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非常重要。
拉塞尔·柯克就说,秩序是人类的第一需要,人类社会是秩序粘合在一起的。拉塞尔认为,美国让人类文明达到了顶峰,美国的秩序具有其独特的心灵道德秩序和公民社会秩序。柯克仔细探讨了美国秩序在西方历史上的起源,以及在美国历史上的变化和挑战,以及未来的可能变化趋势。
这种秩序,在哈耶克看来,是扩展秩序。扩展秩序是人类文明的命脉,用中国话来说,是人类文明的龙脉。
他在《致命的自负》一书中认为,人类文明,“不管是它的起源还是它的维持,都取决于……在人类合作中不断扩展的秩序”。“使文明成为可能的是扩展秩序”。
这种扩展的秩序,使得人类文明成为可能。但是,它是怎么产生的呢?是理性设计的吗?是推翻旧秩序,在一张白纸上用我们万能的理性设计出来的吗?哈耶克认为:
这种扩展秩序“不是人类的设计或意图造成的结果,而是一个自发的产物:它是从无意之间遵守某些传统的、主要是道德方面的做法中产生的。”
哈耶克认为,理性有改善规范和制度的能力,但是,其能力非常有限,实际上,“在未经设计的情况下生成的秩序,能够大大超越人们自觉追求的计划。”
这与亚当·斯密的意外结果的看法相当一致,也就是说市场秩序是人类有意交易行为的意外的结果,但这种秩序比有意设计的秩序,更能够让社会富裕。当然,在这里,哈耶克说未经设计而生成的秩序,大大优于自觉追求的计划,涉及的不仅仅是人类历史上比较晚近才出现的市场经济,而且还涉及人类历史上几千年的文明的基本秩序,也就是道德秩序。
道德,涉及到社会公正。在这里哈耶克认为社会公正作为一种理想的理性设计的状态,是不可能的。而功利主义者以最大化满足为标准作出的决定,也不可能合乎道德。在这个方面,哈耶克同意休谟的看法:“道德准则…….并非我们理性的结果”。显然,康德在星空中发现其存在的道德律令,在哈耶克这里是不存在的。
在康德看来,道德律令是先天的可作为道德基础的普遍法则与条件。在康德的道德哲学里,道德的形成不是基于个人的、特殊的、经验的感情,而是基于存在于一切道德判断基础上的先验法则,只有从纯粹理性指导的意志引出的先验法则,才能适用于一切时代和一切人。
康德的道德律令主要是三条:普遍性准则,人是目的,意志自律。普遍性准则,意味着适用于一切人和一切时代的法则,才是道德准则。而且道德准则是人的意志确定的,以人为目的的。实际上就是理性范围内的道德。这与康德的宗教观是一致的,他的宗教也是理性范围内的宗教。至于人的本能,欲望,自然也是理性范围内的,是理性克制下的本能和欲望。这有点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财色之心,人皆有之,但君子依靠理性加以克制,方成为君子,否则与豺狼无异。
但康德的道德理论,理论上很好,实践上经常有很大差异。现实中伪君子恐怕比真君子要多,哪怕真小人,也难得一见。显然,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并不能对人类的文明提供非常理性的解释。显然,需要有新的伦理学,来理解人类的文明,以及道德秩序。
与理性的道德观不同,哈耶克的道德观,是一种演化论的道德观,它不仅由历史决定,而且还与现在的行动有关:“我们的价值和制度不单是由既往的原因所决定,而且也是一种结构或模式不自觉地进行自我组织的过程之一部分。”
在这里,哈耶克认为,道德理论一直是典型的建构主义的传统。他认为,伦理学也要有演化论的解释,承认伦理学起源于演化:
“我们不但要有演化论的认识论,还要有道德传统的一种演化论解释”。
“人类交往的传统规则,就像语言、法律、市场和货币一样,都是一些萌发演化论思想的领域。”
“伦理学是最后一座要塞,人类现在必须放下架子,承认它也是起源于演化。”
在演化论的框架里,哈耶克否定了道德来源于本能的看法,也否定了来自理性的看法。他认为,道德来自于本能和理性之间的传统,它让我们超越自己的理性能力,从而适应各种问题和环境:
“我们的道德既非出自本能,也不是来自理性的创造,而是一种特殊的传统——就像第一章的标题所示,它处在’本能和理性之间’——一种极其重要的传统,它能够使我们超越自己的理性能力,适应各种问题和环境。”
当然,理性对于人类来说非常重要。只是理性本身也有一个演化的发展过程,和道德一样:
“我们的道德传统,就像我们文化中许多其他方面一样,并不是我们理性的产物,而是与我们的理性同时发展的。”
在这里,理性是有局限的,而“道德传统的确超越了理性的局限。”
自然,也有人会说,传统是有局限的,理性也可以改进道德,超越道德的局限。
这显然是正确的。但:
这需要我们对人类的秩序有更好的理解,而不是去盲目崇拜往往具有致命之自负的想当然的理性。
在秩序维度里,传统与理性,欲望与本能,都是重要的,但都需要关注其内在的秩序。在这里,演化论尤其关键。不仅道德是演化的,实际上连理性本身也是演化的。而恰恰是演化而成的扩展秩序,使得道德成为可能,而理性,也才有发展的空间,并具有建设性的力量。自然,传统和理性,欲望和本能,才有共同运作的空间,而使人更成为其人,而不会是什么欲望的工具,历史的工具,或者理性的躯壳,所谓的君子,也不会变成伪君子,而是有知识、有情趣的翩翩君子。
如果有了秩序的维度,康德的道德律令,显然也有了更好的空间。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里写道:“位我上者,灿烂星空;道德律令,在我心中”。因为在秩序维度里,它不仅涉及到天然的星空秩序,也涉及到心灵秩序,而两者之间则是丰富复杂的人类扩展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