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写下这个题目,已是热泪盈眶。埋在心中许久的话,像泉水般涌动着,通过电脑的键盘,涌了出来。
今晨传来二冬去世的消息,虽在意料之中,仍然想抗拒它。一个跟随我二十五年的、精力超常充沛的、值得信赖的、前途未可限量的学者,难道就这样永远地走了吗?实在是太可惜了!
前些天我去医院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接近弥留之际。当麻药的药力过去以后,他将两臂直直地伸向天空,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那是在向亲人们呼唤告别吗?是在推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吗?我想都不是的。凭我跟他相处二十五年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是一个刚毅的人,他仍旧怀着强烈的求生欲望,那动作一定是在推开死神,一定是正在从死亡的漩涡里挣扎着走上岸边。那情景几天来萦绕在我的眼前,随时提醒我,已经快到跟他永诀的时刻了。前几天我翻阅旧相册,看到十年前他在黄崖关长城上的一张单人照,身子斜依在城墙上,微微地有点胡须,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前方。我这才突然觉得他是多么潇洒,潇洒得像电影演员。这张照片是半年前一位同行的朋友找出来给我的,我忘记送给二冬了,一直压在我这里。他是不会见到这照片了。也好,我愿意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永远是这样的形象。
他跟我在一起的二十五年,正好是他生命的一半。1981年他来北大进修的时候才二十四岁,他那高高的身材、黑里透红的面孔,以及炯炯有神的两只大眼睛,处处都透露出聪明和毅力。我看出来了,这是一个要将自己投入学术之中的年轻的生命。我觉得自己跟他有缘,我相信我们能够相处得很好。果然,我们互相帮助,互相合作,我为他修改论文,他为我核对资料,偶尔也很礼貌地向我提出批评的意见。每当我出国的时候,总是他到机场送我,挥手告别之际,总使我有一种吉祥之感;我回国的时候,总是他到机场接我,下了飞机,走进行李大厅,总能看到门外翘首以待的二冬的面孔,那是很让我感到温暖和放心的。我两次搬家,都是他帮助我整理书籍,从旧家的书架上取下来,再放到新家的书架上去,一套《丛书集成》初编有四千册,哪本书挨着哪本书,经他的手整理以后,一点都不会错。我和家人在国外任教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一年,便索性请他住到我的家里替我看家。我们也曾一起外出,去敦煌,去济南,去青岛,去新加坡,不管到哪里,有他,我就放心了。
二冬是运动员,他在母校的跳高纪录保持了多年。在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学者中,这样的人不多。我虽然没有见过他跳高,但我最清楚地看到了他如何攀登学术的高峰。眼看着二冬在学术上突飞猛进,虽然很少当面夸奖他,但背后常常向人推荐他的成绩,并为他寻找新的机会。他在学术上成熟了,已经取得可喜的成绩。我知道他还有更多的计划,而且已经为实现这些计划积累了不少资料。他的眼光,他的学识,都已达到使他进入前沿的地步。眼看着就要开始冲刺,可惜他倒下了!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惋惜哀悼之余,转而想到二冬在普通的教师岗位上,以自己的生命创造了一项纪录,在人生的标杆上刻下了一个带有标志性的高度。他的生命结束了,但他那种默默奉献的精神,他那种敬业的态度,他卓越的学术成果,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篇悼念文字写到这里,不想继续下去了。26日将举行二冬的遗体告别仪式,我为他写了一副挽联:
细柳春风,此日护君归后土;
明窗朗月,何人伴我话唐诗。
谨以这副挽联,寄托我对二冬这位清正刚毅的好人无尽的悼念之情!
2006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