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韦斯与贫民窟
导致委内瑞拉沦为饥荒国家的主要还是查韦斯.马杜罗的“极左”经济-社会政策。但这种“极左”不仅与古巴、朝鲜有别,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这里有个最直观的表现,那就是古巴、朝鲜都剥夺了民众的迁徙自由,实行驱逐滴端壬口、“不许贫民有窟”的政策。而查韦斯的委内瑞拉却相反,对贫民的“私搭乱建”采取几乎完全放任的态度。包括首都加拉加斯在内的委国大城市,在查韦斯时代的一个醒目特点,按一些学者的说法就是“更多的人,更多的贫民窟”。
与一般拉美大城市类似,加拉加斯以前也有贫民窟。与一般拉美左派类似,查韦斯在执政前也以抨击贫民窟这种“资本主义罪恶”著名。然而靠穷人选票上台的他在执政后,一方面允诺要给穷人盖更多的福利房,另一方面对穷人的“擅自占地”、“私搭乱建”行为给予了更多的宽容乃至支持。特别是“查韦斯通过土地改革,让擅自占地者有机会占领和解决任何未使用的土地。这引起了大多数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的骚动,因为这也意味着擅自占地者将大量创建贫民窟社区。”
于是,在查韦斯-马杜罗执政的20年中,大量贫困移民涌进首都。仅一个佩塔雷贫民社区就有60万到100万人口,约占整个加拉加斯市(主城区)人口的三分之一。查韦斯许诺的福利房对他们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正如一位贫民所言:“我相信查韦斯会让我们进入(福利)公寓。我只是不知道何时会发生这种情况,等待时间越来越长,我们就变得越来越困难。”
无数的“等待者”导致贫民窟的扩展速度在“玻利瓦尔主义”时代远高于过去的“资本主义”时代。40年前还是拉美最富裕最现代化城市的加拉加斯,如今成为一座庞大的穷人城市,贫民窟规模异常惊人。
国际著名贫民窟研究者、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迈克. 戴维斯根据2005年的数据,提出“全球30大巨型贫民窟”之说,30个之中,加拉加斯就占有两个:该市的解放者区有贫民窟人口200万,仅次于墨西哥城的尼扎-查尔科-伊兹塔区而居世界第二;而加拉加斯的苏克雷区,贫民窟人口60万,位居第20。如果考虑到加拉加斯的城市规模远小于墨西哥城,则加拉加斯的“贫民窟率”可能已是世界第一。
如今的加拉加斯,贫民窟已经从特定地区蔓延到全市,从城市外围与边沿地带进入市中心区乃至金融区。都市主干道旁、市区通往机场高速公路的阿维拉山隧道口上下四周,都被贫民的“非正规建筑”占满。很多高楼大厦、著名地标建筑周围都是贫民窟,甚至这些建筑本身,过去都是富人聚集的豪华场所,如今由于周边环境恶化,也日渐破败,乃至被贫困移民“擅自入住”,成了“垂直树立的贫民窟”。
著名的嘉法安斯金融中心大厦,位于加拉加斯市中心,楼高190米,45层,至今仍是委内瑞拉全国第二高楼,仅次于“中央公园双塔”,在整个拉美也是屈指可数的摩天大楼。
这座大楼楼顶设有直升机场,中腰部设有可供露天烧烤的花园平台,原是作为加拉加斯中央金融区“小华尔街”的核心建筑用的豪华大厦,还在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上获得过金狮奖。
它的业主是委国金融大鳄,人称“商界大卫王”的大卫. 布里伦堡,于是此楼也在首都有“大卫塔”的美称。大楼于1990年开建,1994年封顶后进行内部装修之际,委国遭遇金融危机,装修停顿。不久“穷人总统”查韦斯上台,大批贫民进入首都,21世纪初开始有贫民“擅自入住”,左派政府不仅听之任之,还开始给这座装修中的大厦提供水电,但只供水到22层。
结果贫民越来越多,最多时有一千多户、五千多人在此楼及附近配套的几座高楼中安了家,号称是“世界最高的贫民窟”。据说,这里住的都是查韦斯的“铁粉”,查韦斯去世时,大卫塔上曾经挂出覆盖塔楼的大标语“查韦斯永垂不朽”,其照片风靡传媒。
随着越来越多的市区“贫民窟化”,富人及中产阶层迁走,城区破败和社区恶质化日益严重,最突出的就是治安恶化、犯罪猖獗。查韦斯.马杜罗治下的20年,一项伟大贡献就是把加拉加斯这座拉美领先的现代化城市变成了世界犯罪之都,尤其是凶杀之都。在查韦斯上台前的1987年,该市每10万居民的凶杀率为19.1,而到2008年它已经飙升到130,即每1万人口中就有13人在这一年死于凶杀。
这个数值远高于拉美的其他“危险城市”如圣保罗、墨西哥城等,也远远超过了世界其他著名的高犯罪率城市,如南非的约翰内斯堡、美国的底特律等。正如西班牙文维基“加拉加斯”词条所称:“按杀人率计算,今天加拉加斯市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名单中排名第一。”2014年委内瑞拉经济崩溃后,政府已经不再发布关于犯罪率的统计,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感到,这个城市现在变得比2008年时更加危险。
“大卫塔”内的贫民之家
委内瑞拉与南非:现实的过错还是历史的后遗症?
查韦斯.马杜罗体制下的这种城市景观,在今天的世界上与南非废除种族隔离十多年后的“城市治理危机”最为相似。
正如我在《南非的启示》中提到的:祖马治下的约翰内斯堡等南非大城市,也是主城区如今充满了贫困黑人,昔日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和金融区、灯红酒绿的五星级酒店和高档消费场所如今几乎完全荒废,主要的摩天大楼都被大量无房的新移民(基本都是黑人)贫困户占据,脏乱差和治安恶化严重,很多高楼也成为“垂直树立的贫民窟”。
但是,尽管非国大的治理也很“左”,它与委内瑞拉还是有两大区别:
一是南非的这种状况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视为一种历史后遗症,即对此前几十年严酷的种族隔离制度的反弹和“报复”:民主化前,白人南非长期对黑人实行“流动劳工+黑人家园”体制,只让黑人进城打工,不让黑人在城安家(家属只能留守在乡下的“黑人家园”)。那时的白人大城市里尽是一片“高大上”而看不到贫民窟——即“不许贫民有窟”。民主化后一下子放开了管制,黑人大量涌入,白人自动迁移,高楼大厦便成了“树立的贫民窟”。但是委内瑞拉则不同,这个国家过去并无种族隔离制度,贫民有正常的迁徙自由,在查韦斯时代之前,加拉加斯城内就与许多拉美城市一样存在着贫民窟,但远不像现在那么多。
二是非国大的政策在种族方面自然是“黑人本位”,但在经济上基本还是鼓励市场经济的,所以富人和中产阶层从约堡主城区迁走后,就在北边的桑顿等地形成了新兴繁华地区——当然那里的富人就不是只有白人了。但是今天在马杜罗治下的富人和中产(极少数政治新贵可能例外)却走投无路,他们除了移民国外,在国内基本是“无处桃源可避秦”,加拉加斯自然也就只有一片萧条和脏乱差,而没有出现桑顿这样的新兴繁华地区。
所以,南非的“城市治理危机”虽然也有政策过左的因素,但对长期种族隔离制度的“报复”还是主要的。而委内瑞拉过去没有种族隔离问题,今天查韦斯-马杜罗的统治却比南非的非国大更“左”,这里的乱象确实主要是“极左”所造成,而且比南非更严重,应该是无疑的。
委内瑞拉与智利:同是“政治向左”,结果何以截然相反?
委内瑞拉的道路与同处拉美的智利左派道路也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早期查韦斯通过竞选击败“右派”而崛起,与推翻皮诺切特右翼军人专制后社会党在智利的掌权,都属于拉美当时“政治向左”的潮流。而查韦斯也始终把智利社会党的烈士阿连德与玻利瓦尔、格瓦拉、桑地诺等人并列,当成他倡导的“21世纪社会主义”或“拉美社会主义”的重要思想来源。
但是在其他方面两者差异又很突出:查韦斯在执政前的宪政政府时期曾热衷搞军事政变——尽管他并非以此上台,而智利社会党曾是军事政变的受害者,后来在民主化潮流推翻政变军人后民主选举上台。
大卫塔上的标语:“查韦斯永垂不朽”
上台之后,智利社会党在政治上坚持宪政民主,即便在为自己遭受的迫害索还公道的“转型正义”问题上也是坚持法治,不搞狭隘报复。而查韦斯上台前实际上并未受到迫害——搞军事政变失败坐牢应该说不属于此列,何况很快就被赦免,但上台后却渐渐背弃宪政原则并开始以威权打压反对派。
经济上,智利社会党沿袭市场化改革和自由化道路,在市场经济繁荣的基础上来搞社会保障。而查韦斯的反市场化和国家垄断倾向却越来越极端。其结果也是对比鲜明:智利成为近20年来拉美经济发展最成功的国家,如今已经加入高收入国家和发达国家行列。而发展条件原本比智利好得多的委内瑞拉,却经济崩溃、陷入饥荒。
这样的对比说明了什么?显然,如果说非国大的南非不同于查韦斯的委内瑞拉,那么如今的智利社会党这种“左派”更是不同于查韦斯的“极左”。
但是同样有“极左”之名,甚至政治上也互视为盟友,查韦斯的委内瑞拉与古巴、朝鲜又是一回事吗?
大年三十,恰逢立春,在此给大家拜年,愿冰雪消融,春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