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君子一直是中华民族的理想人格。
司马光曰:“德胜才谓之君子”。君子德才兼备,他们的道德力量足以保证他们才适其用,用当其所。换言之,君子为善不为恶,有才更有德。
但君子难当,这不仅因为君子的德才水平难以企及,更因为君子的德才易于招损惹祸。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凡君子,无不处心善良,待人以宽,律己以严,是慈悲谦和的善人、好人;无不行事忠实,因肯干而能干,因多劳而多能,是出类拔萃的能人、强人;无不直道御己,言其当言,行其当行,是光明磊落的正人、直人。与之相反,小人或是歹毒残忍的恶人、坏人,或是巧言令色的佞人、谗人,或是阴险狡诈的奸人、邪人,无不恃智以为非,挟才以为奸,弄权以为私,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没有底线,不讲良心。正缘于此,君子可亲,小人可怕。人们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
然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德性上的天壤之别,并没有给君子与小人的命运带来相应的差异,反而常常是截然相反的结局。
君子“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心有所正,言有所规,行有所止,名不苟得,利不苟取,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所求者禄位,所好者财货,所贪者权色,结党营私,朋比为奸,无恶不作,无所不为。故此,君子量大,小人胆大;君子不争,小人不让;君子正派,小人阴险;君子容人,小人害人。君子与小人讲道德,小人与君子耍无耻;君子与小人比才干,小人与君子玩阴谋;君子与小人论奉献,小人与君子拼宠幸,其结果往往是 “君子斗不过小人”。
不过,君子“斗不过小人”,并非君子的智慧不够或才能不济,而是君子淡泊名利的情怀和与人为善的德性使然。德性成就了君子,也规制了君子。正所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高尚的君子总是以良知砥砺自己,“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说实话,用实劲,干实事,出实效,大都是真理所在、美德所在、功绩所在、人心所在。卑鄙的小人总是用舌头成就自己,工于心计,精于算计,巧言如簧,见风使舵,谄媚主子,谮害同僚,嫉人之才,贪人之功,污人之德,成人之恶,大都是阴谋所在、祸害所在。一旦君子与小人同处,君子往往因小人的忌恨而遭殃,小人常常因君子的包容而安身;君子往往忠直犯颜,小人常常柔佞逢迎;君子往往择明主而仕,小人常常唯禄位是从;君子往往因功高而震主,小人常常因巧言而获宠。“劣币驱逐良币”因而司空见惯,小人得志、君子失势成为常态。
也许,君子天生就是为了承受天下苦难而来。他们“忧道不忧贫”,“富贵不能淫”;他们“谋国不谋身”,“威武不能屈”;他们“重义不重利”,“贫贱不能移”。他们时时为国家的忧患焦虑,但往往报国无门;他们常常为民生的艰辛痛苦,但往往爱民无路。他们求之甚勤,得之甚寡,悒悒不乐,郁郁寡欢,有泪不轻弹,有苦说不出。小人随心所欲,自私自利,没有必说必不说之言,没有必做必不做之事,没有必亲必不亲之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每每有不择手段的快意、不出所料的开心、不劳而获的惊喜,德薄而位尊,才浅而宠厚,功小而赏大,他们往往心想事成,无所顾忌,乐不可支。正是如此忧喜两重天的情绪,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君子不长命,小人活千年”。
大抵深受这种君子多舛、小人多幸的错乱世态触动,孔子感叹 “君子有不幸而无有幸,小人有幸而无不幸”。司马迁也对善无善报、恶无恶报的天道困惑不解,不明白为何伯夷、叔齐仁德高洁却饿死,颜回仁义好学却早亡,盗跖凶狠残暴却长寿?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违法犯禁却能终身享乐,有些人谨小慎微却频遭灾祸?“孔子之叹”和“司马迁之惑”都对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美好愿望与期许提出了质疑,但同时也引出了一个十分凝重而深刻的话题:古往今来,缘何很多人宁愿做个惨淡的君子,也不愿做个幸运幸福的小人?
古语云:“君子乐得做君子”。是不是,君子惟有做君子,才坦荡心安?君子只要做君子,就无惧一切邪恶与黑暗?君子执意做君子,缘于让天下变美好的理想、追求和情怀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