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目，那些熟知内情的会说不通，不是文理不通，却是赵丽雅与扬之水，原本就是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何得彼此？这你就错了，赵丽雅原就不同于扬之水，赵丽雅是《读书》的编辑，而扬之水却是“后读书时代”的赵丽雅，她摇身一变成了学者，研究《诗经》、古代名物、古典家具之类，有些冷门，我手头在读的一本就是她的《明式家具之前》。不过，这赵丽雅也还有一个前生，是“前读书时代”的人物，见于张中行《负暄三话》中。其时的署名是赵永晖，十足男性化的名字。那时她做过了很多工作，与读书完全不搭界，先开卡车运瓜，继之在王府井大街操刀卖瓜。不是说有什么不妥，究竟难以想象她后来的转行。这可以说，是一个奇人。能够进入行公法眼，并厕身“负暄三话”的，都非寻常人物。
却说赵丽雅或者扬之水，究竟了得，卖瓜的放下刀为文，或者也还不算怎么奇，成为学者，不说令人大跌眼镜，可也该击节称奇。先说一件吧，也见于行公笔下。说聚书，却是连行公这么的学者也五体投地的。他说，人发烧40度，她却到了100度沸点，每月收入百分之七八十都购书。有不少书，冷门而且贵，行公不客气说，白送我也不要。她却义无反顾地购。聚书如此，再说读书，该说与聚书不遑多让。且说行公吧，读书不可谓不多，还是承认甘拜下风。这样的人物，据说还写得一手马湘兰风格的闺秀小楷，就更该惊为天人了。风雅、从容，如行云流水的一个人物，多么令人景慕，仿佛不是活在当下，魏晋太遥远，起码也是明清画里的人物。
购得她的《明式家具之前》，记得老辈学人王世襄先生有明式家具大作，叙说备至，堪称集大全者。扬之水此作别辟蹊径，笔墨更伸向明前，时代更遥远，甚至溯于两周，已是两千多年前的历史名物，谓“古典的记忆”，古典然也，但记忆未必明晰。当时吓了一跳，领略了她过人的胆气。像这么遥远的事物，早遁于历史，我们岂能摹写，凭想象当然不行，虚无缥缈，即使若隐若现也不行，其难度可想而知。扬之水更多只能从古书里去探颐，在原物不存或存之甚少时，这是可以依凭的事实。从《诗经》、《礼记》、《说文》等诸多古典，打捞远古的记忆，但仅此也还嫌得单薄。扬之水深明于此，也不拘限于此，充分利用出土的当时人墓葬，从残存原物、壁画，参照印证，款款叙来，把两周家具概貌娓娓道出。我们读后，虽说仍然只是概况，已可得一个生动了解，不虚空也不模糊。扬之水的文字，沾溉前辈学人流风，不是文采斐然，是清通晓畅。不花拳绣腿，不图表面好看，字字贴纸，没有空处，扎实而饱满，可又不是朴质不文那种，其行文中自有文气流转，内敛而富于张力，是渊渊的学识打底，厚积薄发后的一种从容与淡致。仿佛信手拈来，已是满腹经纶。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9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