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业八苦
本篇要讲的是关于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关系的问题。佛教虽然是一种外来文化,但它对中国文化有着极大的影响。有学者曾经讲过,如果没有佛教文化的传入,中国的文化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首先简单回顾一下佛教的创立、发展和它的一些主要教义和理论。
佛教创立于公元前6世纪的古印度,它的创始人是释迦牟尼。释迦牟尼大约生活在公元前566年到公元前486年,跟孔子差不多同时。他创立的佛教主要是针对当时印度占主导地位的一些宗教和学术。
我们知道,印度最古老的本土宗教是婆罗门教。但到了公元前6世纪的时候,婆罗门教自身出现了很多问题,于是印度就出现了一股思潮,对婆罗门教的教义和一些修行方式提出质疑,这股思潮里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佛教。
婆罗门教强调天地万物都是从梵,或者说是从大梵天里流转出来的,每个生命就是大梵天的一部分,最终它还是要回归到梵天中去,跟梵天合一,即达到所谓的梵我合一。佛教认为,这种对生命、万物的解释是不正确的。同时,佛教也反对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没有什么原因,突然而有的无因论。它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因果理论来说明万物的成因,特别是生命体的成因。
这种因果理论又叫做缘起理论,最简单的表述就是“此生故彼生,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讲的是时间关系,此有故彼有讲的是空间关系。在佛教看来,所有事物在时空中都是联系在一起的,都是相互影响,有因有果的;或者因为在时间上有前面的原因,或者因为在空间上有周围的原因,才产生现在的结果。而在这些原因里面,最主要的因就是事物自身,也就是佛教所说的业力。
佛教认为,一个生命体有三业,分别为身、口、意。身就是指我们的行为,口就是指我们的言论,意就是指我们的思想、观念。每个人都是通过自己的身、口、意来种下一个因,这个因就叫做业。有了这个因,条件成熟了,这个因就会变成果。好比有一颗种子,在遇到合适的气温、湿度、土壤的情况下,就会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缘起因果论也是这样,这个因就是你自己,配合其他许多辅助条件,这个因就会结出相应的果。
释迦牟尼观察到在业力的支配下,人生充满了痛苦,除了我们熟知的生、老、病、死四种痛苦以外,还有爱别离苦。相爱的人总是免不了分离啊,对不对?分离苦不苦?苦!还有怨憎会苦,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苦不苦?苦!还有求不得苦,想得到什么但得不到,苦不苦?苦!
最后还有五蕴炽盛苦,什么叫五蕴炽盛呢?佛教认为一切生命体都是由色、受、想、行、识五个方面聚集而成,这就是五蕴。色就是指肉体方面的、物质性的一些东西,受、想、行、识是指生命体的感觉、思想等精神领域里的东西。
这五蕴不管是色身也好,还是感觉、精神方面,都有自己的一种欲求。这种欲求如果无限发展,往往得不到满足,得不到满足,就会有很多烦恼产生,苦不苦啊?苦!所以佛教常常讲,一个有形生命体充满了苦或者烦恼,集中起来就是这八个方面。
无明与空性
这八个方面的苦是怎么来的呢?具体地讲,就来源于个人的贪欲、嗔心和愚痴,即所谓的贪、嗔、痴三种心。佛教也把它们叫做三毒,一切的苦都来源于这三种心。
人怎么会有这三种心呢?佛教又分析了,这都是来源于你的颠倒妄想,就是你没有认清楚现象世界的真实面貌,而被现象世界迷住了。于是就贪恋、执著于并不真实的现象世界,产生了种种的分别心;有了分别心以后,又对事物产生了好恶喜怒,于是就有了执著心;有了执著心,就会产生渴求、追求,乃至于求之不得的烦恼了。
人就是这样,由于自己的颠倒妄想,就不得不忍受各种各样虚妄的痛苦。用佛教的话讲就是无明,无明也就是愚痴。
那么,怎样才能从无明中解脱出来呢?佛教认为,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要纠正人的颠倒妄想,使之具备一种正确的认识。
这种正确的认识就是让人明白,这个现象世界其实是由种种的因缘聚合而成的,因此并不具有真实性。如果说一个事物是真实的话,那么它一定有恒常性和独立的主体性。既然现象世界是由各种因缘聚合而成的,那就没有独立的主体性,也没有恒常性。一切都是因缘聚了就有了,因缘散了就没有了,换句话说,它是无常的。
无常就是说一切现象世界都是刹那生灭的。刹那是梵语里面表示最短时间单位的一个词,所谓刹那生灭就是指很短暂的过程。再回来看,一切的事情、一切的现象世界其实都是在不断的刹那生灭的过程中轮回。
当然,刹那也是相对的。比如人的一生,有的人活了很短的时间,我们说短命;有的人活了很长的时间,我们说这个人很长寿,这是跟人自身来比的。如果跟整个的人类历史来比,或者跟整个地球的历史来比,再扩大一些,跟整个宇宙来比,我们的100岁不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吗?
所以,现象世界是没有恒常性的。现象世界中的一切事物,没有一个是不死的,都有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的过程。
还有,既然一切事物都是因缘聚合而成的,那么对于某个事物来讲,无非就是这些因缘而已,并不具备独立的主体性,用佛教的话说就叫做无我。
一切现象世界真实的面貌就是无常和无我,这就是佛教讲的:不真、无常、无我。
“不真”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佛教讲的“空”。“空”这个概念是在不真实的意义上来讲的,但也不是把现象世界的这种暂存的状态或者我们叫做虚幻的状态给彻底地否定掉。特别是大乘佛教发展起来以后,就强调在讲“空”的时候不能离开它所对应的那个现象的“有”来讲,讲现象的“有”也不能脱离了其本质的“空”。现象的假“有”跟它本性的真“空”是联系在一起的,既不能用本性的真“空”来否定现象的假“有”,也不能用现象的假“有”来否定它本性的真“空”。如果只讲本性的“空”而不讲现象的“有”,这是一种偏执,反过来只讲现象的“有”不讲本性的“空”,也是一种偏执。
大乘佛教就强调,缘起应该是一种中道的缘起,既看到现象的幻有的这一面,也要看到本来的性空这一面。这样的认识,才是一种正确的认识,才能够把原来的颠倒妄想给纠正过来。
总之,佛教的人生观或者生命观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苦”,一切皆苦。怎么样来解决这个苦的问题呢?就要认识到“空”,“空”也可以说是佛教的一种宇宙观、认识论;只有有了这种认识,才能不被现象世界迷惑,才能够从现象世界中解脱出来。这是佛教最基本的教义和理论。
解脱之道
佛教教义和理论的形成有一个历史的过程。在释迦牟尼最初建立起来的佛教中,怎样才算是解脱了生死呢?
最初是从“破除我执”入手的,就是说我之所以有现在这些烦恼、痛苦,就是因为我对外物有所执著。我把自己跟一切现象世界的东西分别开来,有我的追求,我想得到这个,想得到那个,可是这些东西常常给我带来更大的烦恼和痛苦。
“我执”不仅仅是一种物质上的追求,还包括精神层面的追求。我比你聪明,我比你有更多的知识,佛教里面就叫做“我慢”。我慢也会带来很多烦恼,为什么?你不虚心了嘛。
释迦牟尼最初教导我们要破除这种“我执”。如果你能够克制自己的种种欲望,进而不再去贪恋现象世界的东西,那么你就是得道了,就证到了罗汉。罗汉是离欲后的一种果位。
显然,这个法门是从人自身入手的,让人从主观上不要去贪恋现象世界,从而消灭烦恼。至于现象世界本身是不是也是空的?在早期的佛教里面并没有展开,甚至于还有很多的不同意见。到公元1世纪,发展到大乘佛教的时候,就把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大乘佛教认为,现象世界本身也是因缘所生之法,既然是因缘所生之法,当然也是虚幻不实的。
大乘佛教的代表性经典之一是《金刚经》。《金刚经》教导我们,要认清楚现象世界的实相。实相其实就是无相、空相。但是,我们每个人生活在现象世界中,总会接触到许许多多的现象,那么应该怎样去处理这些相呢?《金刚经》就提出一个方法,叫做“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相来了我们就应对,相去了我们就放下,这就叫“无住”,即不能够停留在相上。
《金刚经》最后提出一个偈子,叫“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现象世界都像梦幻泡影一样虚假、不实,并没有一个真实的存在,这就是无我。同时,这些现象如雾亦如电,很快就会消逝,好比闪电一闪而过;又好比晨雾,太阳一出来就消散了,这就是无常。无我和无常的现象世界,不就是空的吗?大乘佛教强调不仅我是空的,而且法也是空的。
总的来说,空是佛教破除一切分别、执著的最基础理论,也是最主要的思想。把握了这一点,也就把握了佛教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