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於七月十日宣布將世界文化遺產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從博物館改為清真寺,兩週後開始舉行禮拜。宗教領袖如天主教教宗、東正教牧首、普世基督教對話組織,以及西方多國政府領導紛紛表示遺憾。鄰國中以希臘反應最為激烈,指責土耳其在沒有諮詢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情況下,獨自採取行動是對世界文明的挑戰;巴勒斯坦及巴基斯坦等伊斯蘭國家則為埃爾多安的勝利歡呼雀躍。
聖索菲亞大教堂位於橫跨歐亞大陸的伊斯坦布爾,是基督宗教與伊斯蘭宗教衝突的最前沿,歷史上帶有雙重身份,即是基督教堂也是清真寺,見證了多次帝國興亡、幾世紀戰爭以及自然災害的摧殘,在世界文明史上據有獨一無二的地位。大教堂以希臘文「神聖智慧」命名,最早期木質結構的教堂建於公元四世紀,數度重建,目前建築竣工於五三七年, 是拜占庭查士丁尼一世仿羅馬萬神殿興建, 採用來自帝國各地石材,聚集了最頂尖的建築師及數學家,設計了離地面五十米高度上巨大圓頂,雄偉壯觀,內部四周是基督教聖人天使壁畫,穹頂之下的君王儼然是基督在地上的代理人。這座宏偉的大教堂是歷代東羅馬帝國君主加冕的殿堂、基督宗教教權與政權的心臟。一四五三年君士坦丁堡被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土耳其攻陷,大教堂改為清真寺,象徵權力交接。由於清真寺內部空曠,不需要傷筋動骨的改造,只是搬移了基督教的雕像,用石灰蓋住了壁畫,添了講經台,外部加蓋了喚拜樓及水池,圓頂上新月取代了十字架。改造過的清真寺就如此度過了近五百年。
進入二十世紀,現代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在奧斯曼帝國廢墟上建立了一個世俗政權,認識到光是宗教信仰不能作為治國之道,努力掙脫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的傷痛和對奧斯曼帝國的懷舊,果斷地推動現代化來融入世界潮流的主流。他在一九三四年下令將大清真寺改為博物館,獻給全人類。今年的七月九日土耳其最高行政會議撤銷了當年轉變為博物館的許可,次日埃爾多安宣布聖索菲亞博物館時期結束,回歸清真寺,並將繼續對遊客開放。
俄羅斯和美國以及法國等西歐國家罕見地採取了一致的立場表示遺憾。俄土兩國在敘利亞及利比亞戰爭中支持不同的派別,關係一直處於緊張狀態。俄國總統普京和埃爾多安兩位政治強人都善用宗教來達到政治目的。埃爾多安效法普京的手段,來建立土耳其在伊斯蘭世界的中心地位,以新奧斯曼主義召喚境外穆斯林。這次行政會議吊銷博物館許可證與普京用修憲改變總統任期限制,都是用法律來推翻現有制度。
土耳其最高行政會議撤銷聖索菲亞博物館許可,背後的推動力量是日益膨脹的土耳其民粹傾向。早在二零零五年,一個保護歷史建築的民間組織提議廢止凱末爾把聖索菲亞變為博物館的行政命令。兩年後另一組織倡議將博物館恢復為教堂,因為教堂早於伊斯蘭建教,而且做為教堂的時間長達千年。這個倡議給土耳其保守派的穆斯林帶來警惕,更加發力來爭取回歸清真寺。埃爾多安嗅出綁架崇高歷史紀念性的建築的巨大意義:對內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對外宣示與西方決裂,反轉當年凱末爾把清真寺改為博物館來表明土耳其世俗化的政治取向。他倆的名字都將永遠成為索菲亞三世三生的滄桑歷程中一部分。
土耳其諾獎得主帕慕克憤怒地指出聖索菲亞博物館代表的是寬容,不幸被宗派主義挾持了這個值得驕傲的標誌,是歷史的倒退。但是,土耳其多年世俗化政治面對宗派政治和民族主義顯得蒼白無力。蘇聯解體後,控制黑海出海口的土耳其在北約組織的戰略重要性下降,又頻頻為非法移民借道進入歐洲,與歐盟發生摩擦。民間對西方的失望與厭倦助長了民粹主義,來重新定位土耳其在伊斯蘭世界的地位。土耳其崛起,勢必加劇伊斯蘭世界霸主爭奪戰。
長期不滿西方文化霸權的穆斯林知識分子藉聖索菲亞來批評西方持有雙重標準。西班牙南部克爾多巴市有一座中世紀阿拉伯人建築的恢宏壯觀的清真寺,轉換成天主教大教堂已有幾百年。本世紀初,人數越來越多的穆斯林移民請願每週一次進入可容納萬人的內庭祈禱,遭到西班牙政府及梵蒂岡拒絕,對此西方媒體罕有反應,這次埃爾多安的勝利為他們出了口氣。看來,世界周遭的文明衝突將是本世紀持續發酵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