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经说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北京三 大民间学术团体,即“走向未来丛书”、“文化:中国与世界”、“中国文化书院”,我都参与而未 深入。 其中最后一个因常有“雅聚”,交往较密,相见略多,各种报道也常常以汤一介、庞朴、李 泽厚三人名字出现。 但实际上,我却根本没与 闻或过问任何大小“院务”,包括鲁军先生“闹 分裂”那件书院特大事故,我当时也未闻未问、不知不晓, 后来从同住一楼上下的庞朴兄处,才略悉一二。 总之,我那时是各处被邀列名,从 不管事。 但我倒清晰记得,汤一介兄在许多年 后——大概是这个世纪的回忆文中,谈到书院 的初创期最得力于鲁军、孙长江、庞朴三人,我 觉得十分公允。 如实道来,不念旧恶,颇难得 也,当时鲁军是公开宣布将汤一介等人开除出 书院的,虽然后来失败了。
我因不与闻书院事务,所能记起的事也就 很少。 我在书院只讲演两次:一次是讲中国智 慧,有如广告所公布的;一次是讲西体中用。 两 次的提纲后来铺衍成文发表了。 印象最深的 是, 当时清华大学建筑系著名的吴良镛教授,居然不计自己的身份地位,以普通学员报名来 院听讲,使我大为惊讶,这在国外并不稀罕,但 在论资排辈的敝中华却极为难得。 这使我暗自 佩服,认为颇值自己学习。 另外,还记得 1986年一次与梁漱溟赴院,往返同车,梁在车上对 我说,《光明日报》记者将他所说的“孔颜乐处”竟误记为“苦言乐处”发表了,颇为不满和恼怒, 认为有损他的思想和声誉。 后来又听说, 他对《人民日报》 报道中将他的名字置于冯友兰之 后(见该报道)也很不高兴。冯比梁只小两岁,却 是梁的学生,资历、操守也不如梁。 梁素律己甚 严,当时我想,即使圣人也难免有脾气啊,其实 何必如此认真,这等小事,一笑置之可也。
我一直尊敬梁先生, 当时他可以上台讲 演,他那念念不忘的出书却仍大不易,恐怕要 八十年代中期才入佳境。1982 年夏威夷召开的 国际朱子大会,邀请了他和冯 友兰,那时允许 冯却不许梁出 国与会, 其实,梁是颇想去的。当时大家因怕 犯政治错误,对 他总有点敬而 远之的味道。 记 得一次北海聚 餐,我特意找他 合影时,一些人 都面露惊讶,但 很快便有好几 个年轻人也上 来和他一一合 影了,此情此景此意,今日读者大概是很难理解了。
谈及北海与书院,我记得在北海仿膳请饭甚多,当然都在房间里。 只一次很特殊,在对岸 临水的五龙亭上, 大概也是 1986 年, 波光湖 影,夕阳西下,大家围坐一、二圆桌,汤、庞好像 都在场,反正孙长江兄是参加了的,李中华、魏 常海诸兄当然也在。 记得孙与王守常、鲁军等 和我闹得最后,相互用碗赌白酒,一口干。 不记 得这次是否宴请傅伟勋兄, 如傅在就更热闹了。 当时真乃大好年月,痛饮畅叙,豪谈阔论,意气如虹,弄得相当之久,月上树梢方散。 这 次,我也喝得太多,醉醺醺地回家了。
这个“北海五龙亭上饮”早已消失得无影 无踪,却令我多次想起,并与陈与义的一首词 总联在一起:“忆昔午桥桥上饮, 坐中多是豪 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 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
“忆昔午桥桥上饮” 变成 “忆昔五龙亭上 饮”,虽没有杏花、吹笛和天明,但也闹得明月 来相照了。 而且,已不是“二十余年”,而是“三 十余年”了。 “古今多少事”也一一过去,汤、庞 和伟勋也已远去,确实是“此身虽在堪惊”。 何 况“此身”竟长留异域他乡,根本没有什么“三 更渔唱”之类的中国话语,更没有那种豪饮狂 谈了。 时日如流,只不知当时年轻的守常诸位 还能记起这些如烟似梦的琐细往事否?
附:改纂陈词,留作纪念:“忆昔五龙亭上 饮,座中多是豪英,波光湖影去无声,笑谈狂饮 里,新月又微明。 三十余年如一梦, 此身 虽在堪惊, 闲从小院赏初晴, 古今多少事,不 随时序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