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明:2015年教师节有感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213 次 更新时间:2015-09-12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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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嘉明 (进入专栏)  

早晨打开微信,看到一位来自欧洲的学生写道:“祝嘉明老师节日快乐!”我不解,问:“什么节日?”答:“教师节啊。” 噢,“明白了,谢谢。”后来,陆续收到更多学生的问候。

之后我去散步,一路在想我的教师生涯。1984年,我开始给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的硕士生上“工业经济学”,1988年正式成为硕士生导师。之后再次成为老师,已经是2003年。那一年,我离开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任教于维也纳大学直至2014年。前年起,开始在台湾大学教书。

从2003年秋季学期至今,12个年头,24个学期。在维也纳大学有一门本科生课,平均是50名学生;一门研究生课,包括旁听生平均20名学生。台湾大学只有一门研究生课,包括旁听生平均30名学生。保守的计算,总计教授的学生大约在千人左右。在维也纳大学,以奥地利学生为主,还有欧盟国家和国际交换生。在台湾大学,以台湾学生为主,也有相当比例的大陆同学。在过去20多个学期中,教学范围是经济学和中国经济,但是,几乎很少有完全重复的课程。也就是说,总计教授过30门以上的不同课程。

在维也纳大学和台湾大学的12个寒暑,我的体会和感受很深:

真正的大学是庄严的。维也纳大学创建于1365年。那时的中国还在蒙古人的元朝。维也纳大学的校训是“自由研究和以研究为基础的教育”(Freedom of Research andResearch-Based Education)。维也纳大学的主楼大厅里有一面墙,褐红色的大理石上刻写着自1365年至今的所有校长的姓名和任期;旁边是维也纳大学历史上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照片。我所敬仰的熊彼特、维特根斯坦、薛定鄂、弗洛伊德、波普尔都和这所大学有着连接。

台湾大学则承袭了中国自民国以降的科学和民主的传统,第一任校长傅斯年集学养和人品于一身。只要是没到过台大的朋友来看我,我都会领他们去看纪念傅斯年的“傅钟”,还有傅斯年那段崇尚“思考”的语录。不论在维也纳大学还是台湾大学,我会时时面对由历史塑造的大学,由大学记录的历史。在现代社会,大学的作用甚至超过政府、市场和企业。

真正的课堂是神圣的。教师的基本传播单位是课堂,是教室。所谓神圣,就是敬畏,对真理和知识的敬畏。在这两所大学,你不会感到权力和财富傲慢,只有权力和财富的谦卑。课堂所接受的是老师的真才实学,是学生对课程内容的认可,是老师和学生,学生和学生的思想互动。发达国家的历史和越来越多的新兴市场国家证明,在初等和中等教育普及之后,大学教育最终决定国民素质和创造力,所以大学应该是知识精英的集结地。自然,优秀的老师吸引优秀的学生,优秀的学生成全优秀的老师。

真正的老师是充满良知的。在这两所大学,教师享受充分的自由和民主,学校不干涉教学。所以,教师的良知就是大学的基础。良知内涵广泛,最重要的崇尚知识,追求正义和维护真理。这也是为人师表的核心所在。1930年代,与维也纳大学不可分割的维也纳学派试图通过系统的科学理性,结束“无意义的形而上学”。无论历史如何评价这个奥地利学派,但是,他们无疑是一个以良知和科学为基础的的团体。不仅维也纳大学,西方知名大学都在不同领域创建过不同的学派。在经济学领域,就有剑桥学派,芝加哥学派,等等。只有大学教师能以科学和学问本身为目的,大学才会成长和发展。如果老师的良知遭到压制和破坏,大学一定会堕落。

我今年65岁,本该彻底退休。但是,还是接受了台湾大学自今年秋季至2017年春季为期两年的客座教授聘书。与此同时,我还担任台湾逢甲大学为期一年的讲座教授。对我来说,这样的决定并非那么容易。因为我从来认为,一位好的老师,不仅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更重要的是要对所讲授的课程有激情。为此,我需要讲授新的课题,挑战自己和刺激激情。所以,似乎每周三至四个小时的课程,工作量不大,但是,为提出新的思想、框架,阅读相关文献所花费的时间不会少于从早到晚的三至四个整天。继续教书,是希望还能为这个时代,为台湾和大陆的孩子们的成长有所贡献,如此而已。新学期的台湾大学课程是“货币、资本和空间”,逢甲大学是“互联网金融”。我期望自己能讲好。

今天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最深沉的国力是思想”,提出“教育是终极财富”。说的好。在上个世纪,中国精英提出和实践了不同的救国方案。其实,教育是基础,没有好的教育,愚昧就会横行,道德就会衰败,就会远离科学,创新就会处于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的境地。在当今世界上,很多国家,因为坚持教育立国,尽管GDP总量有限,却实现了可持续发展,做到国泰民安。这是值得学习的模式。在教育体系中,大学实在重要,即使中小学的教师也来自大学。

在过去的26年间,虽有颠沛流离,但是毕竟有十余年在维也纳大学和台湾大学教书的校园日子。自食其力,心安理得。如果说,奥地利和台湾都是自由的天地,那么,在维也纳大学和台湾大学则是自由的中心。学生是自由的,教师是自由的,读书是自由的,教书是自由的。所以,我是幸运的,充满感恩之心。

我有一个很久的愿望,如果有一天我能“落叶归根”,就办一个小小的“私塾”,更确切地是一个小小的“义学”,继续作老师,“有教无类”,将一生所学和所经历的,与大家共享。多少年来,老朋友都称呼我“嘉明”,新朋友和年轻朋友则叫我“朱老师”。“嘉明”称呼亲切,“朱老师”包含一种敬重,这两个称呼我都是喜欢的。

写于2015年9月10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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