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欧共产党执政晚期,一个流传甚广的谣言,政府里有一个秘密警察部门,职责是专门创作(不是收集)针对政府和领导人的政治笑话。因为他们明白,这些笑话起着积极维稳的作用(政治笑话给老百姓提供了一个简单且可容忍的,让他们吐槽和发泄不满的方式)。
有趣的是,这个谣言忽略了笑话的一个鲜被提及但关键的特征:这些笑话从没有作者,“谁是这个笑话的作者”像是个不存在的问题。笑话一出现就是“被讲述的”,它们总是已经“被听到”(“你听过那个关于……笑话吗”是耳熟能详的套路)隐藏于其间的秘密是:这些笑话五花八门,体现了语言独有的创造力,但却是“收集”的、匿名的、无作者的,一股脑的、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了出来。那种认为一个笑话必须有作者的想法完全是瞎扯:这意味着必得有一个匿名象征性秩序的“其他的他者”,就好比语言那深邃且变幻莫测的原生力必得被拟人化,由一个偷偷拽着小绳的执行人掌控。
这就是为什么从理论视角看,上帝才是至尊笑话大王。这是艾萨克・阿西莫夫 的迷人小故事“笑话大王”里的主题;故事说的是一群历史语言学家,他们为了支持那个假设——上帝把猴子变成人是通过给猴子们讲了个笑话(在上帝给猴子们讲笑话前,猴子们还只会比划着交流,是这第一个笑话启蒙了灵魂),试图去重构这个作为“众笑话之母”的笑话。(顺便提下,对有着犹太教-基督教传统的一员来说,这种做法显然是多此一举,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笑话原来是:“不要从知识之树上吃东西!”——这第一道禁令明显是个笑话,一个观点不明的费解诱惑。)
◆20世纪60年代早期的一个笑话,很好地诠释了预设信念的自相矛盾。尤里•加加林,第一宇航员,在造访太空之后,受到共产党的总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的接见。他坚定地告诉总书记:“同志,你知道,当我上天的时候,我看到有上帝和天使的天堂——基督是对的!”赫鲁晓夫冲他嘀咕:“我知道,我知道,但保持沉默,别跟任何人讲!”第二个星期,加加林造访梵蒂冈,受到教皇的接见,他郑重地告诉教皇:“神父,你知道,我上到天上的时候,发现那里没有上帝或者天使……”“我知道,我知道,”教皇打断他,“但保持沉默,别跟任何人讲!”
◆在奥尔菲斯转身回望欧律狄刻并因此失去她之后,神安慰他——的确,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失去了她,但从现在开始,他将能从任何地方都感受到她的美丽,从天空中的众星到闪耀的晨露。奥尔菲斯迅速发现这一变故中的自恋妙处:他为欧律狄刻在他面前诗意的闪耀而欣喜若狂;简言之,他爱的不再是她,他所爱的是他对她的爱中所呈现出的自己。
当然,这给奥尔菲斯为什么会回头看并因此把事情搞砸这个永恒的问题一个新的喜剧视角。这里我们所发现的是死亡驱动和创造力升华之间的简单联系:奥尔菲斯的回视只是个狭义上的反常行为;他是故意失去欧律狄刻从而把她作为崇高诗意灵感的客体而重新获得。(这个想法是克劳斯・斯维莱特提出来的。)但是否应该再多想一步?如果是欧律狄刻意识到她的所爱奥尔菲斯所陷入的僵局,而故意唤他回头呢?要是她这样设想:“我知道他爱我;但他终将是个伟大的诗人,这是他的命,还有他没法兑现和我好好结婚的承诺——那么我唯一能做的,符合情理的事情就是牺牲我自己,唤他回头并让自己消失,由此,他就能成为他本该是的伟大诗人了”——然后她就开始轻轻的咳嗽或做了类似的事情来吸引他的注意。
◆一个始自苏联时期的,非常愚蠢的(非政治的!)俄罗斯笑话,两个陌生人坐在同一列火车车厢里,经过很长时间地沉默,其中一个突然跟另一个说:“你操过狗吗?”另一个很吃惊,应道:“没——你有过?”“当然没有!那太恶心了。我就是找个话头!”
◆对别人(尤其是大人物)的缺点或不足,可以用下面这个笑话做一个非常简单的诠释:两个朋友正在玩一个游戏,需要用一个球去击中一个罐子。其中一个在重复踢了几次以后说:“见鬼,打偏了!”他的朋友,一个狂热的基督徒,批评道:“你怎么敢这么说!这是亵渎!上帝会拿雷劈你的!”过了一会,雷来了,但把信徒劈了个趔趄,几乎没劈死他,信徒仰天大叫:“我的神!为什么劈的是我?不是那个罪人?”空中回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见鬼!打偏了!”
◆一个根本没法表达的观点,经常在笑话里得到变通地表达。时下中国有个笑话,是两个还在娘肚子里的双胞胎兄弟的对话。其中一个和他兄弟说:“我喜欢咱爹来看我们,可他每次到最后都很粗鲁,吐我俩一身。”另一个回应说:“可不是嘛!咱叔叔就好得多:每次来都戴个挺好的橡胶帽,这样就不会吐到我们了。”
◆一个老笑话,丈夫比平日下班早,回家发现老婆和别的男人在床上。惊讶的妻子嚷道:“为什么早回来了?”丈夫恼怒地问:“你和这男的在床上干什么?”“我先问你的—别想转移话题!”妻子淡定应道。
◆一位医生的朋友想从他那儿得到免费的医疗建议,医生不情愿,故而在检查了朋友后坚定地说:“你需要看医生。”
◆一个粗俗的笑话,讲一个傻子第一次性交,女的不得不明确告诉他该怎么弄:“看到我两腿间的这个洞了吧?把它放在里面。现在往里深推。现在往外拔。推进去,拔出来,推进去,拔出来……”“现在停一下,”傻子打断她,“你先自己想明白!到底是进去还是出来?”
◆尼克松、勃烈日涅夫和昂纳克一起见了上帝,询问他们国家的未来。对尼克松,上帝说:“到2000年,美国会变成共产主义!”尼克松转身而泣;对勃烈日涅夫,上帝说:“到2000年,苏联会被中国统治!”勃烈日涅夫也转身而泣;最后,昂纳克问“那我深爱的东德会怎样?”上帝转身而泣。这儿还有个终极版:三个俄罗斯人被关在卢斯卡杨监狱的同一个牢房里,都是政治犯。相互认识的时候,第一个说:“我因为反对波波夫给判了五年。”第二个说“啊,但后来党的路线变了,我因为支持波波夫给判了十年。”第三个最后说道:“我被判终身监禁,我就是波波夫。”
◆一个苏联的老笑话,一个顾客到银行表示想存100卢布,但担心存款的安全。银行职员告诉他银行会保证存款安全,但顾客问:“万一银行倒闭了呢?”银行职员告诉他中央银行也会担保所有的地方银行和它们的存款。顾客继续怀疑:那万一中央银行也倒闭了呢?银行职员回应“那么苏联政府会担保所有的存款!”顾客仍旧不信,把风险提到了最高:“那万一苏联自己也解体了呢?”听到这儿,银行职员爆发了:“苏联消失这么精彩的事!你别告诉我你连这肮脏的100卢布都舍不得!”
◆生物老师对一个小学生进行测试,考他各种动物,小学生每次回答时,总能把答案转到对马的定义上:“什么是大象?”“生活在丛林里的一种动物,那儿没有马。马是一种驯化的哺乳动物,有四条腿,被用来骑,在地里干活或者拉车。”“什么是鱼?”“一种没有腿的动物,不像马。马是一种驯化的哺乳……”“什么是狗?”“一种不像马的动物,会叫。马是一种驯化的哺乳……”如是反复,直到最后,绝望的老师问小学生:“好吧,那什么是马?”小学生傻了,完全找不着北了,开始一边嘟囔一边哭,什么答案也说不出来了。
◆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被逐一提问,情妇和老婆,他们更爱哪一个?马克思,在私人问题上据说一贯保守,答案是“老婆”;恩格斯,是知道如何享受生活的人,答案是“情人”;出人意料的答案来自列宁,他的答案是“老婆和情人,两个都要!”难道他迷醉于偷偷寻求额外的性刺激?不,因为他迅速做出了解释:“用这种方式,你可以告诉你的情人你和你老婆在一起,告诉你老婆你要去找你的情人……”“那你实际在做什么?”“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学习,学习,再学习!”
◆雅鲁泽尔斯基时期的波兰,当时军事政变刚结束。那个时期,军队的巡逻兵在宵禁(十点)以后,有权不加警告地射击路上的行人。两个士兵在巡逻,其中一个看到有人在差十分十点的时候急匆匆的走在路上,马上开枪打了他。他的同伴问他为什么开枪,毕竟才差十分十点,他答道:“我知道那个家伙——他住得离这儿很远,无论如何十分钟内也到不了家,所以为了省事儿,我现在就把他干掉。”
◆世纪之初,一个波兰人和一个犹太人坐在同一辆火车上,脸对脸。波兰人变得很焦躁,一刻不停地盯着犹太人看;像是如鲠在喉,终于他忍不住了,冲着犹太人喊:“告诉我,你们犹太人是怎么做到的,榨空别人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还能靠这种方式赚到你们所有的钱?”犹太人回道:“行,可以告诉你,但不能白告诉;你得先给我五个兹拉第(波兰钱)。”收了钱之后,犹太人开始说:“首先,你拿一条死鱼;把头切下来,把内脏放在一杯水里,然后,半夜十二点左右,月圆之时,你必须把这个杯子埋进墓地里……”“然后呢?”波兰人猴急地打断他,“我要是把这些都做了,是不是也就变有钱了?”“没那么快,”犹太人回道,“你必须要做的,这还不是全部;但如果你想听剩下的部分,你还得再给我五兹拉第!”又收了钱以后,犹太人开始接着讲他的故事;没过一会儿,他又要钱,如是反复,直到最后,波兰人愤怒地爆发了:“你个臭流氓,你真以为我没闹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根本就没有秘诀,你就是想从我这儿榨空最后一分钱!”犹太人淡定而又无奈的答道:“好吧,现在你明白了,我们犹太人,是怎么……”
◆在华沙的一个艺术展览上,有一幅图画是展示娜德斯达·克鲁普斯卡,列宁的老婆,和一个年轻的共青团员在床上,画的标题就是“列宁在华沙。”一个困惑的游客问向导:“可列宁在哪?”向导平静而又郑重的答道:“列宁在华沙。”
选自齐泽克《齐泽克的笑话》,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上半年出版,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