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套用了《庄子》的“吾生也有涯,而知(智)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现在的书真是太多了,生命有限,书海无限,读什么书,如何读书,其实是更加困难了!
我不敢说自己嗜书如命,但敢说自己算是一个读书人。今年七十有三,一生除读书外,别无长技。我的读书生涯,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家里的书不多,放寒暑假时,三哥从学校图书馆帮弟妹们借回了很多书。进入中学以后,我开始有了自己的阅读生活。
青年时代遭逢文革,又下乡当知青,到工厂当工人。那十多年是我“乱”读书的时代,什么书都读,从马克思主义经典到中外童话、神话、小说、游记、科普、人物传记、家书家训,无所不窥。自制的煤油灯下读书,读累了,倒头就睡,次日早晨出工,同伴笑指我的两鼻孔都是黑的。我们一边读书,一边感悟人生。回首当年,记忆犹新的是知青、工友们是如何相互交换书看的。
1978年恢复高考,31岁才上了大学,更是泡在图书馆里。自由读书,开卷有益。低年级恶补名著小说,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雨果的《悲惨世界》,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当然还有曹雪芹、沈从文等。那时也赶过时髦,如控制论、系统论、信息论所谓新三论兴起时,我们抢读维纳的《控制论》等。总之,书读得很杂,涉猎面较广。
到本科高年级与研究生阶段,我才埋首于理论与历史著作。在老师的指导下,进入专业训练,有步骤地读点中西方文史哲的基础书,在中、西、马的经典著作方面下过功夫,做了不少读书笔记,写了一些心得。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年来,我的旅行也围绕着读书而展开,拜访汉学家、作者及其故居,寻找书中读过的场景,如到京都拜谷川道雄,到福冈访冈田武彦,到波士顿与史华慈交谈,到巴黎见过谢和耐,观赏巴黎圣母院,到特里尔参观马克思旧居,到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看歌德的老宅子,到英伦寻访莎翁故园,到台北钱穆的素书楼品茶,到宁波天一阁做演讲。
读书为用而读,不应局限于此,也为无用而读。有用与无用相互转化,无用可能是大用。我的读书,一多半是实用,即围绕专业,围绕着教书和指导学生而读,然我仍喜欢多读,不计功利地读书。太实用,人会变得偏枯无趣。杨绛先生曾批评某青年,想得太多而书读得太少。在这方面,我佩服章学诚、江瑔等。为修身养性,我现在常读点佛经与《庄子》,也读读朱子的《近思录》,阳明的《传习录》等。
读专业书要细要慢,提倡比慢精神。有的专业书,号称难读。如《礼记?曾子问》,真不好读,每一段每一句话,都有不明白的。这内容是孔子与曾子讨论春秋末期的礼仪的,特别涉及丧礼及权变办法,复杂得很。好在有《十三经注疏》中的《礼记正义》,有相关的书与工具书,慢慢可以疏通。这不叫读书,叫啃书,啃进去了,就有了看家的本领。我们的专业训练,就是在诸经诸子中找一点经典,让学生一字一句一段地细读,连同注疏,读通了,读懂了,再谈思想。这还是要以文字、音韵、训诂为基础。
我还是主张择取精品细读,整本地读,一字一句、从头到尾地读下去。黄季刚反对“杀书头”,即每书翻看个开头,浮光掠影,东翻西看,似乎读了很多书,却没有收益。曾国藩主张“一书不尽,不读新书”,即把一本书读通读透,再读另一新书。他说,读书要沉浸其中,从容涵泳,边读边写,“略作札记,以志所得,以著所疑”。
快节奏的网络时代给我们极大的方便,我们拜它的赐予有不少的福利。但数字化时代也有负面,如所谓“三化”:文化民主化,知识碎片化,品位低俗化。读书的人少了,写书的人多了。现在相对主义盛行,专家与业余爱好者,创作者与读者、观众的界限没有了,知识的系统性,知识背后的价值观失落了。网络上虚实、真伪难辨,低俗化倾向严重。在这一背景下,人文精神被碎片化、贫弱化了。这是我们要特别強调读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