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本土政治演变的多种类型
已经指出,多里安人入侵以后,直到公元前8世纪为止,希腊本土是处在“黑暗时代”之中。这个时期本土各邦的历史演变,有不少史料留传下来,其中例如雅典,因为是后来希腊文明的中心,古代希腊的作家对它远古的历史就作过不少研究,晚近还发现了亚里士多德的《雅典政制》残篇。但是,所有留传下来的史料,都分属各邦,综合的史料是没有的。尤其是要探讨希腊本土诸邦历史演变受到了小亚细亚诸殖民城邦怎样的影响,影响的具体过程又如何,材料特别缺乏,多年只能根据相关的史实作一些推测而已。
无论如何,影响是有的,而且有理由推定影响是深刻的。在通观公元前八世纪以后到古典时代希腊各邦历史演变的过程之后,我们可以相信,这种影响:(一)首先见于本土的海上交通特别便利的科林斯地峡上的科林斯、麦加拉(Megara)、西息温(Sicyon);优卑亚岛上的卡尔西斯(Cha1cis)、爱勒特里亚(Eretria)和萨洛尼克湾中小岛埃吉纳。它们是本土的典型的工商业城邦,它们的领土很小,其中最大的科林斯的领土不见得比小亚细亚那些“分裂繁殖”的殖民城邦大多少,其他都不过是一个城市及其附郭的规模。(二)除这些最早受到影响也变得最快的城邦以外,还有第二类国家,原是一片农业地区,有不相统属的小巴西琉斯各据城堡,分立割据,在黑暗时代中统一起来了,王政消失了,成立了单个城市为中心的大城邦,或者成为若干自治城市所组成的联盟。这种类型的演变方式在希腊本土发生的最多,早期的雅典、彼奥提亚、洛克里斯(Locris)、福西斯(Phocis)、伊利斯(Elis),后期(这里所谓后期,时间下限一直可以推到公元前3世纪,甚至还要晚些,那已在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征服以后了)的阿尔卡迪亚(Arcadia)、亚该亚(Achoea)、埃托利亚(Aetolia)都属于这一类。(三)斯巴达和特萨利亚属于另一个类型,那里一直存在着农奴阶级,“边区居民”和贵族阶级或特权公民之间的严峻界限和深刻矛盾,而且这两个国家又都是领土广阔,严格说来,它们都是领土国家。然而它们的政制在某些方面还是城邦化了的,不过它们的经济条件和历史传统使它们不可能彻底“城邦化”,而各各保持了自己的特殊面貌。(四)还有介于二三两种类型之间的国家,至少可以举出一个阿尔哥斯。它的演变过程后面也要约略提到。
希腊本土无论如何狭小,总是具有内陆纵深的地区,它的天然条件决不可以和“缀在蛮邦原野这片织锦”上的“花边”——海外殖民城邦相比。本土诸国的城邦化多半同时又是某种程度的集团化,这是不可避免的。通观希腊史,我们就会感觉到,多中心的希腊幸亏有这种集团化,才得以打退波斯人的侵犯,否则的话,成串的富裕的滨海工商业城市,等不到罗马的征服,就会听令东方大帝国的波斯任意宰割而毫无抵抗力量了。
希腊本土政制演变的一个环节,即王政的消失,公元前8世纪前后几乎都已完成。亚里士多德解释此种变革的原因是:
“古代各邦一般都通行王制,王制(君主政体)所以适于古代,由于那时贤哲稀少,而且各邦都地小人稀。另一理由是古代诸王都曾对人民积有功德,同时少数具有才德的人也未必对世人全无恩泽,但功德特大的一人首先受到拥戴。随后,有同样才德的人增多了,他们不甘心受制于一人,要求共同参加治理,这样就产生了立宪政体。”(《政治学》,第165页)
亚里士多德上面这段话是政治学,也是史论,它确实美化了王制,也美化了希腊人的自由精神,虽然据说他搜集过一百多个希腊城邦政制史作过研究,我还宁愿从脱因比之说:立宪政体,“以契约为基础的政体”渊源于小亚细亚传布到希腊本土。唯有在这种先例影响之下,贵族阶级起来消灭王政成为时代风尚,这种和平过渡才得以实现。一个著名的传统的故事似乎可以证明脱因比的看法。历史时代希腊诸邦保存王制的仅有的例子是斯巴达,但是斯巴达的王的权利,在所谓来库古(Lycurgus)立法和监察委员会取得巨大权力以后,削弱到仅仅保持出征时统帅军队的程度,其时在公元前7世纪。普鲁塔克(Plutarch)说,当时斯巴达两王之一、色奥庞波(Theopompus)的王后,谴责他所能留给后代的王权少于他从前王留传下来的权力,色奥庞波王回答说:“不对,我留下来的比从前更多,因为从此王权可以保持的更为久远”(普鲁塔克:《来库古传》)。色奥庞波这样回答,显然因为他看到时代潮流不允许古代的王制继续存在下去。不过小亚细亚殖民城邦风尚影响本土的具体过程,在亚里士多德的时代也许已经漫不可考了。
科林斯等国的海外殖民
王制消失的过程虽已漫不可考,本土诸国城邦化的第一个冲击因素,是东边经济发展和大规模殖民运动的影响,似乎确有证据。最先受到这种影响的第一种类型诸国,今以科林斯为例,略加介绍。
科林斯是多里安人在入侵中建立起来的小国家,被征服的迈锡尼遗民沦为农奴,它两面临海,领土面积不到八百平方公里(纵横不到60华里)。它的第一代多里安国王名阿乃提斯(Aletes),历代国王的名字被保存在古代的编年史中。公元前8世纪时,王政结束,贵族政制代之兴起。当时贵族世裔,都自称是第五代国王的后裔,这些贵族世裔互相通婚,并严禁族外通婚。公元前7世纪,开始出现一种美丽的自然主义风格的科林斯陶瓶,它以精美闻名于整个希腊世界,多里安人入侵以后长期盛行的几何图纹陶瓶从此逐渐消失。此种陶瓶,据考证是在西息温(科林斯邻邦,比科林斯领土还要小得多)制造,由科林斯出口的。科林斯两面临海,从萨洛尼克湾出爱琴海;从科林斯湾西去,沿希腊本土西海岸北航到克基拉以北(现代又称为科孚岛),越过奥特朗托海峡到达意大利半岛南端的靴跟,公海的航程不过七八十公里。这样优越的海上交通条件,加以迈锡尼时代海权的遗风,它进入海外贸易为时必定很早。历史记载它的最早的著名的海外活动,是贵族领头的西向移民,公元前734年,贵族世裔的阿基阿斯(Archias)成为西西里岛上叙拉古(Syracuse)城的建城者;同一贵族世裔的刻西克拉提斯(Chersicrates)率领移民开辟克基拉岛殖民地,传统说他们移居的动机是寻找更多的土地。即使我们相信传统的说法,同意商业动机并不是最初移居的目的,无论如何它是受到了东边的影响的。
“……(科林斯的)诗人厄米伦斯(Enmelens,属于王裔贵族)……的时代被定为8世纪中期,如果这是可以接受的话,他的诗作残篇令人注意地指明了伊奥利亚文化的流入,这不仅因为他的诗模仿伊奥利亚史诗的方法和形式,也因为诗内表明了他对米利都发现黑海一事的兴趣”。(瓦德-吉里:《多里安城邦的兴起》,第Ⅲ卷第22章,The Growth of Dorian States,by H.J.Wade-gery,ch.22,vol.Ⅲ,c.a.h.)
我们似乎可以据此推测,这个在多里安人入侵中建立的小王国,在海外城邦的影响之下,逐渐发展海上贸易和手工业,这使得它工商业比重逐步增大,由此推动了贵族阶级的“现代化”。他们取代了王政,建立了贵族专政的城邦,并领头殖民于海外。不过到此为止,他们内部土地贵族和被征服人民后裔的农奴之间的矛盾还未解决,“城邦化”还未完成,这一任务是由后来的“僭主”来完成的。
科林斯以外,上面列举的其他第一批工商业城邦的情况各有不同,演变过程大体类似。卡尔西斯居民都是伊奥利亚人,内部矛盾不显著,它的冶金工业发展较早,后来有铜矿城之称,它的海外殖民在历史上极为著名,它首先殖民于西西里岛上,建立了纳克索斯(Naxos)城,它还在今希腊北部萨洛尼克城南面的卡尔西狄克(Chalcidic)半岛建立了32个殖民城市,半岛即以此城得名。麦加拉、西息温两城后来也经历了一段僭主政治统治时期。麦加拉是西西里岛上麦加拉亥布拉(Megara Hyblaea)、博斯福鲁海峡西岸拜占庭(后来东罗马帝国首都,今属土耳其,名伊斯坦布尔)及该城海峡对面的卡尔西顿(Chalcedon)的殖民母邦。埃吉纳(Aegina)这个海岛城邦以海上贸易著名,雅典兴起以前,它在爱琴海上拥有强大势力。
这里顺便要提到一个极有趣味的事情。优卑亚岛上一个小公社名为库迈的,在公元前8世纪上半期在意大利今那不勒斯附近建立了一个希腊殖民地,也称为库迈。此地距离罗马不足200公里,它是希腊文明输入拉丁地区的前哨。史料证明,公元前6世纪伊达拉里亚(Eiruria)统治拉丁地区以前,梯伯河以南完全处于希腊文明影响之下,而现在通用的拉丁字母表,基本上就是卡尔西斯的希腊字母表(当时希腊各地文字极不统一),有一点变化,但变化很小。紧邻库迈的凯彭尼昂(Campanion)地区,有些公社的希腊化十分彻底,以致后来的古物收藏家把罗拉(Nola)、阿贝拉(Abella)和法利逊(Falisan)等城市,看作在某种意义上是卡尔西斯的城市。这是罗马文明渊源于希腊文明的强有力的具体证据,城邦罗马的政制是从希腊城邦学来的,从这里也可以得到间接的证明。
西息温、麦加拉、科林斯三邦的僭主政治
第一类型诸国,卡尔西斯,爱勒特里亚未受多里安人征服,埃吉纳是多里安人移居的小岛,都没有被征服人民苗裔的农奴。西息温、麦加拉、科林斯三邦是多里安人征服迈锡尼的旧壤,被征服人民世世代代是多里安人的农奴。这几个小邦猛烈发展工商业,还大规模移民海外,完全可以想象,那里非贵族的自由民中会出现因工商业致富的暴发户,然而政权掌握在贵族手里,他们是被排挤在政治之外;另一方面,守旧的土地贵族会因为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刺激起对财富的贪欲,加紧对农奴的剥削,引起农奴的反抗,而人力的不足又会加强农奴反对运动的势头。政治权力的分配方式愈来愈和各阶级力量的对比相脱节,群众普遍骚动造成了某些野心家乘时崛起的机会。他们提出能够满足渴望政治变革的平民要求的政治纲领,结集一批平民武力推翻贵族,把政权夺取到自己手里,然后像君主一样(虽然往往不称“王”,而用终身执政官,独裁将军之类的称号)一人独揽政权。然而,他们当政期间,却能够实行有利于平民和农奴的政策,和某些合乎时势需要的政治经济的变革。
古代希腊的僭主政治之风最初也是从小亚细亚传过来的,而且,早期的僭主和晚期的即伯罗奔尼撒战后的僭主,在性质上和所起的历史作用上又有很大的区别,下一章,我们对此还拟作一些比较系统的说明。这里只想介绍一下西息温、麦加拉、科林斯三邦僭主政治的约略经过。这三个城邦,僭主夺取政权最早的是西息温。西息温和麦加拉原有称为“泥腿子”、“穿羊皮的”、“拿棍子的”农奴阶级,大概是被征服的多里安人,古代作家把它们比之于斯巴达的黑劳士。西息温僭主奥萨哥拉(Ortbagoras)出身贫贱,他上台后解放了这些农奴,对多里安人则加以侮辱,对他们的三个部族给以牧猪奴(Hyatae)、牧驴奴(Oneatae)、牧豚奴(Choireatae)等侮辱性的名称,并把非多里安人的部族名称改为“万民之主”(Archeloi),这些名称居然沿用了200年。科林斯僭主居柏塞卢(Cypselus)兴起以前,贵族巴枯氏(Baechlads)氏族执政,他们首创西向殖民,公元前8世纪末,科林斯执掌希腊的海上霸权。公元前7世纪初,阿尔哥斯的裴登王兴起,科林斯发生内讧,公元前664年,科林斯和它的殖民地科西拉发生海战,统治集团威望大降,居柏塞卢取代了贵族政权。居柏塞卢本身也属于统治的巴枯氏氏族,他和继位的儿子泊利安德(Periander)(希腊七贤之一)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解放农奴,提高工商业的地位,改革货币制度,大力造船,开凿运河,修筑道路,奖励科学艺术等等,使居勃来底斯(Cypleids)朝的科林斯成为当时希腊世界的第一流国家,和米利都的僭主司拉绪布卢(Thrasybulus)甚至和埃及的法老王都维持着友好的亲戚的关系。这些僭主政权最多不过持续三代,旋即被民主政治或贵族政治所取代。然而即使代替它的政治制度,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还应称作“贵族政制”,古代的秩序是再也恢复不过来的了,一切改革基本上都保持了下来,其中属于社会政治制度的,有农奴平民上升成为公民、有成文法典的公布等等,从此以后,执政者即使是贵族,也得对公民大会和公民选出的议事会负责了。
工商业城邦卡尔西斯,虽然没有被征服人民后代的农奴,在此期间,也出现过僭主。
斯巴达和拉凯戴孟同盟
也是多里安人国家的斯巴达所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斯巴达在多里安人征服时期占领了拉哥尼亚地区,在伯罗奔尼撒岛南部欧罗达(Eurotus)河谷平原,土地肥美,然而,没有良好的海港,所以,它从来是一个农业国家。入侵之初,征服者和当地居民关系如何,史料缺乏,难有定论,也许拉哥尼亚周围的“边区居民”就是最后被征服者的苗裔。他们是自由民,然而不是斯巴达的公民,他们有自己的市邑,在这些市邑中他们拥有某种程度的自治权,但他们无权参与斯巴达军政大计。他们要向斯巴达国家交纳贡赋,他们的市邑有时驻有斯巴达的军队,有斯巴达派来的监督,修昔底德所介绍的锡西拉岛的状况,【参看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297页。——编者注】也许可以代表一般边区居民和斯巴达的关系。拿我们所熟悉的中国历史来比拟,边区居民是斯巴达的“藩属”。这种关系是不是征服初期就这样确定下来的?中间有什么变化?在美塞尼亚(Messenia)征服之前,斯巴达人是不是自己耕种他那一份土地的自由农民,我们都不知道。
公元前8世纪,正好科林斯陶瓶盛销希腊世界,西去的航路开通,意大利和西西里岛上多里安人的殖民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海上贸易和商品货币经济猛烈发展的时候,斯巴达征服了它的邻邦,希腊人的国家(多半是公元前11世纪乡里安人征服时代剩下来未被征服的迈锡尼故国)美塞尼亚,当地居民全被沦为农奴,这就是人所共知的黑劳士(Helots)。这个名词也许起源于美塞尼亚的一个城市黑劳士(Helos,见于荷马《伊利亚特》的船舶目录)。这次征服之后,斯巴达夺得了拉哥尼亚以外另一片广大富饶的农业地区,这片地方面积几乎和拉哥尼亚一样大。二三个世纪之内,斯巴达曾经沉溺于和平富裕的生活之中,以致特尔裴(Delphia)神庙的一次神谕中,把斯巴达的贵妇风姿和阿尔哥斯的勇武战士(关于阿尔哥斯当时的武功,见下文)同列为希腊世界的第一流事物之中,现存的诗人阿尔克曼(Alcman)抒情诗《少女之歌》残篇,也显示出那个时代斯巴达贵族家庭中少女生活之美。地下发掘所得文物,证明这个时代有出身小亚细亚的诗人居留在斯巴达并创作了优美的诗歌,地下发掘证明这个时代斯巴达还有自己生产的精美的陶器。所有这些,都和当时希腊先进的文明世界的时代潮流相一致的。
但是斯巴达的这种“繁荣”,并不是依靠自身的经济发展,而是建立在剥削被压迫被征服人民的基础之上的。残酷的剥削引起反抗,公元前7世纪中期,美塞尼亚发生了规模壮阔的革命运动,斯巴达人用全力来扑灭这次革命。所谓的第二次美塞尼亚战争历时20多年,传统说,战争期间如此之长,动员规模如此之大,斯巴达的男丁悉数从军,战争结束归来时,后方的妇女和边区居民“私通”生下来的“私生子”都已经成人了。这些私生子被斯巴达人驱逐出去,移居意大利南部的塔林顿(Tarentum)。
长期残酷的“第二次美塞尼亚战争”以斯巴达的胜利而告终。美塞尼亚再度被征服,一部分人移居海外,其余的被征服人民一直处于称为黑劳士的农奴地位。可是这一次战争大大提高了斯巴达人的警惕,为了防止“叛乱”,保持征服所建立的秩序,从此,黑劳士永远处于严厉的监视之下,斯巴达的男人则从小就处于严峻的军营生活之中。斯巴达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一个军营。一切艺术文化会松弛这种恒久的警惕与严峻的军营生活,于是,斯巴达人从此就不要艺术文化了。严峻的军营生活要求一种军事共产主义的生活,商品货币经济会瓦解这种秩序,斯巴达人从此禁绝贵金属在国内流通,交换媒介只准用笨重的铁块……
这就是传统所称道的来库古(Lycurgus)的立法。其时在公元前7世纪末,大约和雅典的库隆暴动同时。来库古的口传约章(Rhetra)规定,斯巴达公民家庭新生的婴儿要送给长老,经过检查,若认为不宜让他生存,就抛到泰革托斯山峡的弃婴场(Apothetae)。强健的可能长成为良好战士的婴儿才许养育成人。青年人终年不穿鞋,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团队(Agele)里,从事体育锻炼,运动和学习语文。少年人和青年人都奉命去做苦工,并且必须绝无抗议、绝无怨言地去完成。成年公民每人领受一分份地,由黑劳士耕种,他们依照斯巴达人的分地被规定10人至15人一组,向公民交纳实物贡赋——大麦、猪肉、酒和油。公民不得从事生产劳动,他们必须参加公餐(Syssitia),不论贫富都吃一样的东西,每人交纳定量产物给公共食堂供公餐之用。全部公民都是战士,平时都生活在按军事编制的集体里,军事操练一直不断。斯巴达人在美塞尼亚战争中发展出来的一套恒常防卫农奴“叛乱”的制度,使得斯巴达的重装步队成为整个希腊世界最精锐的军事力量。他们还相应地建立起来一套集体主义的、不怕个人牺牲的、以军事荣誉重于生命的精神进行训练的制度。古希腊历史家希罗多德告诉我们,希波战争中防守温泉关的斯巴达王李奥倪达部下300战士全部战死,其中有两个人因患病得李奥倪达允许离军,一人闻警返阵战死,一人生还本国,受到全民蔑视,后来在普拉提亚(Plataea)战役中奋勇作战,才洗雪了污名(Ⅶ,229—231)。
斯巴达的两个王统率国军(在征伐时由二王中的一王统率),审判主要有关家族法的案件,执行某些祭礼。斯巴达的最高政治机关是长老议事会,长老是由公民大会从有势力的斯巴达氏族中选举出来的。公民大会另选出五个监察委员,后来监察委员发展成为超乎议事会之上的寡头机关,他们陪同国王出征,监视王的行动;他们负责征募国军,决定一切政策,后来又掌握司法裁判权。不过监察委员还得对公民大会负责,宣战媾和等重大决定,要由公民大会通过。塞尔格耶夫说:“斯巴达的宪法,对斯巴达公民来说是民主制的,但是对附庸民族来说就是寡头制的”。(《古希腊史》,第162页)
斯巴达的全权公民最多的时候不过一万人,到公元前5世纪时就不到6000人了。军队以公民组成的重装步兵为主力,边区居民从军组成辅助部队,黑劳士也要从军,任军中杂役,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人力不足,有黑劳士参加重装步兵,有一次,在美塞尼亚形势十分不稳的状况下,监察委员佯称要解放参战有功的黑劳士2000人,让他们戴上花冠参加祭典,同时暗中组织青年公民发动一次“特务行动”,这2000人从此就不知所终了。
这次“特务行动”终究是非常措施。以黑劳士的身份而论,他们要交纳实物贡税,但他们有自己的家计;他们分属于各个公民;然而他们不能被出卖;不像“买来的奴隶”那样是“会说话的工具”,显然他们是农奴。对此国内史学界有过激烈的争论。后面还准备专门加以讨论。
拉觊戴孟同盟
斯巴达征服美塞尼亚,使得它成为按古希腊标准而言的领土十分广阔的国家,这已经是希腊本土政治上一种“集团化”,然而它还没有从此停止下来。
斯巴达于征服美塞尼亚之后,曾想继续兼并它的邻邦,公元前6世纪前半,斯巴达进攻在它北面的阿卡狄亚,尤其觊觎特格阿(Tegea)这块富饶的平原,战争持续了30年(约公元前590—560年),征服没有成功。当领导战争的两个王死了,新王即位时,变兼并政策为“强迫结盟”政策。又经过一、二次战役,特格阿同意与斯巴达结盟。公元前6世纪中叶,波斯进犯的危机已经隐约可见,斯巴达有意识地扩大他的结盟政策,开始是阿卡狄亚,其他城市陆续加盟,成立拉凯戴孟同盟(Lacedemon League,正式名称是“拉凯戴孟人和它的同盟者”Lacedemons and its Allies。拉凯戴孟是斯巴达的别称),以后,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北的伊利斯(Elis)和科林斯地峡上诸邦也陆续加入。这是一个军事同盟,伯罗奔尼撒半岛全部,除阿尔哥斯和亚该亚(Achaea,半岛北面濒临科林斯湾的一个狭长地区)而外,诸国全部参加在这个同盟之内。加盟诸国对盟主不负担贡赋,仅在战时结成联军,联军的统帅属于斯巴达人。伯罗奔尼撒半岛历史上一直是希腊本土政治军事力量的中心,这个地区通过同盟的道路结成集团,使得它在波斯进犯面前自然而然成为抵抗运动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堡垒。(见第六章)
斯巴达兼并政策的失败
同属多里安人国家的科林斯地峡诸邦,采取发展工商业,对外殖民,解放农奴的路线。僭主伯利安德(居柏塞卢之子)在位的时候,科林斯的经济文化冠绝一时,是雅典以前希腊最强大的海军国家,它对西西里的叙拉古等城邦,则几乎从头到尾一直保持一种精神上的领导地位。而斯巴达则在整个希腊世界忙于对外的殖民扩张和建立一种新的高度文明的时候,征服邻近的希腊人国家,并且为了镇压反抗的被征服人民使他们翻不了身起见,建立了当时的希腊世界所没有的、也是后代一切国家所未见的严峻的秩序——所谓“严峻”,对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两方面而言都是适合的——这是历史上罕见的现象。它的公民的那种不怕个人牺牲的高度集体主义精神,它的蔑视财富,放弃艺术与文化,它的平等主义的公餐制度等等,博得许多古希腊思想家的赞美,柏拉图的《理想国》所理想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就以斯巴达为其原型。但是斯巴达的这种秩序并不能一直保持下去,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以其军事威力建立起的斯巴达帝国,被外面花花世界所诱惑,败坏了这种制度的根本。公元前4世纪,斯巴达累败于忒拜同盟名将埃帕梅农达斯之手,美塞尼亚获得解放,阿卡狄亚诸邦脱离拉凯戴孟同盟。斯巴达国内秩序败坏以后,虽有阿吉斯四世(Agis Ⅳ,公元前245—241年)和克利奥米尼三世(Cleomenes Ⅲ,公元前235—212 年)等王屡谋改革,还是一事无成。斯巴达和它的严峻秩序和希腊诸城邦一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在斯巴达的历史中,有一个对我们来说很有兴趣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她一度实行兼并政策,而且征服了美塞尼亚却又半途而废,改为实行同盟的政策?关于这一点,有人以希腊人爱好自由,为维护国家独立而战不怕牺牲来解释。我们姑且承认这一点,然而仅此一端,也还不足以解释此种现象。吕底亚王国进犯小亚细亚诸城邦,许多城邦旋即纳贡称臣;波斯军进犯希腊,希腊本土北部、中部诸国都屈服了,还派兵参加进犯的波斯军。屈服的希腊城邦固然没有沦为郡县,至少是从独立国家贬低到了藩属的地位,可见希腊诸邦在强大的军力面前并不是永不屈服的。问题是:斯巴达之对美塞尼亚和波斯之对希腊诸邦所要求的条件不一样——后者以对方降为藩属为满足,前者则彻底摧毁被征服国家的统治阶级及其政治组织,不加利用,又不去提高这些国家原来被统治的平民的地位,从中吸收力量使之为征服者所用,或者进一步使之成为征服者统治阶层中的组成因素,虽然决不是占重要地位的因素。斯巴达对被征服国家的各阶层人民似乎是一律加以奴役,并且在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建立起来一种森严的等级界限,世世代代不得逾越,从而征服者的统治阶级自身也必须世世代代处在永久的警惕之中,这和帝国主义政策所不可缺少的对所统治各民族“兼收并蓄”的方针是背道而驰的。这种政策,在一次征服中作出了范例以后,自然会使它的第二次征服对象上下一心,誓死抵抗,兼并政策也就再也行不通了。
斯巴达在政治上还有另一种传统,即坚定地维护立宪主义的贵族政体,它对僭主政治和民主政治一样感到厌恶。它的这种传统政策,使它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摧毁了进入它的“帝国”范围一切城邦的民主政体,到处树立亲斯巴达的贵族政体。这是公元前5世纪末至4世纪初的事情,在公元前6世纪,它促成了科林斯地峡诸邦推翻僭主政体,对雅典的僭主政体的倾覆,也尽了一臂之力。大略经过,后面还要扼要介绍。
特萨利亚
特萨利亚是希腊本土集团化的另一个例子。它的社会结构类似斯巴达,其政体则和斯巴达迥然不同。
特萨利亚拥有希腊本土最广阔的平原,它的领土面积约十倍于雅典,居统治地位的特萨利亚人,是多里安入侵时期武力侵入的一支西北希腊部族,当地居民是操爱奥里斯方言的迈锡尼旧民,征服者在语言上被当地居民同化了,然而他们是特萨利亚的贵族。当地居民,一部分移居海外,一部分退入平原周围的山区,以后成为特萨利亚的“边区居民”,他们享有的自由,比斯巴达的边区居民要多一些。留居平原的被征服者沦为农奴,称为“珀涅斯泰”(Penas tae),其地位和斯巴达的黑劳士相同,不过所受监视要轻微一些。
征服者在特萨利亚平原周边山麓或平原中央丘陵上筑成城堡,统治周围被征服的农奴,和纳贡的边区居民。每一个城堡有一个巴西琉斯,各自独立称王,不相统属。公元前7世纪以后,王政消失,代之而兴的贵族,虽然还不时发生内讧,居然以政治家风度合作起来组成了特萨利亚“联邦”。联邦制度细节没有资料可凭,大体上是分布于特萨利亚的无数小城市分别联合成为四个瑞士自治州(Canton)那样的地区联合组织,每个州设有一个选举产生的政治权利机构,称为Tetarch,这四个“州”又联合产生一个特萨利亚的“联邦政府”,称为Koinon,首席行政官称为Tagus,,是不限资格地从诸城市中互选出来。“州”的Tetarch和联邦的Tagus的职能主要是军事上的,各城市各别独立治理它的内政。自治州的Tetarchs是常设机构,Tagus看来唯有在紧急情况下才选举出来统率“联邦”军队。所谓“内政”,其实也十分简单。因为特萨利亚除农奴制土地贵族而外没有什么工商业,独立的自由小农人数也少。镇压农奴(“珀涅斯泰”)和边区居民的反叛显然是建立“州”和“联邦”机构的主要目的,不过在有了这些机构之后,特萨利亚的军威也曾在不同时期震慑过它的邻邦。
特萨利亚的政治权力似乎基本上限于贵族,贵族又并非集合居住于一个城市,而是分散据有各自的小城市和城堡的。它的重要的城市有拉利萨(Larissa)和克拉龙(Cranon)。它的军队是贵族的骑士军,在马蹬没有发明以前【马蹬的利用,无论在中国或欧洲,都已经在中世纪了。没有马蹬的骑兵,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骑兵,威力在于“骑射”,不能作马上白刃战,所以抵不过带甲、持盾、持矛集团作战的“重装步兵”。】,骑士在重装步兵面前不是决胜的兵种。它长期来一直处于领有农奴的贵族的专政之下,内部等级森严,直到亚里士多德的时代(公元前4世纪后期),某些特萨利亚城市的分居平民(Demos)还不许涉足于政治集合场所。所以,这个希腊本土领土最广的“大国”,在希腊史上所起的作用不大,波斯军侵入的时候,它首举降旗,亚历山大征服波斯的时候,特萨利亚的骑兵是亚历山大远征军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看来特萨利亚确实是一个领土国家而不是一个城邦。它的政制的某些方面确实受到了城邦的影响,例如王政的消失,贵族阶级的联合,贵族阶级内部的某种民主惯例等等。不仅如此,根据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的资料,特萨利亚的主要城市拉利萨后来也有城市公民和城市公民民选行政官员的制度,这大概已是比较晚期的现象。拉利萨和克拉龙二城实际上从来是广阔的特萨利亚领土国家的政治中心,是特萨利亚各地贵族所组成联邦的都城,而不是以其本身为主体的“城市国家”。一个联邦的都城的城市管理采取某种“城市自治”的形式,而不像我国的历代皇朝把都城的城市管理交给帝国的官吏(如清代的“九门提督”),在后世的西方诸国是常例。历史地说,这是城邦制度的流风余韵,特萨利亚的拉利萨市的制度,也许是这种现象的第一个例子。
雅典的统一运动
后来成为希腊文明中心的雅典,兴起的时间比科林斯、斯巴达都晚,留下来的史料较多,研究的也比较详细,它的演变为城邦的过程比较典型,分别在本章与次章加以介绍。
雅典所在的阿提卡地区,面积两千多平方公里,只相当于我国纵横百里的一个大县,然而在古希腊的条件下,这已是有内陆纵深的一个地区了。它分割成为几个小平原(马拉松平原、埃琉西斯Eleusis平原和雅典平原)和几个山区,最南端的劳里翁(Laurium)山区在古典时期有著名的银矿。后期迈锡尼时代,阿提卡密布着小巴西琉斯的城堡,其中雅典和埃琉西斯长期间彼此敌对,筑着长城互相防卫。这个地区成为希腊最杰出的城邦,第一个步骤是历史上著名的统一运动(Synoe Kismos)。
统一运动的实质是阿提卡境内各独立城市(或城堡)全部撤消其独立性,把分散的政治权力集中到雅典一个城市中来。传统把这一历史任务的完成归功于有勇有谋的提秀斯王(Theseus,参看普鲁塔克:《提秀斯传》),后来史家则对之作了比较切实的解释。他们认为,所谓统一运动实际是雅典以外各城市(或城堡)的贵族集中住到雅典城来,组成阿提卡的贵族议事会,统治整个阿提卡地区,而且这件事情不是一下子完成的,是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的——开始是少数几个城堡的贵族集中雅典,向雅典集中的城堡逐步增加,最后与雅典长期敌对的埃琉西斯也合并进来,统一运动才告完成。多里安人入侵时代,阿提卡地区始终未被侵入,这已为史家所公认,据此,我们也许可以推测,多里安人入侵也促成了阿提卡的统一运动。古希腊史家斯特累波(Strabo)说,雅典王梅朗淑(Melanthos)之子科德罗斯(Codrus)在抵御多里安人入侵的战争中阵亡(参看吴寿彭译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第229页译注)可以作为间接的证据。阿提卡陆上邻邦西面是麦加拉,属多里安集团;北面是彼奥提亚,属爱奥里斯集团;历来和雅典都不友好,阿提卡境内诸城合并成为一个统一国家是形势促成的。有的史家还认为这个过程开始于公元前1000年,最后完成之时,在公元前700年前不久,看来是有相当理由的。
初期雅典的政制,塞尔格耶夫介绍如下:
“数百年来,统一的阿提卡的最高统治权,是属于雅典的巴西琉斯的,在公元前8世纪左右,雅典的王权绝迹了。据传说,雅典最后一个巴西琉斯是科德罗斯。王权消灭之后,雅典的首脑便是从‘贵族后裔’选出来的执政者,即所谓‘执政官’(Archons)。初时,执政官的任期是终身的,后来就10年改选一次,及后每年改选一次。初时,只选一个执政官,但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中叶,便有‘执政官九人团’的组织——(一)首席执政官(即正式的执政官),初时掌握大权,但后来权力也受限制;(二)祭仪执政官(即巴西琉斯),主要是尽祭司的职责,兼处理有关宗教崇拜的审判事宜,(三)军事执政官(即元帅),是雅典国民军的领袖,兼司邦交大事;(四)其余六个司法执政官,乃是法律的维护者,兼各种审判委员会的主席。执政官是尽社会义务而不受报酬的。……任职期满以后,执政官便入‘元老院’(Areopagos),即国家最高议事会……”(《古希腊史》,第174—175页)
看来,这和我们在小亚细亚殖民城邦所见到的贵族寡头政制是完全一样的。这时候的公民(Polite,即“城邦的人”)看来仅限于集中住在城内的特权贵族,住在“村场”(Demos,此字为希腊语民主政治Democraey的语根,并参见次章介绍雅典克利斯提尼Cleisthenes立法一节)内的平民恐怕是不算在“城邦的人”(Polite,公民)的范围之内的。
雅典虽号称为最初伊奥利亚诸殖民城邦如米利都、埃弗塞斯等的母邦,然而初期殖民过去之后,它就不再去创建什么殖民城邦,而且,直到公元前6世纪初梭伦改革以前,它的工商业也似乎没有什么重大的发展。阿提卡本来是比较广阔的一个地区,此时的雅典基本上是务农的,比之同时代的科林斯,卡尔西斯(Chalcis)诸邦的迅猛的对外殖民而言,它的人口外流似乎也是微不足道的。贵族的阶级统治,人口的日益增加,必然导致贵族对平民剥削的日益加重,这就是库隆暴动和梭伦改制的背景。另一方面,人口外流不多、人力保持于国内,也是后来雅典得以成为抗击波斯进犯的骨干力量的原因。
雅典走上统一运动和贵族统治的道路是不是受到海外殖民城邦的影响,古典时代的希腊史家如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等毫未提到,近代有些史家论述它的原因的时候,往往归之于内部生产力的发展。多里安人入侵以后漫长的数百年间,雅典经济毫无疑问会有某种程度的发展,但直到统一运动完成,贵族统治确立之时,雅典还是一个产粮的农业国家,而不是园圃的农业国家,它虽有优良的海港,但它的海外贸易还不及一个小岛埃吉纳,它的陶器工业远未发展,当时优美的科林斯瓶还在称霸希腊世界,所以它的政治改革的推动力得自经济发展的,当远较科林斯、卡尔西斯等城为微弱。另一方面,雅典号称伊奥利亚诸海外城邦的母邦,它跟那些城邦的交往应该是比较密切的,所以,有理由推测,雅典的贵族从海外殖民城邦当政的贵族那里学到了关于各种新型国家的知识,阿提卡境内诸小城邦的贵族共同抵御外族入侵的要求,加上经济的发展以及其他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原因的相互作用,使得雅典还在变成工业和商业的城市以前就组成了一个单一城市领导周围比较广阔农村地区的国家。我们有理由推测,这个城邦的务农的平民,初期还算不上是城邦的公民。史料表明,梭伦(Solon)改革以前,这些平民的处境是贫困而悲惨的。激烈的阶级冲突,引起了骚乱暴动,出现了立法者和僭主,当人民群众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推翻簪主统治的时候,就形成了希腊史上著名的雅典民主。因为这个过程在希腊各邦中具有典型的意义,当在次章内作比较详细的介绍。在这个过程中,雅典发展了商业和手工业,它的经济力量逐渐超过了科林斯和卡尔西斯,而在民主政体下,它又拥有为数较多的务农的公民,得以召募一支较大的公民军,这又是雅典军事威力的来源。希腊本土诸城邦中,唯有雅典兼具这几个因素,它之成为希腊文明的中心,并不是偶然的。
阿尔哥斯和克里特
阿尔哥斯(Argos)占有迈锡尼时代的王畿(阿加米农本人的王国),它最初在多里安人诸邦中占有领袖地位。多里安人征服之初,它还得以在某种程度上支配科林斯地峡上诸邦,传统还说,那个时候存在过一个阿尔哥斯“帝国”。公元前8世纪中期,阿尔哥斯的霸权衰落了,公元前7世纪阿尔哥斯在斐登王统治下武功很盛,打败过斯巴达和雅典,实行过币制改革。亚里士多德说斐登“起初为王而终于做了僭主”,大概他在国内实行过个人的专制统治。这个传统的部族王国以后也成了“主权在民”的城邦,它国内除阿尔哥斯这个城市而外,还有阿欣(Asine)、太林斯(Tiryns)等重要城市。各城市间的关系如何,已经难于稽考了。
阿尔哥斯东南有特洛真(Trozen)、赫尔米温(Henmione),埃彼道鲁斯等小国,濒临阿尔哥斯湾或萨洛尼克湾,面积不大,都是科林斯类型的单一城市的城邦,在历史上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克里特岛为多里安人占领后很快分别建成40个城邦,据说后来还达到过100个。
彼奥提亚、福西斯、洛克里斯
公元前4世纪一度掌握希腊霸权的彼奥提亚(Boeotia),位居希腊中部,南邻阿提卡,以土壤肥沃著名。迈锡尼时代彼奥提亚已是比较发达的地区,建有某些迈锡尼统治下的小王国的城堡,后来的提佛、奥科美那斯等城市大概就是在它们的旧址上发展起来的。历史时代的彼奥提亚传统说是入侵者的旧裔,但是假如确实有过外族征服的话,征服也没有留下什么严格的阶级界限,按照著名的希西阿的《劳动与时令》诗作来看,自耕的自由农民在公元前8世纪就居于主要地位了。彼奥提亚的王政消灭得很早,希西阿诗中的巴西琉斯,有的史家认为也许指的是贵族。彼奥提亚原先有许多独立的小公社,它们之间很早就有同族性质的联合,还有泛彼奥提亚的宗教庆典,又因为那是希腊本土的四战之地,古典时代多次战争都会战于它境内,这种容易遭到外敌入侵的环境,促使它趋向于合并成为一个联盟。组织联盟的盟主是提佛城,为了组成彼奥提亚联盟,提佛城还对某些城市进行过战争,公元前550年,除奥科美那斯和布拉的(Plataea)两城外都加入了联盟,几十年以后这两个城市也加盟了。联盟的政治机构称彼奥塔斯(Boeotarth),加盟城邦各自保持独立。
位居彼奥提亚之东,南临科林斯湾的福西斯(Phocis),地域不大,居民分散于20个左右的小市邑中,希腊世界的宗教中心特尔斐神庙就在它境内。公元前590年,福西斯的两个市邑为了神庙周围一块土地发生了争吵,特萨利亚以这次事件为借口,干预、占领了福西斯,许多希腊城邦联合起来驱逐特萨利亚人,福西斯在其中起了主要作用。在此以前,福西斯各市邑之间本来就有部族性质的联合,战争中发展成为比较巩固的统一国家,按其性质而言,也可以称之为福西斯联盟,不过加盟的小市邑独立性不强,未必具有独立城邦的性质,所以福西斯国家,其实是自治的市邑联合组成的领土国家。
洛克里斯(Locris)邻近福西斯和彼奥提亚,它以奥布斯(Opus)城为中心,经过雅典那样的统一运动建成为城邦。
农村地区的建城运动
以上列举诸城邦,多数由旧时城堡发展成为人民聚居的城市和城邦。本土城邦的最后一种类型,是原来的农村地区建立城市,发展成为城邦,这可以称为建城运动,阿德科克称之为“狭义的统一运动”。他说:
“这里那里的诸村落的共同体,通过深思熟虑的行动,放弃村庄合居一处。这个过程是狭义的‘统一运动’,我们知道这种统一运动在东部阿卡狄亚(Arcadia)怎样在起作用的。东部阿卡狄亚分为两个村居共同体的集群,每一个集群原来都拥有一个筑城的避难所,北集群的称为城(Polis),南集群称为堡(The Fort)。也许因为害怕斯巴达人的侵略,南集群联合起来组成了特格阿(Tegea)城邦,不久,北集群就组成了曼底涅亚(Mantinea)城邦。曼底涅亚统一运动的理由在于害怕南邻的军事力量,这个理由因渴望控制平原北部的水源又加强了一层。由于同样的原因赫赖亚(Heraeans)由于伊利斯人(Elis,伯罗奔厄撒酋北的乡里安人城邦)愈来愈厉害的侵略倾向被迫建立了赫赖亚城邦(亦在阿卡狄亚境内)。只要密迩别的城邦,无疑就能触动村居的共同体起而模仿,希腊西北部(指阿开那尼亚Acarnania、埃托利亚Aetolia)诸城邦,看来是从那里出现一系列科林斯的殖民地以后,才陆续形成的”。(《希腊城邦的兴起》,The Growth of the Greek City-states)
古代希腊晚期,亚历山大征服以后的希腊主义时代,兴起了亚该亚同盟(以伯罗奔尼撒半岛北部濒临科林斯湾的亚该亚为中心),埃托利亚(在中都希腊的西侧)同盟。这两个地区都是山区,古典时期,它们都是落后地区。当滨海的先进的工商业城邦已经经过了奴隶制经济的极盛时代,因内部激烈的阶级矛盾而陷于分崩离析的境地的时候,自由农民居主导地位的这些山区,于是建立城市,组成同盟,起而占有希腊本土的支配地位。不过那时已是罗马征服的前夜,希腊人在政治军事上不久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近邻同盟
希腊本土的“统一运动”或“同盟运动”,从来都是局部的,全希腊的组织全是宗教性质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近邻同盟”。
近邻同盟(Amphictyonic League,The League of Neighbours)以特尔斐(Delphi)神庙为中心。特尔斐神庙祀奉阿波罗(Apallo),神庙的渊源很古,可以追溯到亚该亚人来到希腊的时候,后来成为希腊三个人种集团爱奥里斯、伊奥利亚、多里斯共同的宗教中心,特尔斐的阿波罗神谕甚至为“蛮邦君主”(如吕底亚、埃及)所信任。近邻同盟原是围绕温泉关附近地母(Demeter)神庙而设立的邻近诸邦的同盟,不清楚同盟的起源和其目标如何,反正它要求加盟诸邦在发生战争时不得切断对方的水源,不得毁灭对方的市邑。鉴于其称为“近邻”,究竟最初的加盟诸邦,在兹帕尔克俄斯(Sperchus)河上和塞费苏斯(Cephisus)河上游诸共同体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是可疑的。不过到公元前600年的时候,同盟包括了北部和中部希腊的全部人民,其中有特萨利亚的四个“州”,有福西斯人、彼奥提亚人、洛克里斯人、多里斯的多里安人(残留在中部希腊的多里安人小邦),优卑亚的伊奥利亚人和历史上仅见名称没有史料参考的三个小邦多利普(Dolepes)、马里(malians)、伊纳斯(Aenians)人。不久发生了所谓第一次神圣战争,特尔斐神庙原由克利塞(Crisa,属福西斯的一个小共同体)管理,战争的结果,神庙归近邻同盟保护。近邻同盟的年会也移到特尔斐来召开。此时特萨利亚在近邻同盟中占绝对优势,福西斯也处于特萨利亚的军事占领之下。后来各邦协力驱逐特萨利亚占领军,近邻同盟的成员随之扩大,雅典、斯巴达、西息温等都成为加盟国家。扩大的近邻同盟此后还在特尔斐主办“皮提翁庆节”(Pythium Festival),有音乐竞赛,后来又增设体育竞赛,这大大提高了特尔斐神庙的地位,使它成为团结希腊人的中心地点。近邻同盟则逐渐从宗教性的联合,转为政治性的国际性的联合。这决不是一个超国家的组织,只是希腊世界各主权国家通过这个同盟发生了集体性的相互接触,有助于发展出一些国际惯例而已。
奥林匹克庆节
另一个纯粹宗教性的“奥林匹克庆节”更负盛名,现代的国际奥运会自称是继承了它的传统的。庆节每4年一次,第一届奥林匹克赛会早在公元前776年举行,它由伊利斯主办,最初参加的不过是近旁少数几个国家,以后逐渐扩大,到历史时代,即使很少参与希腊世界政治事务的远方诸邦,如黑海和“远西”,也都热心参加那里的竞走、角斗、战车竞赛等运动。竞赛的胜利者获得桂冠或橄榄冠,且有立像的权利,所属城邦亦引以为荣。诗人与雄辩家也参加奥林匹克赛会,公元前4世纪,显赫一时的西西里叙拉古(Syracuse)僭主自炫诗才,派人在奥林匹克赛会上朗诵他的诗作,竞备受讥嘲。为了保证赛会的举行,希腊诸国协定,赛会期间交战中诸国一律要停战若干天。这种盛大的庆节,显然大大促进了希腊的统一的文化的形成,加强希腊民族的团结,事实上它是希腊世界中主权国家的城邦制度之外另一个重要的政治因素,它对后来的历史事变是产生了极深刻的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