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时代”的概念得到前所未有的普及，进入不同的领域，有了《时代》杂志，时代广场，还有了“凯恩斯时代”、“原子能时代”、“冷战时代”。但是，直到“IT时代”、互联网时代”到来，启动了人类从工业时代开始向信息时代和数字时代的转型，意味着一个真正的新时代开始。这是信息时代和数字时代改变了人类的思想范式、科学技术模式，以及经济和社会生活方式。

历史上多次发生过的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人类只能处于被动状态，例如从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或者从农耕时代到工业时代。现在，从工业时代到信息数字时代的转型，人类已经具备参与、影响和改变的能力。在已经开始的大转型时代，引入大设计和大实验，以期实现更为恢弘的大转型。

一、大转型：特征、原因和解决模式

匈牙利经济学家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1886 ? 1964）是“大转型” 概念的提出者。波兰尼在1944年出版了一本著作《大转型》，该书的副标题是“我们时代政治和经济的起源”。全书的核心内容是在宏观经济史的背景下，阐述市场对社会的脱嵌和社会自发的方向运动的关系，最终是市场经济如何导致市场社会。如今，近八十年过去，人类需要思考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的政治和经济的起源，这个社会转型的结构性和制度性原因。

第一，大转型的基本特征。

大转型并非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常态。如果将大转型特征加以归纳，至少包括这些特征：

（1）大转型发生，不是单一和简单原因，而是多重历史性原因集合的结果。

（2）大转型的周期，是长周期，跨世代。

（3）大转型的过程，具有强烈的颠覆性，发生近似的物理学共振和共鸣，以及化学性的化合反应、分解反应和置换反应。

（4）大转型可以超越地理空间限制，其超域性导致不可避免的全球化影响和改变。

（5）大转型的结果，体系为基于解构的重构。

如果以上关于大转型的特征成立，特别是以颠覆，共振和重构为标准，人类历史上存在以下三次大转型：

第一次是轴心时代的大转型。时间是公元前5世纪前后，区域是分布在北纬30度的古希腊、古犹太区域、古印度和古代中国。这是一次人类文明从静态到动态，改变内在动力的转型。奠定了人类未来的思想体系基础，展现对未来社会的最广义的制度安排。[2] 第二次是文艺复兴时代的大转型。文艺复兴时代发生在14世纪? 17世纪，顶峰是16世纪。发源地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文艺复兴结束了中世纪，开创了近现代社会。第三次是工业革命开启的工业时代的大转型。时间自18世纪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工业革命始于英国，完成于北美，之后蔓延到世界其他区域。

如果重新审视已经发生的历史大转型，还会发现：新的大转型是以之前大转型的影响消失殆尽为前提，每次大转型都包含了以往大转型的因素和影响，是历次大转型的叠加。

第二，大转型的基本原因。

（1）气候和自然突变。例如，造成世界性的17世纪危机就是小冰川时代的来临，在西方发生了英国的光荣革命，在东方发生了中国明朝的覆灭。现在的温室效应造成了冰川消失、海平面上升、气候带北移和气候异常，给人类社会带来深远影响。气候和自然的突变都是大转型最重要的诱因。

（2）思想运动。例如18世纪以英国和法国为中心的启蒙运动，之后发生在德国的狂飙运动。

（3）创新规模。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1883 ? 1950）所说的创造性破坏突破传统经济社会的框架，会促使经济活动和社会组织的急剧演变。

（4）危机长时间的积累和积聚，导致裂变和失控。

第三，人类处理大转型的基本手段。

（1）观念革命手段。整个人类大转型历史全是由观念革命先导的。20世纪初产生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开启了科学观念革命，影响了整个20世纪的科技发展方向。

（2）技术革命。例如，电动机替代内燃机的动力革命、以核电发展为代表的能源革命。

（3）社会革命。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欧文合作社，巴黎公社，以及各类共产主义实践，包括中国文化大革命。其中，1970年代智利总统阿连德（Salvador Guillermo Allende Gossens，1908 ? 1973）主导的基于“控制论”的社会实验具有深远意义。[3]

（4）战争。战争是一种最快、最剧烈的应对手段。例如，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等。

总的来说，迄今为止人类选择所有传统的应对大转型的手段，都是成本高于收益。应对每次大转型所付出的人类最大的代价就是生命和财富。

二、21世纪：超级大转型

现在人类正在进入21世纪超级大转型。这是因为这次大转型的规模设计80亿人口，空前复杂，存在触发人类总危机的危险。“我们的未来不是再经历进化，而是要经历爆炸”。[4]

第一，21世纪超级大转型的特定背景。

（1）生态环境的改变。最大的威胁来温室效应，不是伪命题，全球的冰川正在加速消融。2022年3月，已经发生南北两极异常升温的情况。[5]地球气候变化问题，很可能已经严重到究竟还能能够支持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生活多久的境地。

（2）人口膨胀。历史上发生过的大转型，全人类不过几千万、几亿人，20到30多亿人，现在80亿人，之后就是100亿。地球很可能无法承受100亿人口之重。

（3）全球经济体量巨大。地球资源不足以支撑现在世界经济体量的中高速度的增长。

（4) 全方位分裂。包括思想分裂，以及严重贫富差别加剧的经济和社会分裂。如果用地质学的语言描述：支撑当代社会运行的各种板块，呈现剧烈碰撞，甚至拉裂和断裂。

（5）人本身的改变。基因革命、基因编辑的现实和潜在的影响。还有，这次新冠病毒对人类影响还并没有完全显现。

第二，21世纪超级大转型特征。

（1）科学先导。科学突破先于大转型的其他部分出现。例如，信息论、控制论和系统论的出现。

（2）技术主导。从1936年发明“图灵机”开始，以计算机革命和互联网革命的叠加效应，构成大转型的核心推动力，开启了不可逆转的数字化转型。

（3）全域性。波及、影响和改变人类社会的所有领域，从思想、文化，到经济、政治和国际关系。

（4）全球化。卷入了几乎世界不同发展水平的所有国家和地区。

（5）星际化。人类走向星际探索。从1957年发射第一颗卫星，1969年人类第一次登月，1981年第一架航天飞机，一直到去年詹姆斯·韦伯太空望远镜。[6]星际革命和星际化成为这次转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变量。马斯克（Elon Musk，1971 ? ）是星际主义的倡导者和实践者。

第三，21世纪超级大转型和危机的高度重叠。

历史上的大转型都存在各种危机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危机是大转型的关键变量。但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转型和危机发生高度重合。现在，危机常态化和高频率化。“危机”概念已经在人们话语交流不可缺失，否则不足以表达对事情的认知和理解。所以，能源危机、金融危机、失业危机、病毒性危机、地缘政治危机，不一而足。从2000年的IT和纳斯达克危机，9·11恐怖主义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不同地区的动荡和战争引发的难民危机。危机规模越来越大，复杂化程度加剧，距离每个人的生活越来越近，看不到尽头。

第四，面对21世纪超级大转型的选择困境。

现在的超级大转型和复杂化危机，已经不是牛顿式的简单机械状态，而是动态的多维度状态。大转型过程中的坐标系不断改变 ，人们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坐标系在哪里。更为严重的是，科技正在加速逼近“奇异点”。仅仅描述现在这样的超级转型已经困难，如果实现数量化和模型化，将是挑战人类的智慧和技术手段。所以，需要突破传统的思想、理论和模式。例如，“博弈论”的思想方法已经过时。

第五，超级大转型的两种选择模式比较。

因为超级大转型，一方面正在加速日益综合的技术和日益量化的社会的形成；另一方面，全方位的危机还在积聚，如果任其发展，人类将面对失序、分裂、崩溃。于是人类产生了两种模式选择。第一种是马斯克的星际移民模式，或者称之为“星际资本主义模式”。这个模式的核心理念是基于地球和人类危机加剧的不可逆转，实现少数人类的外星球移民。马斯克模式依赖于资本、技术、公司结合。第二种是元宇宙模式，即通过非中心化自组织，分布式的合作，构建虚拟现实世界，实现挽救人类危机和地球的各种实验，最终重构一个现实和虚拟互补的新世界。

三、元宇宙是大设计和大实验的载体

人类现在所面临的超级大转型，是人类历史从未有过的集合思想、科技和财富的系统工程，如同21世纪的金字塔。

第一，超级大转型需要大设计。

霍金最重要的书是《时间简史》之后的《大设计》。在这本书第五章引言部分，霍金引用了爱因斯坦一句话，很哲学：“宇宙最不可理解之处是它可以理解”，人类需要在理解这个超级大转型的基础上，开始霍金所说的大设计。这个大设计需要集结人类智慧在数学、物理、科技和工程，还有艺术所有领域的成就。现在关于超级转型的思考，关于元宇宙的构想，需要有多维宇宙和空间的思维能力。拓扑理论和M理论既有极大的启发性。[7]其中，“M理论是宇宙的完毕理论的仅有候选者”，“M理论是爱因斯坦所希望找到的统一理论”。[8]

第二，大设计需要大实验。

迄今为止，人类的各种具有转型意义的试验，都是以人类本身作为试验对象，以地球做实验场所。现在，这样的模式难以为继。因为，人类已经无法承受试错成本和后果，地球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脆弱。人类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解决的问题，需要到一个新的世界去试验，元宇宙就是这样超级试验的场所、载体和平台。或者说，元宇宙是超级转型和大设计的实验室。在已经成熟的技术支持下实现：

（1）融合形而上和形而下，超世代的试验。

（2) 关于现存所有科技大设备不足以实现的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的试验，以及历史和物理世界假说的试验。

（3）宇宙起源、基因编辑和硅基生命的试验。

（4）人类试验模拟地球的各种毁灭性灾难的试验。

（5）走向星际，未来诺亚方舟的试验。总之，人类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可能性，可以以元宇宙的虚拟现实方式，完成人类可以想象到的必要和紧迫试验。

第三，元宇宙大实验的社会意义。

基于元宇宙的大实验，实现Web3.0、区块链3.0、人工智能3.0、工业4.0的结合，不仅可以给人类思考、观察和新型体验的机会，而且推动现实世界的虚拟现实世界的互动与移植，数字解放、数字自由和数字正义时代的来临，为每个人，包括被称之为数字时代的无用阶级获得机会和尊严。不仅如此，提供元宇宙大实验，构建人类和人工智能生命的共同伦理和价值体系。人类终究会超越现在的人类中心主义，加速后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

四、结语

霍金说：“但真正懂得奇迹也许在于，逻辑的抽象思考导致一个唯一的理论，它预言了我们所看到懂得充满令人惊异的千姿百态的浩瀚宇宙。如果该理论被观测所证实，它就将是过去3000多年的一场智力探索成功终结。我们就可以说找到那个大设计了。” [9]

人类正处于这样的伟大深刻：大转型、大设计和大实验。元宇宙的出现正是时候；元宇宙的功能则是包容一切。元宇宙为人类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会，这就是其魅力所在。《易经》的 “元亨利贞”触及到元宇宙之真谛，可以概括宇宙间的春夏秋冬，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往来循环，无穷无尽。在元宇宙的“贞下起元”时刻，不仅要呼唤理性主义、科学主义，还有激情和浪漫。因为科学不仅是理性的信徒，也是浪漫与激情的信徒。元宇宙会为技术乌托邦主义注入全新的生命力。

注释：

[1]大转型、大设计、大实验的英文翻译是Great Transformation, Grand Design and Mighty Experiment。

[2] “轴心时代”（英语Axial Age，德语Achsenzeit）这个理论由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The Origin and Goal of History）中提出的哲学发展理论。他认为，当时世上主要宗教背后的哲学都在公元前1千年的600年间发展起来，大约从公元前8世纪到前2世纪之间，都有革命性的思潮涌现。在中国，轴心文明的标志就是诸子百家的产生，前6世纪已经有孔子、晏子、老子、子产等杰出思想家，儒家和墨家在战国时期成为显学，战国末年黄老道家兼采百家而独大。先秦儒家学说的伦理纲常、道德说教对维护后世的专制统治起到了很大的效果。古印度产生了沙门思潮，发展出了多个宗教流派和哲学流派。犹太王国对宗教展开了一系列研究。古希腊则产生了众多的学术流派。轴心时代中国的圣人是孔子，西方在这个时期则是苏格拉底，而印度文明则对应的是释迦牟尼。

[3] 赛博协同控制工程（英文：Project Cybersyn，简称：Cybersyn或Synco）是智利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在1971 - 1973年任期内建设的一项计算机网络工程，用于构建分布式决策支持系统，以支持国民经济的管理。因为皮诺切特（Augusto José Ramón Pinochet Ugarte，1915 ? 2006）主导的军事政变，导致这场伟大的控制论社会变革运动失败，阿连德总统本人和他众多的信仰者和追随者的牺牲。

[4]  瑞·库茨维尔（Ray Kurzweil）

[5] 《环球网》：“南北两极地区极端高温天气”，2022.3.20

[6] 1977年发出的“旅行者1号”，至2019年11月，已经飞离太阳系，距离地球超过221.14亿千米，大约20.4光时。

[7]  根据M理论，宇宙包括至少11个维度。

[8] 霍金《大设计》。

[9] 霍金《大设计》

朱嘉明，横琴数链数字金融研究院学术与技术委员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