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朱季黄先生献身文博事业座谈会,我首先想到季黄先生的为人。在我的心目中,他是高雅而又朴实的学者,在朴实的言语中渗透着高雅的气质,在庄严的仪表下透露出亲切的表情。他那挺拔的身躯,配上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很整洁、合身、得体的衣着,带着浓厚的书卷气,让人肃然起敬。
季黄先生在文博领域的造诣和贡献,在座的许多专家都比我清楚。他是学术界公认的大师,是国宝级的人物。他善于将文物与典籍结合起来进行考证研究,他不仅熟悉文物,而且有很深的文献功底和渊博的历史知识,所以才能左右逢源。重温他的《清宫退食录》,我们可以明白,如果不是数十年出入于故宫,与清宫的档案、文物朝夕为伴,是写不出这样的书来的;如果不是熟读各种文化典籍,也是写不出来的。他在清代文物鉴定方面的突出贡献,与他对清史和清朝档案的深入研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跟季黄先生相识很晚,那是在 1998 年北大百年校庆期间举行的汉学研究国际会议上,那次会议有来自 17 个国家和地区的第一流学者参加。会议期间的一天晚上,我们请季黄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演出北昆《单刀会》。他扮演的关公,在豪放中带几分儒雅,一招一式都很讲究,再加上他那苍劲的嗓音,感动了许多听众。那次见面时我们就大学中文系学生学习和写作古典诗词,进行了一番谈话,他很重视对青年学生进行传统文化的教育,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1999 年我进入中央文史馆以后,跟季黄先生的接触多了起来,对他的尊敬也与日俱增。在一次讨论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创新的座谈会上,他强调不能把创新跟继承对立起来,没有继承就无从创新。会后我仔细揣摩他所临摹的韩 《五牛图》,以及他那苍劲古朴的书法作品,觉得他不仅尊重我们民族的文化传统,而且是优秀民族文化的承传者。
2003 年初,季黄先生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声音沙哑,但他坦然面对,还是照旧上班,不辍笔耕,照旧参加中央文史馆的活动。在那年党中央和国务院召开的元宵招待会上我见到他,他依旧是那样的潇洒。当问起他的嗓音时,他只是淡淡地回答说:前些时候说话多了,累的。在此后不久文史馆举办的笔会上,他依然兴致勃勃地写下好几幅工整的楷书作品,他那聚精会神的表情,至今仍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他写完字以后,小心地收拾毛笔的情形,也让我感到老一辈学者对文具珍惜的态度,这其实是对文化的一种尊重。
季黄先生不仅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文博事业,而且把自己祖上传下来的价值连城的文物和善本古籍无私地捐献出来,这已成为文博界的美谈。他说这些东西捐献给国家,可以得到更妥善的保存,也可以供更多的人研究,他“感到轻松了”。这样一句平淡的话,显示了极其高尚的精神。
我敬仰他的学问,更敬仰他无私的奉献精神。季黄先生的住房很狭窄,但他从来不愿意为这样的私事麻烦公家。当文史馆的老馆员许麟庐先生提醒我,应该为他调整住房时,我立即向有关领导反映,但他本人却断然拒绝了,并强调换房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他直到临终还住在几间小平房里,让人在痛惜之余更增加了对他的敬意。在他的心里,公和私分得很清楚,为了私事他不肯麻烦别人,更不肯麻烦公家。在他那里只有贡献没有索取。他为我们做出了大公无私的榜样。
季黄先生病重住进 309 医院以后,我曾前往探视。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很衰弱,我预感到这是我们的永诀,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像他这样的大师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出现一位,真不舍得他就这样与世长辞!但他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现在我们隆重地纪念他,共同回忆他的事迹,赞扬他的贡献,用他的精神激励大家,我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