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5日,拥有15个成员国、30%的世界人口和 30%全球经济总量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正式签署。RCEP标志着一个全世界最大的自由贸易体的诞生,它有利于推动区内贸易、推进国际产业分工和防止全球供应链断裂。简言之,RCEP有利於促进亚太地区区域经济的合作与整合,也有利於抗衡“去全球化”和各式保护主义的逆流。
RCEP的签定对中国而言不单有重大的经济意义,其政治意义特别是地缘政治意义应该说是更为重大,理由是RCEP与中国和美国在亚洲的战略竞争有密切关係。RCEP的谈判过程极为艰辛,其圆满完成标志着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进一步上升,反映不少国家不顾美国的阻挠乐意成为中国的合作伙伴。
RCEP因此堪称是中国反制美国围堵中国的一项成功范例。在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单方面宣布退出那个一直由美国主导、目标在于孤立和封锁中国的“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后,RCEP的签署意味着美国和中国在亚太地区特别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呈现此消彼长的态势。可以说,RCEP标志着中国在亚洲的领导地位进一步上升,让中国在日后反制美国的各种围堵时具备更大的政治和经济能量。
事实上,二十一世纪的大国博弈几乎不会体现在战争之上,反而是在于哪个国家可以主导全球贸易、金融、服务、专业资格和科技标準等非军事领域之上。美国原先希望利用TPP来为世界制定贯彻美国利益的“高水平”贸易準则,并以此来为难中国和遏制中国的崛起,但美国退出TPP,反而中国成功带动那个较为合乎中国利益和情况的RCEP的签订,比如RCEP没有有关国有企业和工业补贴的章节,意味着不但美国尚未能够利用改变“国际遊戏规则”为工具来打击中国,反而美国自己却在区域经济合作的大潮流中自我孤立。
美中影响力此消彼长
长期以来,美国的对外方针是一方面要独霸北美洲和拉丁美洲,不许地区外的势力染指,但却绝不能容忍美国以外的任何大国主宰欧亚大陆(Eurasia),担心如此一来美国自身的利益、安全、价值观、制度,都会受到严重威胁,更遑论维持其世界霸主的地位和由此而衍生的种种“唯我独尊”的特权。美国参加一次大战对付德意志帝国,参加二次大战对付纳粹德国和日本,以及在冷战时期围堵和瓦解苏联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美国担心和惧怕中国势力在亚洲崛起会最终导致中国主宰欧亚大陆事务而成为新的世界霸主,把亚洲变成中国的“势力範围”,甚至把美国从世界经济重镇的亚洲地区驱逐出去。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虽然单方面退出TPP,使得TPP不再成为遏制中国的工具,但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敌意比奥巴马政府更甚。它不但对中国进行全方位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更提出了一个把印度和台湾也拉拢进去的“自由与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Strategy),实际上把中国视为威胁美国生存的战略“敌人”。在经济上,特朗普政府更提出要在贸易、科技、投资、教育、人才交流等方面与中国“脱鈎”(decoupling),在新疆、西藏、台湾和香港等地方不断挑起争端,并对中国企业与内地和香港官员横加“制裁”,由是对中国的安全、发展和利益构成前所未有的严重威胁。
拜登总统上任后,鉴於美国朝野弥漫着对中国的疑虑和恐惧,美国的围堵和孤立中国的基本国策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即便拜登政府对中国的敌意没有特朗普那麼大,但仍然把中国界定为“战略竞争者”。不过,拜登政府会较为愿意照顾美国自身和其西方盟友的利益,较为侧重与盟友联手遏制中国,较为会以不违背国际规范为前提来对付中国,较为有选择性地打击中国,较为从长远的战略部署来削弱中国,因此中国面对来自美国的威胁在未来一段长时间内不会有实质的减少。
为了应对美国的威胁和遏制,中国不得不策划战略反制以捍卫国家的利益和安全,同时确保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和发展。为了抵御来自“东面”的威胁,中国积极採取了“西进”的战略。“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亚洲基础设施开发银行(AIIB)的筹建、亚太自由贸易区的推动、中日韩自贸区的谈判、RCEP谈判的推进、《中欧全面投资协定》(China-EU Comprehensive Agreement on Investment)的商谈等行动项目,都是中国用以反制美国的围堵与孤立的重大战略举措。在一定程度上,中国与东盟十国於2010年共同建成的自由贸易区也与此有关。因此,RCEP的政治意义必须从中美两国过去十多年在亚洲进行博弈的历史背景来理解。
从国际形势和中美关系的变化看,RCEP日后的运作与发展值得高度关注。美国肯定不会善待那个把它排除在外,但却容许中国在亚洲强化影响力和国际联系的RCEP。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过后更率先恢复经济活力的中国在亚洲会进一步崛起,这必然是美国不愿意看到的变化。虽然美国已经退出了TPP,但其他曾经参与TPP谈判的国家却在日本的积极推动下继续谈判,同意搁置了一些对知识产权的保障条款,在2018年3月共同签署了《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协定》 (CPTPP)。中国国家领导人最近表达了中国参与CPTPP的意向,而与拜登政府关係密切的一些智库的成员也促使美国在日本的大力支持下加入CPTPP,并在其中发挥领导作用,尤其是在制定国际经贸制度和规则方面。美国日后是否会加入CPTPP,甚至协助台湾加入其中,并为中国的可能加入设置种种人为障碍,再利用CPTPP来制衡、掣肘和削弱RCEP,对RCEP日后的发展和亚洲的地缘政治格局至关重要。印度本来是RCEP的倡议者之一,但在最后关头却因为担心出现严重贸易逆差而选择暂时不加入。今后印度会否在美国的威逼利诱下不单不加入RCEP,反而转为加入CPTPP,对RCEP和中美在亚洲的势力对比也影响甚大。
促进“整合”香港作用更突出
另外,美国对於中日韩自由贸易区的成立肯定百般阻挠。如果中国与日本和韩国的关係因此而受损,则RCEP的运作也必然会受到阻挠。我们更不能排除美国会试图分化RCEP的成员国,并把部分国家拉拢到美国一方,其中澳洲应该是最容易被撬动的国家。美国更会阻挠和干扰《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落实和执行,破坏中国与欧洲国家的经贸合作,特别是防範中欧达成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因此,估计RCEP往后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如何长期维持乃至提升RCEP为中国所带来的地缘政治利益对中国来说乃一项重大的战略挑战。
对香港来说,由於美国和其西方盟友遏制、围堵和孤立中国的力度仍会相当猛烈,香港在可预见的未来肯定会遇到来自美国和其西方盟友的诸般打压,尤其是在贸易、投资和科技等领域上,政治事态的发展对香港的经济发展和产业转型甚为不利。国际形势的变化迫使香港必须更多地从中国内地和亚洲寻找发展空间和机遇,在政治上与国家保持一致、共同进退和抱团取暖。香港需要在中央的协助下尽快加入RCEP。RCEP肯定会为香港开拓更广阔的经济腹地和更庞大的市场,让香港可以维持经济持续增长、拓宽香港的产业结构和让香港向知识型经济转化。
作为一个成熟的国家金融、物流、信息和服务中心,香港应该可以在RCEP地区内发挥各种联系各方的“中心”作用,从而帮助国家在RCEP内推动各国在经济、贸易和金融等领域的进一步合作与整合,并同时促进人民币和数字货币在RCEP内的广泛使用。香港在RCEP内应该与国家密切配合,让RCEP做大做强。这些都是香港在“一国两制”下既为自己又为国家所能作出的贡献,也是“一国两制”得以行稳致远的不二法门。
刘兆佳,前香港中央政策组首席顾问,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荣休讲座教授、全国港澳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