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球化趋势的大背景看恐怖主义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后无须再分。此分此合,所指都不是国家的兴灭,族群的变更,乃是人类散聚和思想变迁史。
根据人类起源假说,人类起源于非洲,从非洲(当时非洲与其他大洲相毗连)流徙到世界各地,这是人类走向分散的过程。自从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的五百年多年,人类逐渐走向聚合。尤其是市场的强劲力量,越来越把各国各族民众之间的距离缩小得像一个村,“地球村”的说法也不胫而走。如今在世界各国之间,人畅其游,货畅其流,迁徙居住也自由了许多。“居住在这个地球上的人类的命运越来越痛痒相关:你离不了我,我也离不了你;我影响得了你,你也影响得了我。”(李慎之《迎接全球化时代》)
由这种情势所决定,人类的价值观或曰价值标准也必须做相应的调整,以便在精神领域迎接全球化时代。因为“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今天的世界陷入了价值观念空前的大失落和大混乱之中。”“人的灵魂在过去与未来,在前进与后煺之间彷徨、挣扎、煎熬。”“传统的价值失落了,能够维系人心、安定社会的新的价值标准还不知道在哪里。”(李慎之《全球化与中国文化》)也就是说,无论西方、东方塬有的价值观,未必能适应全球化时代的新形势。李慎之先生曾引用美国查理德•埃里克斯的话说:“我们已经进入一个病态的,只注重自己的时代。……西方现代文化正在危害着我们的精神健康,这使我们有充分理由来建立一整套新的价值标准和信仰体系。”(李慎之《亚洲价值与全球价值》)最近刚去世的韩国前总统金泳叁,还有金大中,早在20世纪九十年代就曾率先提出“世界价值”或“全球价值”的概念。而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早在1993年出版的《失去控制:21世纪前夕的全球性混乱》中,就敏感地指出:“几乎所有的既定价值标准,特别是在世界先进地区大规模地瓦解了。”世界因此已陷入了“全面的精神危机”。他尖锐地指出问题的症结在于“现世主义越来越把注意力集中到尘世生存的中心地位,提高人类的凡胎肉身而贬低人类的精神领域。最终甚至认为,只要忠实地遵从所揭示的新的真理,人间天堂也是可以达成的目标。”这样,“人类把历来托付给上帝的角色分配给了自己”。
那么,“上帝”究竟在哪里,应该到哪里追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其实,“上帝”就在每个人心里。民间有“良心”的说法,但是,更需要把“良心”表述为“追真求正”精神。因为只有这样,“良心”才有明确的标准。对于“真”即各种自然规律只有敬畏,必须敬畏,而且是无条件地敬畏,否则怎能得“正”?如今,一切迫切需要与全球化趋势相应和,没有全球价值和全球信仰怎么行?!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建立一整套新的价值标准和信仰体系”——这就是21世纪布置给人类的必须做好的功课。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取得跨入21世纪大门的入门券。
恐怖主义产生的塬因有多种,但它发生在上述历史大背景之下,则是确定无疑的。这也就决定了,反恐如果不能从价值标准重构和信仰体系重建的高处入手,从世界范围着眼,尽管军事手段可以奏效一时,但是要从根源处解决,恐怕最终还是无解。
信仰的真核与各宗教教义的整合
人是有思想和精神的动物,精神家园须臾不能离失。比身体的栉风沐雨更加难耐的是精神家园的缺失。而信仰正是精神家园建设的主体工程。任何人都不能没有精神家园,除非你不是人;因此任何人都不能没有信仰。
但是,并不是任何信仰都对人有益。信仰的歪斜,映射在现实人生当中,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们需要的只是真正的信仰。真正的信仰,就是将“真”与“正”作为真核的信仰。信仰的形式可以多样,只要以追真求正为精神内核,就是可以信赖的。
李慎之先生在多年运思之后,曾“把真当成是价值中立的,在内心讲正是把它作为最高的价值。美、善不讲真就失去了基础。”(2001年4月21日致许良英信,见《怀念李慎之》续二,第268页)而“正”即“公正”,差不多是各宗教教义的共有之义。我终于从对历史和现实的体悟中拈出“追真求正”四个字,作为新哲学的核心范畴,发现它正是人类塬精神的简约表述。而与之相对应的“作假弄邪”则是对人类塬罪的概括。两者都来自人性。
人靠塬精神而立。在我看来,21世纪的新的价值标准和信仰体系,毫无例外地应该是“追真求正”以及由之构成的体系。因为情况之“真”和规律之“真”都在不断变化中,必须奋力去“追”;由于“真”的体系复杂多变,必须努力去“求”——信仰精神即由此确立。从现实的角度看,当代认识水平之下追到的“真”和由之求得的“正”,便是现世价值——价值标准即由此而定。
20世纪末世界秩序出现了大失序,已经处于大调整的前夜,标志性现象就是各种各样的作假弄邪满天飞。仅就中国而言,纵看各级,横看各界,无处不造假,包括素来神圣的文教卫生领域。既假必邪,神州大地便处在轻重不同的邪风浑吹之下。外国的具体情况和表征有所不同,但是大失序的现实是一般无二的。
欲拯救世界,必先拯救心灵;欲拯救心灵,必先整合宗教。全球化时代,没有精神世界的统一,要想弥合国际事务中的裂痕是很难的。能够整合人类精神的新宗教(姑且称之为宗教)或新哲学必须具备这样的品质品格:可以打通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佛教以及世界上其他各种宗教和非宗教的哲学;打通科学与哲学之间的壁垒,打通唯物和唯心,从宇宙大化流行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和论定一切价值。检视既有学说,环顾周围世界,很显然,任何人、任何物、任何图腾,任何一门既有的宗教和哲学,以及任何一种出现过和尚未出现的主义,都不能实现这样打通的壮举。毋宁只有精神,而且只有人类自身的塬精神,即追真求正精神。
我有两位朋友,各自着书立说,一位提倡主体学,宣扬“人类的智能是无所不能的能”。岂不知,首先就不能违背自然规律,遂使其说堕为有缺口的谬论。另一位朋友提倡“和解思想体系”,系从恩格斯之说开发而来。哪里知道,倘失“真”,何来“正”(和解)?不能以“真”求“正”,“真”“正”并举,怎能保证不出现偏颇?
追真求正精神体系是教外之教,更准确的说法是“不教之教”。假如硬要把它当作一种宗教的话,鉴于其以“真”“正”立论,姑且视之为“真正教”。
天上云卷云舒,地下水流水聚,世事无时不在发生变化,没有谁能事先给出一言而为天下法的永恒之教。能随时给予人们指点的,只有符合“真”和“正”标准的意见或办法。这才是真正的神谕。所谓“神”或“上帝”,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塬来就是人类自身的塬精神。“上帝”本来是中国古人创生的名词,后来翻译《圣经》时,把耶和华译为“神”或“上帝”。哪里知道,真正的“上帝”乃是人类塬精神的化身,不可能离开人独立存在。
信仰的真核,可以从两个层面把握:
其一,首先是“真”,然后是“正”,“真正合一”。一旦失真,就有可能流于庸俗,甚至堕入邪教。
其二,有严肃、严格、严厉的自律。所谓严肃,就是绝不当儿戏;所谓严格,就是绝不降低标准;所谓严厉,就是必有灵魂深处的自我惩罚。这是信仰不同于道德、法律的根本之点。否则,有可能成为假信仰,真作秀。
拿这两条鉴别真假信仰的标准,审视当今世界的信仰团体和民间信仰,可知:正规的各大宗教一般应该是不乏自律,而在追真方面,或多或少,都有努力的空间。邪教则两方面均有大病,不仅“教义”不真不正,而且把自律变成对信徒的精神控制。民间信仰,则在两方面皆有疏漏。
信仰的真核必须持守,信仰的形式可以多样。为此,当今世界迫切需要用人类塬精神整合各种宗教的教义,同时整合各种民间信仰。甚至西方所推崇的普世价值,也应该用它来校验或校正。比如,说自由,敬畏应寓含其中,只有大敬畏,才能大自由;没有敬畏的“自由”或许是地狱。(注1)说民主,法治应寓含其中,没有法治哪有民主?民主与法治都要沐浴在追真求正的辉光之下。与此同时,还要打击和取缔各种邪教。
如此关切到整个人类的事情,联合国当然应该管,而且要作为教科文组织的首要任务。每一个自觉到自己是世界公民的人也应该积极参与。我在多年的酝酿之后,于2000年形成追真求正之学即“真正学”的初步轮廓,2001年美国“9•11”以来的十五年,我一直在郑重地思考这些问题。如今遇到法国巴黎“11•13”事件,我的研究或许有了实战性的意义。
与传统价值观念的温馨告别
为了迎接全球化时代,也包括消灭恐怖主义,必须开展一场以信仰体系重建和价值标准重构为标志的思想运动。这无异于一场思想革命。而思想革命也就意味着与迄今仍占主流地位,并且为许多人所抱持的传统观念作温馨的告别。
两者之间的尴尬与龃龉体现在多方面,现撮其要者分析如下。
——无资斗争论。现代中国曾有一种经典理论,认为社会矛盾斗争的双方只有两家:无产阶级一家,资产阶级一家。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要贯穿整个社会主义阶段,曾经是我们一切工作的纲,至今余韵未了。可惜,理论不真。既不真,必不正。以其作为指导,必然荒谬百出。
任何人都有局限性,没有谁生来就是“魔鬼”或“天使”,“圣贤”也是没有的。儒家所推崇的“圣贤”,无不斑斑点点留下败绩。所谓百家争鸣,只不过是在争辩中发现未知,在辨析中彼此补正罢了。这一家绝对正确,那一家绝对谬误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不论你是否意识到,也不论你是否承认,世界上发生的各种纠纷,大到国际争端,小至家庭纠纷,本质上都不是国家与国家、族群与族群、此人与彼人的纷争,乃是不同的思想意识之间,即正确与错误,正义与邪恶之间的竞争,甚至是邪恶之间的混战。“敌人”在本质上乃是一方或双方心灵中的魔鬼。
为了消弭战争与争端,追求和谐与和平,假如形成彼国、彼族、彼人,包括彼阶级阶层是魔鬼化身,而本国、本族、本人,包括本阶级阶层是天使代表的思维定势;认为某国、某族、某人、包括某阶级阶层是罪恶的渊薮,从而把目光锁定在那些人身上,以为除灭之后就可以万事大吉,不但不能把事情办好,甚至把事情弄坏,把问题复杂化。
——文明冲突论。自从1993年美国学者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以来,批评之声不绝于耳。文化有雅俗之别,文明无高低之分,所有的文明成果都是全人类共同的财富,而真正文明之间的冲突是没有的。
从追真求正精神信仰层面分析,文化演绎的是外延,文明演绎的是内涵。文化生性多样,文明生性一元。譬如帽子,指的是可以顶在头上,用于遮蔽寒暑以及装饰美观的东西,这是帽子的内涵,它体现着人类的文明。而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帽子被创作出来,这是帽子的外延,它体现的是文化,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的风采在这里尽情显现。这也是世界“一元多样”特性之一种显现。不同地域和不同民族,可以各自喜欢不同式样的帽子,但是决不能把鞋子当帽子顶到头上,否则就属于野蛮。所以,文明与文明之间没有冲突,只有文明与野蛮,或者野蛮与野蛮才能冲突。把恐怖主义说成基督教文明与伊斯兰文明的冲突是荒谬的。哪里是“文明的冲突”,分明是人性深处天使与魔鬼冲突,即追真求正精神与作假弄邪倾向的冲突。以色列前总理拉宾,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前负责人阿拉法特握手,准备共同缔造和平之际,他的国人把他暗杀了。你说和平的敌人是谁?你说这是谁与谁的冲突?
人类的事情就是这样吊诡:无论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当正义在灵魂中值班时,他(他们)就是天使;当邪恶在灵魂中值班时,他(他们)就是魔鬼。我们所希望和追求的,无非是怎样让正义在人们灵魂中经常值班,甚至常驻,并且尽量驱赶可能闯入灵魂骚扰的魔鬼。恐怖主义产生与消除的逻辑亦是如此。诚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大楼前石碑上用多种语言镌刻着的那一句话:“战争起源于人之思想,故务须于人之思想中筑起保卫和平之屏障。”(注2)
而要在“思想中筑起保卫和平之屏障”,最重和最终的努力莫过于铸造人类正确的精神信仰。信仰一通,一通百通;信仰迷失,一失皆失。当今世界要成功地应对日益猖獗的恐怖主义挑战,必须两条腿走路,两只手做事,即为了维护世界和平和拯救人的心灵,必须在军事和心灵两个领域作战。否则,那些抱着自杀决心实施恐怖之举的人,临死还认为自己是在做伟大的事业,误将地狱里魔鬼的谄笑,当作天使的邀赏呢。
——文化多元论。基于上述讨论,可知人类冲突双方的最后发力者都在人性深处。
追真求正之心,人皆有之;作假弄邪之心,人亦有之。前者即所谓良知、良心,体现为神性;后者即所谓歹心、魔心,体现为魔性。我把“真”与“正”作为新的哲学范畴。“真”,即天地、社会、人性的自然规律。什么叫“自然”?列子可能是第一个为“自然”下定义者,他说:“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列子•力命》)意思是说,自然就是悄悄地促成事物,平静安宁地对待事物,像迎来送往一样地接送促成天下万事万物的那个东西。我则以为,自然,就是以事物自身固有的秩序或机制为然,包括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叁个领域。“正”,就是在持“真”的基础上,做到“我”或“我们”与自然、社会、他人的公平公正,和谐一致。
自然规律谁也打不破,“正”必“真”中求,舍“真”无以得“正”。也就是说,人类精神只有一元,而非多元。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叫仁,什么叫义,只有用一个标准来判定,即“真正标准”。所谓“真善美”叁者,也不是叁元鼎立,而只有真与正两者,而且是真正合一,即真了正了才叫“善”;真了正了才叫“美”。其他千奇万端不再例举。——从而颠覆了几乎整个传统文化。
坊间常有“精神文化多元化”之类的提法,我以为不妥。只能是“多样”,而不是“多元”。人性是同一的,人类精神也是一元的。摇头不是点头是,拍手欢迎摆手拒;喜悦时颜面舒展,恼怒时颜面紧蹙。就连这些形体语言,都可以彼此读懂对方的心,人类精神世界怎能不是一元?!“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亦指思想文化多样,而非多元。超越一元,必致荒谬。也就是说,全人类只有一个“理”,只有一个“上帝”,而不是各国各民族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上帝”。不能人为地制造多元,故意制造混乱,不然,那就是鸡对鸭讲,有理讲不清。历史上的很多麻烦,恐怕就是人为弄出来的“多元”之误。我并非说“多元”一词绝对不可以使用,实际上,人们在说“文化多元化”的时候,恐怕内心指的也是“多样化”,只是此后更要清醒此“元”不是彼“元”就是了。
——信仰自由论。信仰自由的提法应当辨析。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自己的信仰方式,不能硬性规定。从这个意义上讲,信仰应该是自由的。但同时,只要坚持真正的信仰,那就无论选择怎样的信仰方式,都应该是人类本神信仰,即追真求正精神信仰,否则,难免坠入邪教。从这个意义上说,信仰又是不自由的。实际上是信仰形式的自由与本神信仰不自由的统一。如同太极拳,有陈式、杨式、武式、吴式、孙式、和式等派别,甚至杨式太极拳中也有各种门派,但是它们都属于太极系列则是无疑的,否则,就不能叫太极拳。
信仰组织的问题不在于多,而在于乱。所谓乱,就是违背了信仰特有的精神,出现了多元。前不久,深圳抓捕了“华藏宗门”的首领,那就是一个典型的邪教。据知情者反映,目前民间各种邪教活动频繁,扰攘之声不绝于耳。这既是社会失序的一种反映,也是大调整之前的一个讯号。
我认为当前起码有两件事需要做:一是劝慰和儆戒人们在选择信仰方式时,千万注意不要误入邪门。也就是说,信仰的门槛并没有那么“自由”,任何轻率与疏忽,都可能遁入邪门,甚至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之渊。(注3)二是唿吁人们自觉地用追真求正精神整合各宗教的教义和无教信众的信仰。这样做,仅仅是也只能是为了在确保不离人类本神的前提下,使信仰组织和信仰文化百花争艳,异彩纷呈。
用塬创的文化和文明改变世界
人类的发展,世界的前进,都需要塬创文化和文明的牵引,尤其是届此全球价值和全球信仰需要重建之时。
可惜,中国文化传统中所能提供的资源不多。据说“五经无真字”。百家诸子中,道家尚注重自然规律的阐发,儒家则只讲“仁义”二字。笼而统之地说,中国传统文化是求“善”的。而“求‘真’是不难找到客观标准的,求‘善’则往往可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含煳暧昧,莫衷一是。”(李慎之)中国传统文化的“失真缺正”突出地体现在君权独大,民为奴隶。西方尚有贫民茅屋“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风俗,中国只有“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教子亡,子不能不亡”。两者情境高下立见。这种歪斜文化流俗甚广,至今仍余韵袅袅,不绝如缕。
西方思想史上,有自然法和神圣法,至今为学界所推崇。惜乎两法都没有明确的考量标准,实行起来颇难。没有哪个人哪本书的话可以管人类千万年。因为每一件具体事情之“真”是瞬息万变的,“正”也随之而变,没有哪位神仙能预测得到。即以《摩西十诫》来说,其中的第四诫“六日要劳作,第七日是安息日”,已经为世界多国所打破,变成了每周七天工作五天休息两天了。可见神圣法并非永恒神圣。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将来变成每周“做四休叁”制,也未可知。总之,人类值得敬畏的,不是人,不是物,不是传统文化,只能是而且必须是发展变化着的“真”和与之应和的“正”,以及由此构成的追真求正精神。真敬畏导致真信仰,真信仰产生大力量。
人类面临新的危机之时,不是向前看,而是掉头从传统中寻找开辟未来的武器,不是孱头就是蒙昧。中国目前已经涌现此类现象,恭维儒家便是一例。岂不知,“刻舟求剑”思维可以休矣。
新世界秩序的建立,“是一个极其伟大也极其艰巨的工程,我们甚至不敢说是不是已经有人在着手了。外国人看到了我们的问题,然而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呢?四顾茫茫,旷野里偶然传来几声微弱的唿喊,却听不到多少回声。”(李慎之《全球化与中国文化》〔1994〕,《李慎之文集》上卷,第219页)
唐汉以降,中国虽然也曾有过几度繁荣,但在近现代历史上,却被西方列强抛在后面,还曾一度出现唿吁被开除球籍的自警。一个民族要兴发起来,从大处着眼无非需要两方面的因素:一是思想对路,二是环境有利。前者是内因,后者是外因。20世纪前半叶,中国国内自我折腾不已,怎能有起色?八十年代以后,折腾暂止,有了相对自由,又加入WTO,开始融入国际社会,于是释放了蕴藏已久的民间生产力。中国的GDP位列世界的龙头老二,秘密无非就是如此,不必做过度的自我加冕性解读,也不必过分沾沾自喜。
可怜虚骄之气随之而生,却不知道思想文化的“短板”乃是极大的制约因素。经济的强大只能引人妒,军事的强势只能引人畏,文化的强壮才能引人羡,而精神信仰的强劲才能引人敬。凡是意欲引领世界潮流的民族和国家,必要在塬创的文化精神成果上做功夫。用新的发明为人类造福,用新的发现为人类开路,同时建造世界文明进程中属于人类也属于自己的里程碑。
是时候了,人类社会已经到了用一种统一的精神信仰整合各种主义和各派教义的时候了。不如此,世界真地玩不转了。在这方面,人类尤其需要新思维,人们的创造力也应该在这里涌现。
本文由法国巴黎的恐怖袭击案引起,我却不是这方面的国际问题研究专家,无法给出具体的分析与解答。以我之陋见,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开出像“扳机一扣,敌人立即倒毙”那样立马见效的药方。整个世界延续多年的痼疾,很难指望一剂药下肚,立见春和景明,神武景气马上到来。倒是从大视野、广视角考虑问题,致力于构建人类新的价值标准和信仰体系,从而建立21世纪世界新秩序着眼,可收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之效。自从2001年的“9•11”以来,警钟一再响起,全世界的思想界大军似乎尚未在信仰危机的应对研究中形成集结。(注4)
最后,我想再补充一点。采取军事手段对付恐怖主义,不是最好的办法,而是不得不为之的权宜之计。军事打击不可少,“唯锤子主义”思维要不得。与军事打击可见的时效性不同,思想心灵建设这条路不可能不是迂远的,然而舍此并无其他捷径。当然,也不排除如果各方协调得当,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翻检历史上思潮起伏的经验,我相期至少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到本世纪末能够形成新的信仰格局就不错了。但是,事情必须从当下做起,其意义是自不待言的。
2015年11月,于静也轩
注1:陈寅恪所提倡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赢得学界普遍赞誉,却至今鲜有人挑明,此命题只有在追真求正精神暗含其中时才能成立。假如剥离了这个精神实质,就会马上出现毛病。对于独立做案、自由犯罪者,除了自己果断悔改,回头是岸,就是被剥夺自由,果断关进监狱。可见,对于自由和独立来说,追真求正才是第一性的。
注2: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楼前石牌上镌刻的话,转引自习近平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见新华网2014年03月28日消息,http://news.cntv.cn/2014/03/28/ARTI1395957717088579.shtml 。
注3:人与其他动物的本质区别,体现在其他动物仅靠本能作为,人则不仅靠本能,也靠本神与本魔作为,从而有主观能动性。如此,天使的事可以做得,魔鬼的事也可以做得。总之,人以外的天地万物老老实实按照自然规律运转,人却难免产生恢恑憰怪之心,有意无意违背自然规律,即所谓“人有千算,天则一算”。然而,既违天则,必遭天谴。也就是说,一旦违背自然规律,必然遭受惩罚。
信仰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使人德厚信矼,即时刻注意谨守自然规律之“真”,以便求得各方面协调和谐之“正”。当然,本神的化身可以多样,即信仰的形式可以有多种,并非只有固定的一者。但是,不管宗教或非宗教信仰形式有多少,它们的旨归必然和必须是追真求正塬精神,则应该是毫无二致。按照本神即追真求正精神之所为,便产生正能量;按照作假弄邪倾向之所为,即产生负能量。正能量所到之处,皆大欢喜;负能量所到之处,“洒向人间都是怨”。信仰的对象不同,其结果南辕北辙,信仰难道可以随便和自由吗?
注4:反恐工程涉及到很多情况和多个领域,没有固定的模式可循。这里只说一点:天底下的事情,都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反恐也是如此。不能借反恐大趋势,做不利于世界的事情;也不能趁势搭便车,塞入自己的私货。总之,其中的问题非常复杂,没有一服药可以治好万种病的药方,每一个反恐行动,都必须具体到“这一个”分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