,所以全阿提克部落和三分区的数目一直保持不变,村社则逐渐增加,克利斯提尼时代有100个村社,300年后增为174个。
村社是一种经济性的、行政性的、宗教性的、军事性的同时也是政治性的单位。招募重装步队,和用抽签法选出陪审员,都在村社内举行。村社男丁,18岁由民选村长登记入公民和兵役名册,被认为有执干戈以卫社稷的义务,也有出席审判的权利。20岁起,他就是一个全权公民。
二、克利斯提尼的议事会人数为500人,称500人议事会,以代替以前的400人议事会。议事会由每个部落选出50人组成。部落内代表人数则按村社大小分配。选举方法用抽签法,每个公民一生内都有机会成为议事会成员。
议事会选出议长委员会,共50人。这50人分为10个组,每组5人,每组轮流主持日常政务35—36天,所以,在议事会的一年任期内,每个议事会成员都有一次成为主持政务的五议长之一。
每个部落选出一个将军,统率本部落征集的公民军,并组成一个“十将军委员会”统率全军。以后,雅典最高政权实际上操在“十将军委员会”手中。
有资格选任为议事会成员的,还限于公民中富农和骑士两级。在它以下的中农和贫民两级仍不得选任为议事会成员。
三、陶片放逐法是克利斯提尼法典中最富特色的一种制度。每年春季,召开一次非常公民大会,用口头表决是否要实行陶片放逐,换句话说,决定公民中是否有人危害了公民自由,必须加以放逐的。假如指出了其人,就召集第二次公民大会,每个人在陶片或贝壳上写下他认为危害公民自由的那个人的名字。凡被大多数投票判决有罪的人,就要离开雅典,为期10年,但是他的财产不被没收,期满回来,他以前的一切权利也随之恢复。
陶片放逐法表明当时雅典公民绝大多数人识字,能写。此法目的原在防止阴谋夺取政权的僭主政变,曾经起过巨大作用。希波战后,僭主政变的威协实际上不再存在,这个制度还维持了一个时期,不过那时已失其原意,成为党争的工具了。
雅典民主的确立
雅典政制,到克利斯提尼改革为止,确实兼具“主权在民”和“轮番为治”的两个特色。梭伦、克利斯提尼所建立的这种制度,虽然中间还经历一些曲折,到公元前4世纪末亚历山大征服为止,基本上没有变化。甚至亚历山大征服以后,雅典事实上已经丧失主权国家地位,沦为马其顿王国的附庸,以及后来被罗马征服,雅典沦为罗马统治下一个自治城市的时代,政制的某些方面还保持了下来。
倘使我们回顾这种政制建成的过程,我们可以历数以下各点:(一)库隆暴动,动摇了古老的贵族寡头专政;(二)德拉孔立法,贵族作出了某些让步,但那是属于贵族巩固他们已经动摇的经济和政治统治的企图;(三)在严重的阶级矛盾面前,雅典没有经历一次暴力革命,找到了梭伦这样一个民选调解官,初步建立了民主制度;(四)庇色斯特拉托的僭政,客观上起了贯彻梭伦改革的作用,从此以后,贵族阶级独占政权的那种旧秩序再也不可能恢复了;(五)雅典人民推翻僭政,实行克利斯提尼的改革,雅典民主从此确立了下来,回顾这个过程时可以发现一种饶有兴趣的现象,这一连串历史事变中起了某种主导作用的人物,全属于贵族阶级,甚至克利斯提尼的改革,也留下了几个贵族世家之间争夺政权的某种痕迹。不过这种现象,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民主政治建立初期,文化知识和政治经济事实上是贵族阶级独占的。当经济基础和时代潮流决定历史演变趋向的时候,贵族分子有的出于个人的信念,有的纯粹为了满足个人的野心,投向人民方面,成为民主政治的斗士,这是一种合乎历史规律的现象。其中某些人,如棱伦,具有伟大的人格,让“已经进网的鱼跑掉”,而不愿僭窃政权,则为世世代代的后人所敬仰。
希腊城邦制度的最后完成
雅典民主确立于公元前6世纪之末,其间经过一个庇色斯特拉托的僭政时期。庇色斯特拉托僭政时期,正是希腊世界诸国普遍为僭主所统治的时期——小亚细亚诸邦,大希腊与西西里、希腊本土科林斯,西息温、麦加拉、卡尔西斯等经济比较繁荣的诸邦亦然,唯有斯巴达保持古老的贵族政制原则,始终保持反对僭主。雅典推翻僭主,固然有斯巴达的帮助,但斯巴达指望雅典恢复贵族寡头专政。雅典则不仅维护了梭伦改革的原则,还向民主化方面继续跨出了一大步,为希腊诸邦做出了范例。克利斯提尼以后不久,就发生了希波战争。战后雅典在经济实力上超过米利都、科林斯,在军事实力上超过了斯巴达,不仅后来雅典同盟加盟诸国奉它为盟主,它事实上还成为全希腊的楷模,它的民主制度成为各邦效法的榜样。例如,雅典政制中最具特色的陶片放逐法,据考证,就有米利都、阿尔哥斯、叙拉古、麦加拉四国仿行。公元前5世纪以后,希腊各邦政制还是五花八门,各具特色,而且也变化多端。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据说就搜集了150多个实例,作了比较研究写成的,现在我们读这部著作,还可以看到希腊政治的十分复杂的多样性。但是,大体说来,除早期和后期的僭主政治而外,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主权在民”与“轮番为治”总是它们的共同的特色。所以,我们说雅典民主的确立,就是希腊城邦制度的最终完成,大体是符合事实的。
第四节 僭主、立法者和民选调解官
希腊政制演变中的僭主、立法者与民选调解官都不见于我国古代,这些概念也是我们所不熟悉的,本节对此分别略加解释。
僭主——不合法的王
希腊的僭主都不称王(巴西琉斯)。他们是事实上的专制君主,他们都用一些谦逊的称号,如“终身执政官”、“全权将军”等等。僭主一辞,希腊原文为“Tyrannos”,转为拉丁字的“Tyrant”,近代西方把它用在很不好的意义上,中文译为“暴君”,是符合近代西方用法的。不过我国有些西方古代史的中译(如王以铸译科瓦略夫《古代罗马史》)把此辞还译为“暴君”,则与古代的意义不合。瓦德·吉里考释此辞来历及其意义,颇有助于我们的了解,转录如下:
“‘Tyraanos’也许是一个吕底亚名词,基格斯【吕底亚美阿母乡德(Mermnadae)王朝的创业君主。他原是吕底亚旧的侍卫,串同王妃杀了旧王坎道列斯,僭位为王,其时在公元前7世纪初。希罗多德生动地为我们讲述了他弑君篡位的故事,见I,7—13。】就是一个大Tyrannos,是希腊僭主的榜样。这个名词从基格斯那里转用到伊奥利亚新上台的君主,诸如埃弗塞斯的米那斯(Melas),他的女婿司拉绪布卢,后来是米利都的大僭主。它从这里传播到(科林斯)地峡上诸城邦,然后又从那里传到西面……
“‘Tyrannos’这个称号是新奇的,外来的,它确实并不表达什么污辱的意思,这个称号上之于诸神(Zens Tyrannos,有“至尊的宇宙”的意思),在希罗(Hero)的Ionic中,它似乎和巴西琉斯完全是同义的。但是英雄时代以来巴西琉斯这个辞已经集合了敬畏之念,‘Tyrannos’则具有批判的、玩世不恭的希腊文艺复兴时代【 西方史家常把克里特-迈锡尼文明列为希腊的灿烂的古代,把多里安人入侵以后的四五百年比拟为近代西方以前的黑暗的中世纪,把公元前7世纪继荷马、希西阿兴起的抒情诗时代比之为近代西方的文艺复兴。】的色彩,僭主依靠的是尚未成熟的平民的意志,而不依靠已经确立下来的法律。他的权力来自环境,并非得自神授。环境或者意志变了,他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他决没有忠顺的贵族阶级的基岩,也得不到这个阶级能够给予的社会认可和宗教的批准。”(瓦德—吉里:《多里安城邦的兴起》,第Ⅲ卷第22章,The Growth of the Dorian state,by H.T.Wade-gery,ch.22,vol.Ⅲ,c.a.h.)
这就是,僭主是事实上的王,然而王权起源于宗教色彩浓厚的古代,王权周围围绕有神祐的光轮。僭主崛起于希腊的“人文主义时代”,他在希腊那些蕞尔小邦的城市居民,特别是其中的贵族和知识分子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凡夫俗子,所以他的周围怎样也蒙不上一层神秘的天命。所以,虽然王和僭主事实上同样是最高政权的篡夺者,王被视为合法的首领,僭主则被视为不合法的,或非宪政的政权僭窃者。“僭主”着重地译出了“Tyrant”一词中政权篡夺者的意思,使用这个译语,显然比使用“暴君”一词要妥善一些。
僭主是城邦特殊条件下的产物
如果着重于僭主一词的篡夺者或僭窃者的意义,那么,我国战国时代分晋的三家韩、魏、赵是僭主,取代姜齐的田成子是僭主,崛起草莽的刘邦也是僭主。然而两千多年来我国史家虽有直书弑君的传统,虽有正统非正统之争,都从来没有僭主这个概念。一切开国皇帝,无论是农民暴动中崛起的刘邦、朱元璋,无论是欺凌孤儿寡妇的赵匡胤,无论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终于达成“我其为周文王乎”的曹操,都是“奉天承运”的天子。其实,往上推溯,被孔丘捧到天上的文武周公的道统,从殷商“法统”的观念来看,又何尝不是僭主?
开国帝王吹捧为“奉天承运”的天子,不仅我国古代有,希腊罗马文明传统中也有。马其顿亚历山大征服波斯,威行天下,希腊的知识分子纷纷尊他为神。罗马的凯撒,死后被祀为神,这是共和罗马转为帝国罗马必不可少的宗教上和思想上的准备。然而城邦希腊的专制君主却被称为僭主,永不能获得“神授王权”的尊荣,这是城邦特殊条件下所产生的结果。
希腊城邦是一些蕞尔小邦,一个城市及郊区就是一个国家,它们不像广大的领土国家那样,可以在王国中央建成一个住居着王室及朝廷以及为王室及其朝廷服务的形形色色人员的王都。这样一个王都,唯有广大领土的国家才供养得起。同样,也唯有有这样一个王都,王权才能用辉煌的宫殿、神庙、仪仗、御林军装饰起来;又唯有有这些装饰,“奉天承运”的谎言才能发生效力。蕞尔小邦的希腊城邦,僭主周围虽然围绕着一批雇佣卫队、顾问、和战友,但规模究竟有限。深宫幽居,故示神秘,森严戒备,盛饰仪仗,都是他们所办不到的。而他们兴起的时候,又值希腊古代王权传统已被航海、贸易、神人同形的宗教,人文主义的文艺所摧毁,贵族阶级亦即知识阶级充满着一种“玩世不恭”的不信神的精神的时候,要把他们属于他们侪辈的,只因为手段高明,获得了政权的僭主尊为神祐的王是绝对办不到的。于是这些事实上的专制君主,只能是僭夺者和篡窃者的僭主了。
希腊僭主,也有力图建成工业的,叙拉古三次出现大僭主,头两次的机伦(公元前5世纪前期)和岱奥尼素(公元前4世纪前期)都有战胜迦太基的武功,他们力图建成王业的手段,有依靠雇佣军臣属周围城邦,以及把附近希腊城市的居民迁到叙拉古以扩大该城,并在该城地势险要的一角,建设堡垒林立,警备森严的王宫。确实,假使不通过兼并把城邦转化为领土国家,蹂躏城邦制度中的战士-公民这个因素,用强力把它转化为臣民-雇佣军制度,假如不建立宏伟森严的王都及王宫,僭主永远转化不成为奉天承运的“王”。希腊史上,做到这一点的,除西西里而外,还有一个南俄的旁提卡彭。格拉脱说,两者有一个条件是相同的,即他们周围有希腊化或半希腊化的当地人民成为雇佣军的来源,这是那里僭主传统强烈,得以从僭主转成王业的原因。其他地方,无论是早期僭主还是晚期僭主,总不过是僭主而已。
亚里士多德论僭主
身为亚历山大老师的亚里士多德,在他的《政治学》中对王政是竭力加以美化的,对僭主则很不恭敬。他的《政治学》中,多处论到僭主,满是叽嘲的口吻,他说,有一种僭主政体是:
“单独一人统驭着全邦所有与之同等或比他良好的人民,施政专以私利为尚,对于人民的公益则毫不顾惜,而且也没有任何人或机构可以限制他个人的权力。”(第203页)
他也纵论僭主的“僭术”:
“相传……僭主司拉绪布卢(米利都)曾遣人间计于另一邦(科林斯)的僭主伯利安德。伯利安德正站在黍田之间,对使者默然不作答,而以手杖击落高而且大的黍穗,直至黍穗四顾齐平而止。使者不懂他的用意,就这样去回报主人,司拉绪布卢听到了,心里知道伯利安德是在劝他芟刈邦内特出的人。”(第155页)
“(僭主)还须禁止会餐、结党、教育以及性质相类似的其他事情——这也就是说,凡是一切足以使民众聚合而产生互信和足以培养人们志气的活动,全都应加预防。此外,僭主也须禁止文化研究及类似目的的各种会社。总之,他应该用种种手段使每一个人同其他的人都好像陌生人一样。……僭主还要使住在城内的人民时常集合于公共场所,时常汇集在他的宫门之前。这样僭主既可以借以窥察人民的言行,也可由此使大家习惯于奴颜婢膝的风尚……”(第292页)
“僭主的习惯就是永不录用具有自尊心和独立自由意志的人们。在他看来,这些品质专属于主上,如果他人也自持其尊严而独立行事,这就触犯了他的尊严和自由;因此僭主都厌恶这些妨碍他的权威的人们。僭主还有宁愿以外邦人为伴侣而不愿交接本国公民的习性……他们感到外邦人对他们毫无敌意,而公民都抱有对抗的情绪。”(第294—295页)
初期僭主的历史作用
然而亚里士多德是奴隶主利益的拥护者,他也激烈反对平民政权(他所称的“民主政体”),力主平民有权参与议事或审判的贵族政体,因为当政需要贤人,而唯有贵族才是贤人。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会懂得初期僭主在历史上还起过巨大的作用。
公元前7至6世纪的僭主,史称为初期僭主,以别于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后战乱频仍的时代中,依靠雇佣军起家的军阀,僭窃政权的那些僭主,即所谓后期僭主,他们所处环境不同,所起作用各异,大体上矛头是针对民主政体的,西西里的阿加托克利斯(Agatocles,公元前3世纪)即其一例。初期僭主所取代的政权,大体上是贵族寡头政体,所依赖的力量,是无法忍受经济上惨遭剥削和政治上绝对无权的农奴或平民。他们当政以后念念不忘的固然是一己的或家庭的私利,可是为此他们就必须采取牺牲贵族,有利于民的政策。上引瓦德·吉里文中所说,他们“依靠的是尚未成熟的平民的意志”,是说得很对的。因为如果平民已经在政治上成熟了,他们就无须依靠僭主来贯彻他们的意志,他们可以自己起来革命,建立民主政体,或者,至少利用平民意志的贵族,已经不能建立僭政,只能在民主政体的框架中获得一己的领导权了。正是因为两个彼此敌对的阶级,一个已经统治不下去,一个还未成熟到可以统治,两个阶级之间的斗争胜负不决,行将两败俱伤,于是才出现凌驾于两个阶级之上的僭主专制政体,用强力来把社会维持下去。公元前7至6世纪希腊世界的普遍状况是:继僭主政体以后,出现了普遍的民主政治时代,僭主政体所起的,正是从贵族寡头专政到民主政治的过渡作用。
上述这种历史过渡作用,在某种程度上也见于小亚细亚诸邦作为吕底亚、波斯藩臣儿皇帝的那些僭主。那些城邦工商业一般比较发达,传统的负担较少,从贵族政体向民主政体的过渡理当较为顺利,而在外力干涉不到的地方,例如累斯博斯、米提利尼、基俄斯等岛屿,也确实是民主政体发源之地。吕底亚、波斯的进犯打断了正常的历史进程,那里普遍出现了僭主,而且是儿皇帝式的僭主,这是和希腊本土的科林斯、雅典不同的地方。然而这些僭主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所采政治一般不能违背压抑贵族,加惠平民的常例。这样,上面所说僭主政体的历史过渡作用在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地体现出来了的。但是“过渡作用”总限于一个短暂的时期,僭主的第二代第三代又无例外地愈来愈陷于贪婪、残暴与无能,这是“城邦的人”——公民所忍受不了的。公元前5世纪初,小亚细亚藩属波斯的城邦反抗波斯统治的起义,事实上同时也是反对僭主统治的起义。希波战争的胜利,也使那些地方的僭主政体一扫而空了。
民选调解官
当城邦的阶级斗争激化,需要一个独裁者来调解敌对阶级的利益的时候,希腊有过民选调解官【缪灵珠所译塞尔格耶夫《古希腊史》中,译“Aesymnites”为“民选官”(第154页)或“民选调停官”(第182页),吴寿彭所译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译此词为“民选总裁”。】或民选独裁者的例子,雅典的梭伦,米提利厄的彼塔卡斯是著名的两个例子。亚里士多德认为民选调解官“约略相当于公举的僭主,……这种统治职位有时及于终身,有时为时若干年,或以完成某些事业为期”。吴寿彭考证:
“‘艾修尼德’(Aesymmites)这名称见于荷马《奥德赛》者为运动会中的裁判员,见于亚里士多德残篇者为库梅(Gyme)执政官的通称。这里所述具有特大权力的“民选总裁”制度,米利都古代……和优卑亚古代……都曾有过,哈里加那苏(Halicarnassus)的狄欧尼修(Dionysuis)《罗马掌故》……说,希腊城邦的民选总裁和罗马的‘狄克推多制’(独裁制)相同,世人往往视为僭主。”(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第160页译注)
这里所说的类似僭主是指他们具有独裁权力,而不是指他们是“僭窃政权者”,因为他们既是民选的,就谈不上什么僭窃政权了。而且梭伦和彼塔卡斯两人有一切机会可以建立世袭的僭政,然而任期届满时都自动放下政权,更不类僭主行径。大征服以前,共和罗马时期国家处于紧急状态时不止一次选出独裁官,当民主政制还富有生命力,兵制还是公民军的时候,这些独裁官也都任满离职,并未企图僭窃最高政权。所以,民选调解官和僭主一样,都是城邦制度的特殊产物,专制主义盛行的“东方”,是不可能产生这类史例的。
僭主和民选调解官何以不见于我国古代
然而,当我们说僭主或民选调解官是凌驾于两个敌对阶级之上的国家权力,它是城邦制度的产物的时候,事实上已经隐默地设定了一个前提,即城邦政治是一种阶级政治。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指在通常的不需要什么僭主或民选调解官的状态下,城邦政权掌握在利益互有冲突的两个或两个以上阶级中的一个阶级手里,而城邦的法律就是统治阶级的意志。显然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国家学说的实质,马克思恩格斯对于法国两个拿破仑专制主义皇朝的分析,事实上也就是我们对于希腊初期僭主的历史作用的分析。这里我们要提出一个问题,既然僭主,民选调解官之类的史例不见于我国古代,也不见于一切专制主义的“东方”,那么,上述国家学说又应该如何具体应用于我国和“东方”?
当然,我国古代和任何东方国家,阶级和阶级斗争是存在着的,而且是十分深刻的。然而专制主义政治有一点显然完全不同于城邦政治:那里不许可社会的各个阶层组成为政治上的各个阶级,那里没有以其政纲体现与代表不同阶级的利益的政党或政派。专制主义政体自以为“抚民如抚赤子”,亦即一切阶级无论其利害如何不同,均被视为皇帝的子民,皇帝自命为一视同仁地照顾他们的利益,不许结党,不许发表不同于皇帝的政见,不许干预皇帝的施政。事实上,一方面皇朝残酷地剥削人民,成为人民利益的最大的敌对者,一方面,皇帝的庞大的官僚机构又每日每时在产生出来新的贵族阶级,帮助皇帝剥削与统治。这样,皇朝政权及其官僚机构自己处于敌对阶级中的一方,而又讳言阶级,严禁结党,阶级斗争就只好采取骚乱、暴动、农民战争和皇朝更迭的形态。在这种状况下,阶级政治的城邦制度的一切现象当然不会出现,皇朝政权也就决不是什么凌驾于敌对诸阶级之上,不使各阶级之间胜负不决的斗争弄到两败俱伤,使社会得以持续下去的一切暂时现象了。
立法者
立法者(Lawgiver)在希腊史上有两种意义:一是编纂法典,使之成文化,并予以公布的政治家兼法学家,旧邦如雅典的德拉孔,新邦如建城不久的西西里的卡塔拉(Catana)请卡伦达斯(Charondas)为之立法。第二种是梭伦、来库古等实现了社会和政治制度上的重大改革的立法者兼最高政权的执掌者。例如梭伦就在他“民选调解官”的任期内立了新法,改革了旧制,它们的历史意义,以前屡次说到,这里不再重复。
立法者这个名词,是文艺复兴以后的西方人常常使用的名词,如孟德斯鸠、卢梭,这个名词在我国和僭主、民选调解官一样是陌生的。近人麦孟华(康有为的门生,见所著《商君评传》)说:“中国……数千年来未闻有立法之事,惟求之于二千年上,其有足与来库古、梭伦相仿佛者,于齐则得一管子,于秦则得一商君。”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比拟也是可以的,但是管仲、商鞅是君主的顾问和大臣,而不是民选的调解官;他们的立法活动,是为君主谋富国强兵,而不是为了调整阶级关系;他们立法取消了世卿政治,但是所确立的政治制度是专制政体。希腊的立法者,则把贵族政体基本上改变成了民主政体,甚至斯巴达的来库古也不算例外。何以两者间有此差别,看起来,上面的解释也是适用的。春秋战国时代,正当我国历史转变的关头,但是从殷商到西周、东周长期“神授王权”的传统,已经决定了唯有绝对专制主义才能完成中国的统一,才能继承发扬并传布中国文明,虽然这种专制主义使中国长期处于停滞不前,进展有限的状态之中,但这是历史,历史是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