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轩鸽:拉瓦锡因“税”上断头台的历史教训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767 次 更新时间:2015-08-13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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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轩鸽  

 

1768年,对后来成为法国著名化学家,近代化学的奠基人之一,“燃烧的氧学说”的提出者安托万-洛朗·拉瓦锡来说,无疑是双喜临门。因为,他一边成为了法国科学院的院士,一边又当上了一名包税官。前者意味着他在科学界名望的又一次提升,后者意味着他向包税局投资50万法郎,承包了食盐和烟草的征税大权之后,财富会进一步聚集,从此可以名利双收。

然而,正如中国古代先哲老子所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正是因为这一年的成功与得意,预埋了日后把他推上断头台的恶因。21年后的1789年,爆发了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革命潮流浩浩荡荡,摧古拉朽的同时,也暴露了它先天的残酷性与破坏性,三年后即出现了“恐怖政治”,激进派就开始了对专制时代官员的清洗与讨伐。1793年10月便发布了逮捕所有“包税官”的命令,拉瓦锡因此也未能幸免。

客观地说,拉瓦锡本人很少参与波旁王朝的横征暴敛,但她包税官的身份,都很容易激发激进群众的愤怒。更倒霉的是,在新的激进通令要求包税官“清算账目”,予以说明交代之时,他和昔日的同僚们却因担心财产被没收而四处藏匿,致使矛盾加剧,最终不可调和。当然,也有小人背后的煽动和教唆,以及公报私仇。

这个背后的小人即是法国大革命领袖马拉。祸根在于,拉瓦锡曾经对马拉入选科学院的论文评价很低,马拉因此记恨刻骨。因此,早在1791年时就专门写了一个小册子,猛烈抨击曾经当过包税官的拉瓦锡。而且捏造事实,攻击他为了防止走私所修筑的城墙,污染了巴黎的空气。而且还为了牟利,给烟草上洒水以增加重量。事实是,洒水是为了防止烟草干燥,而交易是以洒水前的干重为计量标准的。问题是,信息不对称的民众,在这本小册子的蛊惑下,把对税务官的仇恨推到了高潮,成为革命破坏性的原动力。终于在1793年11月28日,包税组织的28名成员全部被捕入狱。尽管拉瓦锡被捕后,社会各界向国会提出赦免拉瓦锡,并准予他复职的请求。但早已被罗伯斯庇尔领导的激进党控制的国会,不仅无动于衷,反而变本加厉,很快不经法定程序,就于1794年5月7日开庭审判,宣判28名包税组织的所有成员为死刑,并要求在24小时内行刑。

而且,当时就有人曾希望法官看在拉瓦锡是一位对人类科学具有重要贡献的天才的份上饶他一命,但法官却冷酷地回答到:“The Republic has no need of geniuses.” (共和国不需要天才。)于是第二天,也就是5月8日的早晨,所有包税人就在波拉斯·德·拉·勒沃西奥,被全部推上了断头台。拉瓦锡是第4个登上断头台的,他视死如归,泰然受刑。

拉瓦锡死后,著名的法籍意大利数学家拉格朗日曾痛心地说:“他们可以一眨眼就把他的头砍下来,但他那样的头脑100年也再长不出一个来了。”

个体生命一旦终止,所有的意义只能归于社会。表面看,拉瓦锡被推上断头台,有小人的构陷,也有他个人选择的失当,但如深究,直接说来,却是因为法国落后腐朽非人的包税制度。当人们把拉瓦锡被杀的矛头指向法国大革命,指向革命者马拉的嫉妒心,以及拉瓦锡本人的财富欲之时,其实不过是就事论事,自然也就消减了拉瓦锡无端丧命的价值。质言之,法国大革命本来就是因为当时法国社会的税收矛盾与冲突不可调和,是因为落后腐朽的包税制对广大民众的剥夺与剥削已经到了极限,广大民众已经忍无可忍。据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中记载:大革命前夕,第一等级、第二等级虽然大多已失去领地,但却不交税,又有特权,享有年金。同时,封建专制君主却把沉重的财政负担统统转移给了第三等级。而第三等级要交的租税,据托克维尔统计,就有军役税、人头税、念一税、年贡、劳役、附加税、注册税等等,就是说,那时的法国,已经成为一个主要靠穷人纳税的国家。于是,国王税收不足,就大举借债。如路易十三在位15年,国家的债务已经增加3倍,达45亿利弗尔。而这些债务负担,仅凭农业人口的税收远远不够,因此,压榨的对象也就只能转嫁到交纳工商税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第三等级的市民了。可见逻辑上,作为包税人的拉瓦锡,也就直接间接地参与了扩大法国社会贫富悬殊的行动。但无论如何,主要罪责应在于法国专制君主制全权垄断的不人道性与不公正性,根本不至于把他推上断头台。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法国专制君主之这方贫瘠的土壤,没有广大民众权利意识觉醒这个大的时代背景,马拉之流的煽动也不可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也就是说,归根结底,把拉瓦锡推上断头台的,原是落后腐朽非人的法国专制君主制。这才是把拉瓦锡推上断头台的真正的罪魁祸首,因为包税制,不过是服务于封建专制体制的一个子系统而已!

关于包税制之恶,公元前二世纪的罗马作家就说:“整个世界都在包税人的统治下呻吟。”

而“包税人是令人讨厌的家伙”、“每个诚实的管理者都有义务反对他们”等等,一直是罗马时期社会上最流行的语言,以至于(公元14年)时的罗马历史学家李维(Livy)都这样谴责:“有包税人的地方,就没有对公共法律的尊重,就没有各省的自由。”而《善与恶:税收在文明进程中的影响》一书的作者查尔斯?亚当斯(Charles Adams)则理性地指出:“托勒密发明的包税制是天才的,但是也是具有破坏性的。这种处于中间人地位的保证人提高了埃及税收制度的效率。国王现在拥有两批互相独立的团队来监督其税收收入。两个团队都要对任何税收收入的短缺负个人责任——逃税是不可能的。政府征税官身上常见的欺诈和散漫对于税收承包人的影响是相反的,作为一个典型的私人承包人,他会比政府的征税官更有效率。”而“对于这一制度最严重的滥用来自税收承包人。”而且,“包税制是资本主义最激进的阶段。” 同时,“包税人无情地剥削各省必然会引起反抗——这是明显的”。

必须强调的是,因“税”而带来杀身之祸的,化学家拉瓦锡等28人也绝不是特例,历史上的米斯里戴帝斯国的国王,天生就有一项特殊的才能,能通过挑起不愉快纳税者的怨恨,从而组织起一场规模巨大的反抗。他曾计划在公元前88年的某一天,开始秘密攻击亚洲和希腊的大多数城市,包括雅典。史载,在这一阴谋实施的第一天,就有八万罗马包税人被处死,两万罗马和前罗马希腊商人也在得洛斯岛被屠杀。

总之,税收既是文明的助推者,也是文明的破坏者;既是国民生命与安全的保护者——天使,也是国民生命与安全的毁灭者——魔鬼。事实上,把拉瓦锡推上断头台的是税收,把专制独裁者推上绞刑架的同样是税收。因此,税收注定有良善与恶劣之别。拉瓦锡的个人悲剧固然值得记取,人生有什么样的选择,多有什么样的命运。但是,拉瓦锡个人悲剧的社会意义也不应忽视,这就是,在不得不通过革命的手段来清除阻挡历史潮流的腐朽垃圾之时,也要谨防一切疾风暴雨式革命的破坏性。因为在失控的革命绞肉机上,没有人会幸免于难,不论是恶人,还是善人。

2014/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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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张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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