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菱:李白《将进酒》新考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502 次 更新时间:2015-03-27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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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海菱  

《将进酒》是李白脍炙人口的代表作之一,关于它的创作时间,历来存在异议。有人认为创作于开元年间,有人认为创作于天宝三载之后。詹锳先生主张后者;但多数学者主张前者。主张前一种说法的学者主要证据是《将进酒》中的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对前途仍不失信心,而天宝三载赐金还山后的诗里就没有这种信心了。所以此诗当是开元年间的作品。”[1]“到了天宝年间……李白……颇有‘空老圣明代’之感,他也就再也唱不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调子了。”[2]然而,我们所能见到的敦煌写本中,“天生我材必有用”却作“天生吾徒有俊才”。诗人的自负“有俊才”,可以理解为他“斗酒诗百篇”,而因之到处受到社会名流的欣赏、邀约和馈赠,却并非自信其经世之才必能为世所用。单凭这一句话来断定《将进酒》创作于开元年间,殊可商榷。“天生我材必有用”,此语到底是出自李白之口,还是出于他人的改动,我们尚需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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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勋初先生指出:“追寻李诗原貌,自当寻找接近作者生活年代的最早记录。宋刻李诗,不管是蜀刻本《李太白文集》,抑或景宋咸淳本《李翰林集》,因为已经后人之手,上距唐代已远,所以还不能算是接近李诗原貌的首选材料。”[3]认为敦煌手写本(三种)以及殷璠《河岳英灵集》乃是接近李诗原貌的首选材料。今天我们检点这些版本,不少地方存在异文。希望在对它们的比照分析中确定最能接近《将进酒》原貌的文本。

敦煌石窟有三种《将进酒》的手抄本,分别为P2544、S2049和P2567。前两者虽然笔迹不同,但内容极为接近,且都未加题目。从字迹来看,两种写本的抄写者文学素养大抵较低。

P2544为:

君不見黃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岸不複迴。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髪,朝下青雲暮成雪。如生得意須盡官,莫使金尊對。天生吾桐有俊才,千金散盡複還来。烹羊宰牛宜為落,迴須一飲三百杯。琴夫子,丹丘生,請君歌一曲,願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起足貴,但願長醉不须腥。故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秦王築城宴平落,鬥酒千千紫歡虐。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注:此处字迹模糊不清)馬,千金裘,詁爾將出好美酒,為汝同歡萬固愁。①

S2049为:

君不見黃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岸(注:此处旁边标有一个表示次序颠倒的符号√)複迴。君不见床頭明鏡悲白髪,朝下青雲暮成雪。如生得意須盡官,莫使金尊對。天生吾桐有俊才,千金散盡複還來。烹羊宰牛宜為落,迴須一飲三百杯。琴夫子,丹丘生,請君歌一曲,願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起足貴,但願長醉不須腥。故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秦王築城宴平落,斗酒十千紫歡虐。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注:此处字迹模糊不清)馬,千金裘,沽爾將出好美酒,為汝同歡萬固愁。

可以看出,现藏法国的P2544写本与现藏英国的S2049写本基本完全一致,只有“诂尔将出”与“沽尔将出”和“斗酒千千”与“斗酒十千”两处不同(“诂”与“沽、“千”与“十”,皆字形近似而导致书写之别),因此断定这两种抄本同源。由于抄写者文字水平较低而导致的误漏如“黄之水”之漏掉“河”;误衍如“到海岸不复回”之衍出“岸”;声近而误如“如(声近‘人’)生”、“尽官(声近‘欢’)”、“吾桐(声近徒)”等等,比比皆是,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否定其校勘价值。

另一个敦煌写本P2567,被称为“唐人选唐诗”残卷本。1913年,罗振玉据照片影印,收入《鸣沙石室佚书》,题为唐人选唐诗。残卷录李昂、王昌龄、孟浩然、丘为、陶翰、李白、高适等人诗作70余篇,作者均为开元、天宝时人。该本录李白诗43篇。这个写本字体工整而清晰,题为《惜罇空》,现书录于下:

惜罇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髪,朝如青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罇空對月。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盃。岑夫子,丹丘生,與君哥一曲,請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古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谑。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与爾同銷萬古愁。

殷璠《河岳英灵集》共收录李白诗13首,《将进酒》诗亦在其中,诗题即“将进酒”。据考证,该书编成于天宝十二载,现有二卷本和三卷本两种,今北京图书馆所藏南宋刻本(二卷本),傅璇琮先生认为“是较早的,也是较接近于殷璠自编的本子”[4],该书选录李白诗13首,《将进酒》诗亦在其中:

將進酒

君不见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髪,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歓,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聽。鐘鼓玉帛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賢聖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谑。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与爾同銷萬古愁。

尽管此“唐人选唐诗”残卷本(P2567)与P2544、S2049有多处不同,但毋庸置疑,这三种敦煌手写本在本质上是同源的,因为它们与殷璠《河岳英灵集》版本相比,则显然有别,比如它们都是“床头明镜”而非“高堂明镜”;都是“天生吾徒(P2544、S2049作“桐”,乃音误)有俊才”,而非“天生我材必有用”;都是“请君为我倾”,而非“请君为我听”;都是“钟鼓玉帛岂(P2544、S2049作“起”)足贵”,而非“钟鼓玉帛不足贵”;都是“贤圣皆死尽”,而非“贤圣皆寂寞”……而流传至今的《将进酒》文本则基本上与殷璠《河岳英灵集》属于同一个系统,我们不禁要问,敦煌手写本与殷璠《河岳英灵集》本中的《将进酒》一诗,哪个更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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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本“唐人选唐诗”录李白诗43首,《河岳英灵集》录李白诗13首,两者有六首选目相同。从其中一些诗歌的标题来看,敦煌本较殷璠本更接近作者原始作品,比如敦煌本“唐人选唐诗”载李白诗《鲁中都有小吏逄七郎,携斗酒双鱼赠余于逆旅,因鲙鱼饮酒留诗而去》,而在殷璠《河岳英灵集》本则变作《酬东都小吏以斗酒双鱼见赠》,前者所涉人物姓名、地点、事件清楚而翔实,后者则显然经过了人为的加工和简化。再有敦煌本“唐人选唐诗”载李白诗《山中答俗人问》,到了殷璠《河岳英灵集》本则为《山中答俗人》,而此诗之写作缘起正为诗人回答“俗人”之问话:“问余何意栖碧山?”所以,还是前者可信。尽管敦煌本“唐人选唐诗”与殷璠《河岳英灵集》之成编年代相近(都成书于天宝末年),但毕竟我们今天见到的《河岳英灵集》至早也是宋刻本,它在刊刻过程中可能经过了宋人的改动。如上面两首李白诗的题目,改动的痕迹还是颇为明显的。应该说,敦煌本“唐人选唐诗”更接近诗作原貌。

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三十卷之《将进酒》文本,从本质上说,与殷璠《河岳英灵集》所载《将进酒》颇为接近,只是不少地方都加载了异文:

將進酒一作惜空樽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见高堂明鏡悲白髪,朝如青絲暮成(一作如)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一作開。又云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千(一作黄)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進酒君莫停(一作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一作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一作復)。古來聖賢皆寂寞(一作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一作日)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一作且須沽酒共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与爾同銷萬古愁。

敦煌本“唐人选唐诗”中题目作《惜罇空》,这个题目与诗歌内容有着直接联系,诗中有:“莫使金罇空對月”、“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句,很显然,酒兴半酣,主人却因费用不足而提议罢饮,这让兴致正浓的李白极为惋惜,石激则鸣,人激则灵,正是这一激,刹那间诗人那久积于胸的愤懑与狂傲才火山般喷发出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髮,朝如青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罇空對月……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與君哥一曲,請君為我傾……徑須沽取對君酌……与爾同銷萬古愁!”可以說,这首惊心动魄的诗篇完全是由“罇空”而引起的。如一直喝得很顺畅,直至玉山自倒,诗人或许写不出这样的激昂慷慨之作。在李白之前,有《前有一樽酒》的乐府古体流传,内容都是置酒祝寿之类,如晋代傅玄《前有一樽酒行》:“置酒结此会,主人起行觞。玉樽两楹间,丝理东西箱。舞袖一何妙,变化穷万方。宾主齐德量,欣欣乐未央。同享千年寿,朋来会此堂。”敦煌手写本“唐人选唐诗”残卷也载有李白之《前有樽酒行二首》(这里选录其一):“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磋砣。君起舞,日西夕。当年意气不肯倾,白髪如丝叹何益!”李白借古题抒情,青春已逝,暮年忽至,少壮意气不再,令人徒唤奈何!虽然语气比不上《惜罇空》之剑拔弩张,但所表现的惜时叹老的情绪是非常相似的。从此诗中,我们还可以领会到,诗人“倾”的是意气,而不是“倾耳听”。笔者认为,富有创造力的李白是完全可能将乐府古题《前有一樽酒》根据实情实景改为《惜罇空》的。至于“將進酒”,的确为汉乐府《铙歌》18曲之一(这18曲分别为:《朱鹭》、《思悲翁》、《艾如张》、《上之回》、《翁离》、《战城南》、《巫山高》、《上陵》、《将进酒》、《君马黄》、《芳树》、《有所思》、《雉子斑》、《圣人出》、《上邪》、《临高台》、《远如期》、《石留》)。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十六卷二云:“《将进酒》,古词曰:将进酒,乘大白。大略以饮酒放歌为言。宋何承天《将进酒》篇曰:将进酒,庆三朝。备繁礼,荐嘉肴。则言朝会进酒,且以濡首荒志为戒。若梁昭明太子云‘洛阳轻薄子’,但叙游乐饮酒而已。”

《铙歌》之《将进酒》,除开首两句外,歌词殊不可解:

将进酒承大白辩加哉诗审博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郭茂倩似乎也颇觉该诗费解,遂姑且根据前两句推测歌词“大略以饮酒放歌为言”。敦煌手写本P2567与P2544、S2049文本中皆无“进酒君莫停”之句。殷璠《河岳英灵集》宋刊本中亦无该句,但后者题目为《將進酒》,是否此题目为宋代刊刻者所加,存疑。

现在回到诗歌文本进行考察。究竟“床头明镜”与“高堂明镜”哪个出自李白之手?也许有人认为“高堂明镜”颇有士大夫气,而“床头明镜”则显得有些闺房气,其实不然。李白有不少诗歌写自己深夜的辗转难眠:“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此乃因乡愁而不寐;“有时忽惆怅,匡坐至夜分。平明空啸咤,思欲解世纷。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羞作济南生,九十诵古文。不然拂剑起,沙漠收奇勋……”此乃因抱负不展而怵惕。诗人因愁苦而不眠,因不眠而“黟然黑者为星星”,古有“一夜愁白头”之说,故“床头”两字自有其深意且更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究竟“天生吾徒有俊才”与“天生我材必有用”哪个更可靠?勿庸讳言,“天生我材必有用”,乃传世名句,但凡熟悉李白的读者,大抵都能脱口而出他的这句招牌式名言。然而,在这里,我们不禁要问,它出自李白之手,还是经过了宋人刊刻《河岳英灵集》时的篡改?从用韵来看,诗歌开首两句之韵脚“来、回(回)”押十灰韵;接下来几句之韵脚“髪、雪、月”转为入声六月、九屑韵;再接下来重新转为十灰韵:“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我们知道,转韵有个特点,转韵的首句总是用韵,是为“逗韵”,像李白的其他名篇如《南陵别儿童入京》、《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等莫不如此。不独李白,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白居易的《长恨歌》等,都堪称“逗韵”之典范佳作。而“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用”字,于此则殊觉突兀,妙于音韵的李白谅不至于如此。因此,“天生吾徒有俊才”应是原貌。

再看“贤圣皆死尽”与“贤圣皆寂寞”,究竟孰是孰非。从用词看,自然“死尽”不如“寂寞”更蕴藉隽永,但它却更能体现李白的狂傲个性与愤激之情。“古来贤圣皆死尽”,说的是从古至今所谓的“贤圣”皆已死绝,诗人所指不独于“古”,而且更重于今。这当是诗人在仕途上遭遇重大挫折之后的牢骚之语。诗人在朝为翰林供奉,备受攻讦与诽谤,最终被唐明皇“赐金还山”,赶出了朝廷。李白对世道人心、对唐明皇都极度失望,方才道出这句肺腑之言。而“古来贤圣皆寂寞”,相比之下,则表现得未免太超然物外、心平气和了,这不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能开心颜”的李白的刚直个性。

3

因为诗中提到了“岑夫子”、“丹丘生”,我们试考察他与此二人的交往,以此来判断该诗创作的大致年代。

李白与元丹丘交情深厚,集中有十多首酬赠元丹丘的诗作,他们的友谊持续了三十年:“弱龄接光景,矫翼攀鸿鸾。投分三十载,荣枯同所欢。”(《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林宗》)李白于开元十八年一入长安时,曾与元丹丘有应答之作《以诗代书答元丹丘》:“青鸟海上来,今朝发何处。口衔云锦字,与我忽飞去。鸟去凌紫烟,书留绮窗前。开缄方一笑,乃是故人传。故人深相勖,忆我劳心曲。离居在咸阳,三见秦草绿。置书双袂间,引领不暂闲。长望杳难见,浮云横远山。”从中可见二人感情之深厚与融洽。大约开元二十年左右,元丹丘隐居嵩山,李白《题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云:“白久在庐霍,元公近游嵩山,故交深情,出处无间,岩信频及,许为主人,欣然适会本意。当冀长往不返,欲便举家就之,兼书共游,因有此赠。”郭沫若先生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指出,此诗之“诗题和诗序不相应,序只言有意应邀,诗题却是已经到了山居,题诗壁上。看来,诗题是后人误加的,诗序即是诗的长题。”所论极是。天宝元年,元丹丘仍在嵩山,正式成为胡紫阳的弟子。是年秋,李白奉诏从南陵启程入京,元丹丘与此同时也从嵩山进京,他们都得力于玉真公主在唐玄宗面前的推荐:“白久居峨眉,与元丹丘因持盈法师(即玉真公主)达,白亦因之入翰林。”(魏颢《李翰林集序》)进京后,李白做了翰林供奉,元丹丘则做了西京大昭成观□□□(此三字模糊不清)威仪。天宝三载(744)前后,元丹丘离开了西京大昭成观,重新隐居嵩山颍阳。不久李白被“赐金还山”,离开了朝廷。名曰“诏许还山”,其实是遭奸人谗陷、被赶出了皇宫。李白为此产生了无可名状的挫败感。此时,名门之后、风标脱俗的岑勋慕名寻访李白,来到元丹丘之嵩颍山居,元丹丘设宴款待,当时正在梁宋漫游的李白慨然赴约,挥笔写下传世名篇《将进酒》。詹锳先生将《将进酒》、《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送岑征君归鸣皋山》、《鸣皋歌送岑征君》等诗都系于天宝四载(745),极有识见。在《鸣皋歌送岑征君》中,李白愤怒谴责“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蝘蜓嘲龙,鱼目混珍;嫫母衣锦,西施负薪”的黑暗现实,声言:“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于夔龙蹩于风尘!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却秦?吾诚不能学二子沽名矫节以耀世兮,固将弃天地而遗身!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将岑勋引为知己和同调。在《送岑征君归鸣皋山》中李白自言:“余亦谢明主,今称偃蹇臣。登高览万古,思与广成邻。蹈海宁受赏,还山非问津。西来一摇扇,共拂元规尘。”在《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中,李白描述三人痛饮的情景:“忆君我远来,我欢方速至。开颜酌美酒,乐极忽成醉。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相知两相得,一顾轻千金。且向山客笑,与君论素心。”显然亦是同时同地之作。

安旗将《将进酒》与《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系于开元二十四年秋天,主要根据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她认为这自信在李白只有于开元之世才有。我们上面考辨文本时已经论述过,此言应是宋人刊刻《河岳英灵集》时的窜改,因此,不足为凭。另外,李白写于开元二十二年前后的诗作《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云:“归来无产业,生事如转蓬。一朝乌裘敝,百镒黄金空。弹剑徒激昂,出门悲路穷。”此时诗人的生活已是十分窘迫,到哪里去寻那“五花马”、“千金裘”的气派呢?这气派自是源于唐玄宗的“赐金还山”。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敦煌手写本“唐人选唐诗”所载《惜罇空》乃李白传世名篇《将进酒》的原始版本,它与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这首诗从题目到内容都有许多不同,因为它在流传过程中经过了编者、刊刻者等人的改动,致力于古典文献整理的人们,应以敦煌手写本《唐人选唐诗》所载该诗为准。同时,该诗创作于诗人李白被“诏许还山”之后,亦大抵是可以肯定的。

注释:

①文中所引用敦煌手写本(三种)、殷璠《河岳英灵集》南宋刻本、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宋蜀本之《将进酒》文本,为再现其原貌,一律采用繁体字。




【参考文献】      

[1]郁贤浩:《李白与元丹丘交游考》,郁贤浩:《李白丛考》,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07页。

[2]安旗:《李白研究》,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41页。

[3]周勋初:《李白诗原貌之考索》,《文学遗产》2007年第1期。

[4]傅璇琮、李珍华:《河岳英灵集研究》,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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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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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社会科学辑刊》(沈阳)2012年2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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