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短篇小说:作家们的现实一类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540 次 更新时间:2014-09-09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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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此为写于二十多年前的一篇小说。从来没有发表过。她只在无数杂志有些数年的“旅游”经历而已。因为她太不合时宜。请读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把自己置身于二十多年前的特定情境及语境。当然如此的提示有些做作和矫情,这是处于无奈的提示而已。)

   


作协主席尔东腾先生睡不着觉了,失眠。

失眠这瞎毛病已经多年,睡前得吃安定两片,现在吃了也睡不着了,他是真格的睡不着觉了……

狗日的文坛,狗日的作家们,狗日的世道还有太多的狗日的……

实际引发腾主席睡不着的是一件小事儿。但这样的小事儿它骚扰人的神经。

晚上传达室送来了封信,没写具体人的名字,只写了作协腾主席先生亲收。是打印出来的字。他看了,信也是打印出来的,有幅漫画,画了个人,肚子太大,里面有不少肥大的寄生虫。其中几条碎小的虫子在人的屁股眼儿上窝着,那虫子旁边画了一条线顺上去是个箭头,箭头指向一边的带了花边的文字,文字鲜明的写了一句话,为——“驻会专业作家们”。

这画儿是小儿科水准,画得不咋地。但表述的意思清晰准确。

但是作家也就是这幅德性了,全是国家这架大机器屁股眼儿边上的小虫子。

你当了作家是虫子,不写了挂了个作家名衔儿,还是虫子。

作家又能咋呀?

风传着作家像是能呼风唤雨,气吞山河的熊势子。实际作家个个是要饭的,乞丐,民工,收破烂也是卖破烂的,也就是这些个小虫子了?

但是你有能耐把这封信寄给国家作协再或者是领导作协的相关部门么,狗日的让我亲收?我看了或者不看,全咋不了。


阴损,文人们,从古到今的能耐就是这两个字。

尤其是在中国,文人们能成事?

张狂的,著名的,留下了能够传世作品的,一个一个全让皇帝老儿收拾了,实际有的不是皇帝老儿收拾的,只一个小小的县太爷也能收拾个把名人,让你死。个个死的惨不忍睹。从古到今,搬指头数一下?从先秦诸子们开始,孔老二就是个丧家之犬,庄子只想化蝶,老子只想隐身田园,再往下数?太史公让阉了,李白充其量也是个食客,太多的唐代大诗人拜倒在了太平公主门下讨吃的,献媚诗?再往下数……

唉,算毬了,到了当代就越发惨淡经营。

建国之后还有作家么?

有。毛老头是也。其他的作家们全顶了空头名衔儿。包括鲁迅,先生让老毛无限夸张地利用了。

包括郭沫若那样的大文豪建国之后也只写了部最出名的诗集是百花齐放。那样的诗要是解剖一下就成了碎句子堆砌出来的标语概念顺口溜。内中全是颂圣意思。还有郭老的晚年有些老而无德,他最后一次书写也传遍全国的词,那叫词?羞先人哩。一位五四时期中国新诗的奠基人写了“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那是白纸黑字印刷出来的词么?那要遭后人唾骂的。老而不死,是为贼。此为孔夫子语。

从建国始,作家们全体成了窝里斗的行家里手。恨不得把对手们全恶狠狠地咬死,但是刚咬死了对手就轮到了自个儿也得凄惨地死去。五七年后发展到了顶峰,不止作家包括中国的知识分子整体让消灭了。

省上最为著名的一些作家艺术家们全让整治得疯了死了呆了痴了,还活着只剩下了奄奄一息尚存,也再喘不了几口气儿了……

鸡巴毛。锤子。毬。屄。

主席自言自语地咕哝。最后一个字咬得重。

省上的全体文人们没把心思用在创作上,年年闹事,为争这几名专业作家的名额。当上领工资也有福利的驻会作家?

可谁能当谁不能当,这事儿他又定不了,他这个烂主席还算个官儿?作协是清水衙门,谁进作协当驻会作家得上面定夺,他只有建议权并没有拍板权,这些起哄闹事儿的人不知道么?

这次看起来是有人策划,这个人背景也一定复杂,是不是那个近期火起来的女士搞的呢?女士是个长相亮丽迷人的才女,有几部中篇发表了,在大型刊物上发表出来的,也有一部畅销书出来了,十来万字的小黄书。写的让人读了浑身起疙瘩,起疹子,痔疮得犯,人浑身过敏发痒……

读了这个才女的小说你得在浑身抓挠,这可不是虱子蚊子臭虫弄得人刺痒,是那些文字弄得人浑身刺痒,他把才女的书撕了几张扔进了煤炉子里,又把书放在了床边,吐痰的时候刷地撕一张,往上面吐,用得着。

现在这些才女们咋活得恨不得脱光了招摇过市?

脱光了也是一类美,太平公主当年就脱光了在西市上骑着马招摇过市。

女人的高耸白晰的奶子是一种美,女人浑身上下全是美,没错。

可这女人咋能把性和艳事和数个男人操屄的事情写的如醉如痴、激情四溢的?甚至恨不得把男人的那根阳物拍张照片盯着,含在嘴里吐出来再含在嘴里之后再细细描述出来?进了深深的喉咙里的男根也要描述出来?也把不同的男人的阳物全拍了照片盯着去细腻地描述?还把女人的最隐密的私处也就叫个屄,描写得那么细腻那么具有挑逗性?那是文学还是人体写真?而人体写真表现得还是美。人体写真不会把女人的私处当作美来展示的。在原始社会可以展示。那是数万年前的社会,那是人类的蒙昧混沌期。今天的社会是经历了数千年文字对人体的描述它存在禁忌或者存在一类回避。如此这般的畅销书是对作家智慧的污辱,对知识人整体的践踏,对文学的亵渎,但却是对读者们的挑逗和勾引,更是对出版社和人民币的色迷迷的玉手妩媚呼唤。也是亮开了屄和毬的呼唤。

无数不同的屄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看黄片不成?黄片在私人家里可以看,有了影视分级制出台也可以在公众场合观赏。

而书籍是给大众看的,有区别有实质性的最具体的区别这点常识也违背?

肉蒲团那样的小说,美。那小说是把肉体当了调料让人们读的是当时的社会现实。不懂么?金瓶梅那样的小说更美,那是把三个女性的风姿绰约及对男性社会的匍匐拜倒、女性的命运在故事中起伏跌宕,被男人所欺凌蹂躏欲死不能欲罢不了……那小说关注了女性的心计阴谋更关注了女性的命运悲剧。谁要是只在那样的经典小说中只读到了性,那是市民农民的观念更是见仁见智的观念。但是一个当时社会的风俗民俗画面全呈现了出来,几个女性悲剧命运也全见血见肉见灵魂的呈现了出来。也不懂么?

这位才女的赤裸裸的性描述它只是床上的淫乱只是男女的肉欲狂欢,能和那类经典小说比么?

不能。

他把书又刷地撕了一张,咔地吐在上面一口痰。

出版社抓到了这样的书能挣大钱,而这个才女也能挣大钱。她不是卖春的,但是谁知道?她只是对着大量的读者在卖淫,读者们花一本书的钱就能如此过瘾地操无数个美女,那虽然是意淫但是发行量直线飙升上去,腾主席在往撕了一页的书上吐痰之后总要咕哝一句,把它的了,屄事,世事,有点弄不懂了?

如今这个才女作家竟然大红大紫,成了著名作家?有评论认为出了个中国的女伦斯,英国有个劳伦斯写了《查太莱夫人的情人》,那本书三分之一的情节是性交,现在中国有了个女伦斯?但是腾主席坚定不移地认为中国压根就是个评论家缺席的国度,这些人全是胡鸡巴乱抡,逮住个他们想说的话题就尽情发挥,难道现在文学成了把脏污也当成了美妙的状态了?

《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写了一个贵族美少妇和一个贵族残疾人的婚姻,无性婚姻,那是对美女的精神奸污及肉体的蔑视。那人家的美女少妇宁可和一个园丁性交也想过人的日子。那样的作品内藏了英国贵族的虚伪和一个不想过贵族生活的美少妇的真实灵魂悸动,作品中是深藏着思想品味的。

而现在的这位美女作家是只写了淫乱写了一个女人的屄和无数男人的鸡巴乱操,你读不出来美的,只读出来了一个女人的淫荡和几个男人的流氓无耻而已。

唉,不能想。想了就想说一句口头语——贼他妈。

有不少人提出让她进作协,也当上吃皇粮的驻会作家。主席一概回答,我定不了,你要是有权力你定。我不管人权,只是个作家协会的维持会长。

作协驻会作家的名额是死的,进来一个,没钱发工资。还有福利待遇的问题?房子?办公室?把他的了,我主席已经成了乞丐,我能拉金耙银的弄出来办公室及楼房!

这年头到处人满为患。你发现了一个行当,这个行当就是人满了,要裁员,才创造的流行术语是:减员增效。是央企提出了这个口号,于是下岗。工人们底层干部们下岗的成了涌向社会的难民大军。

而作家这个行当,全国有两三万大军,听了要吓人一跳。一个省的作家协会会员有上千名了?真实数字如此。把作家这个队伍拉出去能颠覆一个小国家的。

但这些人假设到了另一个国家只能还是骂娘,会不会骂得斯文些得另说。文人这个圈子像是训练了一批专业骂娘的家伙们。文人军团也到了应该打假的时候了。下岗?但是谁让谁下岗?腾主席只要敢动一下作协十分之一的干部,弄不好下岗的是他本人。这里有一大批假冒伪劣货色,文痞文丐文官和文坛流氓成群结队。这问题哪是他所在的一个省的问题,是全国的作协机制问题。

你再看任何一个行当,全是人满为患,到处是人挤人,哪个圈子全是如蝗灾一般泛滥着人群。哪怕是高度专业化的一个领域,你只要稍稍地深入进去一探头打量,也还是人挤人。比如,研究民俗学的学者队伍,就是一群虎视眈眈的学者们,一个个蜗居在斗室,盯着另一个群落的动态,随时准备洞察秋毫扑过去和那一群人厮杀而英勇献身。

而献身的一伙子尸体横腾,对方也一准是一片烂肉遍地。

主席看了看蜂窝煤炉子,火旺着呢。还是觉得冷。

到了冬天办公室一片冰冷,渗人骨髓的冷。处处冒黑烟,家家生炉子。申请了无数个年头,作协大院里还是没把供暖锅炉装上,没暖气。咳嗽,咔咔地咳,一天要吐痰那本才女的破书也就只用上几天就撕完了。

肺上又该检查了,只要去了医院,不是肺炎就是吓人的什么结核病。

披上大衣,生了炉子的房子里还是冷的人待不了。


前年作协开会。那次开会是底下的年青人拉了些企业赞助,会才开成了。结果会开成了个发难会,骂大街会,有人在作协大门口的牌子上贴了打印出来的纸张,上面打印着“此处已改为三九学社”;另一张纸上印着“最好此处是民革中央某某分会或者是公致党分部”。

文人要是阴损起来闹事,花样翻新,层出不穷。那次开会,没说文学,只弄了人学和社会学关系学,或者叫做政治学。作协现如今真成了个破庙,往年的香火鼎盛局面已经不复存在。作家这个行当就成了要饭的,成了六十岁的女人在夸说自己曾经是二八佳人。成了和民工们扎成了一堆儿的穷苦人。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么?

那一篇儿历史早翻过去了。作协只养十个专业作家,这十个人全是过去曾经辉煌,拿过国家大奖,全是名人。但现在全老了,全是享受国家特殊津贴待遇……唉甭提这个待遇了,什么国家特殊津贴?还不够扶贫标准,一个月领一百元?这就是国家特殊津贴?羞了先人!

他想他要是能拿点儿国家的事儿,他会一个月给这些特殊人才发一万元,因为这些人才是各行各业的精英,让这些人才爱国家,国家才能越发稳定。让这些人才骂国家,社会还想稳定?

主席目前住着两室一厅的房子,还是小两室一厅那号的。儿子女儿全大了,多是没地方住。把儿女们养活大了,他们对这个家庭最大的贡献,是把他赶了出来,也算是他这个慈父的无奈之举,他现在住了办公室。他把办公室当了书房和卧室。

满世界说起了尔东腾作家,那是众说纷纭,他身上总有着传奇色彩和无数光环一般。但是他的生存艰难,每月开七百多元工资,除去开销,他只敢抽着八毛钱一包的劣质烟,他自己已经成了城市贫民,民工,正往难民路上小碎步追撵呐。而抽这劣质烟竟让不少大报小报记者渲染了一番,全国的报纸登载了,说他就爱抽这等劣质烈性烟草,养成了一个老农民的习惯,和老作家某某是一个风格等等。哎呀,去毬吧,老子是没钱抽好烟,要是有钱了谁还装孙子?

家里的二十一寸进口彩电看了十一年多了,已经满是“下雨及雪花”的图像,它可不敢坏了,坏了就看不成了,家里没钱再买一台彩电的。

才死了的一个专业作家,是四十七岁去世的,他也是中国著名作家,他也是才气横溢的作家,但是他死前是和院里盖家属楼的民工一块挤着看电视,他没钱为他家买一台电视。

还有一位四十岁出头但却在中国和世界有了名气的作家,也死过了。

当这位作家住院治疗的时候,有领导指示,说砸锅卖铁也得救他!到了,才明白是要让作协自个儿商量了“砸锅卖铁”,上面的拨款下不来,拿什么去救一个天天要开销治疗费几千上万的作家?当然如果这位作家当了官员也是省部级别,另当别论。

一条威武也刚烈的汉子,也是有了大家气质的年轻人,死前成了一把可怜人的瘦骨头,去看望这位兄弟一次,主席出来就会躲在一个角落里抹泪水……

   这十个专业作家名额,基本上死一个进来一个,现在让哪个出去自谋生路也是死路一条,十个专业作家中最年轻的是他这个主席,五十七岁了,“踢”出去么?也让专业作家下岗么?

又要想《蓝田原》的事了,他对媒体全在说着违心的话。所有媒体全在炒作他是平常心态,是性情中人。他对过去的事看的很淡,已经无所谓。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事窝在心里成了块心病,成了他死恋着的一个少妇,这少妇是美丽无双,到了却嫁了个流氓,让他终生抱恨。

他总是时时在想着这部作品受骗的经过。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之作,只收集素材就堆放摞了几面山墙角,写作了九年,四次易稿,生生地把人熬成了人鬼,把人鬼熬成了人魂儿,终于完工了。这作品可以让他无愧于当今大家名家之列,他写完了。小心翼翼地寄了出去,知道这部作品的出版会很难。他不想在一般出版社碰大运,那会坏事。稿子寄给了国家级出版社。等待作品的认定是个漫长期,他耐心等待着。近一年时间才有了消息,出版社写来了封信。认为他们吃不准,已经送到了几个高层顾问编委手上让再审读一下,希望他耐心再等待几个月。上面审查稿子,总是“吃”,吃准了和吃不准。这“吃”字实在是中国文人的创造,也是中国文字的造化。又等了半年之久,才又有了个消息,说来两个编辑和他面谈。这总是好事。能专程从北京来两个编辑面谈,那还是把他当重量级作家看待的。编辑来了,没谈稿子?

这就是骗局的开端。不谈稿子的编辑,他少见过。

人家只谈合同,是出版合同。合同是出版社愿意冒风险,先出资印几千册试验销售,看看市场销售动态。征求他的意见是否同意。他当时就是个作家,不是商人。他从来看不准世事变迁。这合同你怎么能不同意呢?人家愿意冒风险出资印刷,你只有磕头作揖了。还请了这两位编辑大吃一顿,花了三百多块钱,涮了一顿陕北的羔羊肉,心疼!合同就签了,这合同后来专程骑了自行车让一个律师朋友看,那律师朋友看了竟是哈哈大笑,说他妈的,老腾唉老腾,你让骗了!合同是没有稿费,送他一千册书,让他自己卖了折抵稿费。如果出版社再版印刷发行,权益和作者无关。出版社赔钱赚钱全和他作者无关的。

书试验销售,一下成了畅销书,连续几年是畅销书,他写出了一部让全国读者又开始读长篇小说的书。圈内人透露,这部书让出版社赚了上千万,他只落了一千册书。书卖出去了六百多本,还是好心的业余文学爱好者帮他卖的,剩下的全送了人。他实际只挣了这一笔卖书的钱,加下来大约是六千多元。他想打这场官司,又请教了不少律师,咨询的结果是必须把这份合同推翻,但是他当时是同意这合同的,推翻了就难。他不能说当时上当了,你是个知名度高的惊人的作家,你竟然让人家编辑骗了?这说法太牵强,也太掉价。让媒体知道了,那就是个大笑话。再说还要搭上诉讼费,差旅费,还不知道这官司的结局,感情先让你受不了这种漫长的诉讼过程,只好想想,认了。当然当然,文艺圈内的高层人士为他打抱不平,这家出版社又派了个副总编辑专程来了,谈定给他做些补偿,当然不能再给钱了,给钱了会让出版社下不了台的,问他是否同意出国考察一下?去德国、美国、加拿大转一圈?费用由出版社掏钱。他还是只有同意了。这总是有所表示,他得到了补偿。出版社为他花了四万多人民币,并为他活动了那次出国考察的副团长职衔儿,他算出去转悠了一圈。

去国外转悠了,一下玩了十几个国家,他回来之后拒绝写那次出国的任何文字,他出去一圈的所谓考察无异于刘姥姥逛了趟大观园。他不敢想象有些作家那样写美国如何、加拿大如何。他很想写考察团住在宾馆早餐免费,大家就猛吃,还把鸡蛋面包装回了房间,留着中午或者是晚上吃。全是知名度高的惊人的作家,却是个个农民味儿十足。那是一次贫困旅游,如果实写,应该是乞丐游。

   《蓝田原》之后,他身边的作家们紧急埋头写作,是跟着感觉走。一下出了十几本书,一古脑的是长篇小说,这次短时间打破头般的出书潮被媒体炒成了“西北作家开始了南征北战大战役”,毬,又把文坛搅合了,成了读者连喊上当,呼吁文坛打假。这并不可气,可气的是这些身边的人全赚了钱了,人家的稿费连涨了几十倍,把出版社又骗了,这叫做恶性循环。出版社栽进去了不少家。“南征北战”的书全在街头地摊上降价处理,有的书卖两折也没人要。想想这事并不新鲜,明清时候文人们就玩过,《红楼梦》之后,也有《艳楼梦》及“续红楼”、“宝黛双出家”等等劣作泛滥,这是文坛的小伎俩。但这可诅咒的伎俩却把全国读者迎头一捧又打向了反面,大家不约而同的不想再读小说了,全是骗人蒙人忽悠人的玩意儿。

   “南征北战”的队伍中也有一位女士,她是个业余作者,一个厂子的技术员,学的不是文科,听人说是工商管理?也要往文学圈儿里扎,就发表了几篇作品,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女人出了名就先离婚,把男人踢腾了,又甩了公职,成了个职业作家。她写长篇,出了几本书了。写作题材是她祖奶奶和她奶奶时代的,她当时自然没有出生,还在她的奶奶和母亲腿肚子上转筋呐。当然这也无可厚非,文学本来就是虚构的学问。她把过去的、长了绿毛的历史拿出来写了,发表了,还是个作家。像金庸写大侠,实际他并不懂武术,他是只把武术当架子,写着娱乐和侠客而已。这个女士的小说闲着没事翻看过一本,文采不错,风格飘逸,如行云流水,女士要是弄文学比男人多了个优势,是女人感情复杂,能把眼前的一丁点的忧虑生发成大雾,把挺细腻的情感碎片如丝如缕地勾勒得淋漓尽致。在形式追求上这女士是个前卫派,挺有苗头的一个才女。但她进不了作协,这责任不在他,在体制。于是就听到了不少她的说道,她在外面大造舆论,说了腾老师这样的老家伙就是个搅屎棍子,文艺的复兴之日就是把尔东腾这样的家伙放翻在地,就差再踏上一只脚了。仅仅是对她保持了沉默,就招惹了这么多的怨恨,他觉得沮丧之极。他甚至连这个女士面也没见过,就让她骂的狗血喷头,操!但话是不是她说的,弄不清楚。常有人来学说,搞这个行当的,是是非非复杂透了,上下嘴唇就是个黑枪口,内里心思是板机,个个嘴里能放箭放毒放排枪,想把某人放翻,只用嘴就差不多。怪不到鲁迅当年说过,用唾沫星子淹死人,是中国文人的创举。中国本来也是个交头接耳的社会。

   一晚上闷在办公室兼卧室里,腾主席想不通。让他无法安宁的还有隔壁,这间办公室临街,隔壁新开了个洗脚屋,他的书房和这间屋子仅是一墙之隔,这太要命。天天晚上得听隔壁的动静,是小姐的呢呢喃喃声和款爷们叭叭的亲嘴玩乐声,操它!把这玩意也搞成公开化了?说是洗脚,实际是个色情场所。隔壁还是跟着感觉走,最早是个温州按摩屋。实际里面的小姑娘们谁也不按摩,只玩弄男人的下身,打飞机把男人的玩意儿弄出来了交钱走了。没到钟了的男人也把小姑娘小媳妇的奶子和下身也玩弄一番。挣的就是这份钱。听人说了,你去洗头,一个小姐先趴你耳朵边上小声问,是洗大头哇还是洗小头?先对暗号。你听不懂了就洗大头,听懂了洗“小头”。后来门让公安局封了,没几天就改成了卡拉OK,那才要命,天天吼叫半夜。腾主席立即发话让办公室人员去协调去把派出所的警察们请过来听一下,这算扰民吧?但是协商了二十多天没解决,把腾主席气得只得托了公安上的人把这家卡拉OK关了。但不久人家改了“芬兰浴”,招了些小姐专给款爷们洗澡了?放一个大木桶洗澡,洗一回澡三百八十元,那这样的“澡”也洗得是黄澡贵族澡和宫廷澡。他写一千字文章才十八元稿费,发表两万字还不够洗一次澡的?而腾主席洗澡只能去一个小巷子的群众浴池,三块钱洗了。如果再花三块钱可以买一张搓背顺便搓全身的票,让一个来自杨洲的搓背工把他全身的垢痂泥灰搓个干净。他觉得和民工们外来务工的人们一块儿洗澡挺舒服。听着那些民工们个个泡着澡也骂着大街发着牢骚那也是一类体验生活收集素材的机会。再后来芬兰浴又让扫荡了。现在人家又改了茶秀。他真想去看看隔壁的那茶秀小隔断,听人说了每个小隔断只比火车上的卡座大一丁点,刚好坐两个狗男女。灯光黑暗,上手就摸。他还想给熟人打个电话,让把这也当“黄”扫了,但是憋着没打。他想他打了电话,这个茶秀之后会不会又创造出一个温馨酒吧或者是魔女休闲屋什么的?他想他的忍耐力还有,承受力也不小,听着吧,慢慢地习惯就适应了。

可是这天晚上隔壁的动静大些,像是在弄事?有女声哼里嗨里像是猫叫春,男人也是哎哎呜呼的呐喊,像是野狗发情。踱到了大门口,看着外面的星光闪烁,脑子里一片空白。

烦躁。郁闷。焦虑。

出去走走?

踱步到了门外。站在外面看着星星月亮。

突然传来一阵拿腔走调的吼唱。

“星星啊还是那个星星,月亮啊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哎哎哟,梁也还是那道梁……”一首红遍了全国的电视插曲传了过来,吼得像是被屠宰前的嘶叫一般。但是电视里面唱得太好怎么一到了民间就变了味儿了?

唉贼他妈!这是民间的味儿了?把一首动听动情的歌儿吼成了野狗发情?

这是精英文化大众文化及草根文化的相融相斥扭曲变形。

腾主席想这位作曲家和作词者要是听见了如此的吼唱,那一定是痛苦不堪也或者是得意忘形谁知道呐?

就那么站了好大一会儿。看着星星和月亮。

但是这首歌词写的耐咀嚼,有意味。星星和月亮当然亘古不变。

变得是人心世道。

   裹着大衣,浑身还是冷。人老了,眼见着老了,经不住受冻了。空中像是落着一圈又一圈的渗人骨髓的冷气。今年冬天只落了一场大雪,再没雪了。天是捂雪,冷冻袭击着整个人心,怄的人直想暴躁骂人。

电话铃响了。

他回房间接电话。

   腾主席吧,还没睡呐?作协办公室主任的声音。

   说。他说。他说话基本是短语,没有多余的字儿。

   全国宣传部长会议结束了,腾主席。

   知道。他说。

   明天下午要开会,在宣传部开会,这是照顾你的作息习惯,本来这会是早上开的,我说了你早上从来不办公,睡觉。时间就定了下午三点。

   知道。他说。说了他要挂电话。

   唉主席,来了个文,说要改革。

   说。他说。

   基本上是套话,具体内容还摸不着头脑。

   对。那就先摸着了头脑,等摸着了,再说。他挂了电话。


   一晚上没情绪了,看书。他洗了躺床上看书。等着困意到来。他又随意翻着尼采,读着这位大师的“论悲剧的诞生”。

隔壁一声极尖锐的女声浪叫,把他的神经又刺激了一下,他眼前的尼采成了一片模糊的字迹……

不远万里的尼采和隔壁这个美女的浪声尖叫相撞,尼采败下阵来。

虽然尼采的思想已经在腾主席的灵魂中扎下了根基,但是隔壁的美女尖叫及浪声时时地刺激骚扰着他的灵魂,他想,尼采有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脱光了也尖叫的美女的对手。假设尼采要是活在当下的中国国情之下,要么他败下阵来,要么他得回避。

他想如果退回二十来年他正当年轻此时浑身得着火,他起码得呐喊一声也得让隔壁听一下他的呐喊他存在着,可又能咋地?

他们在发泄生理焦虑,你在补充灵魂饥渴,各不妨碍么?

你要烦你去疯了去?

他想着,把这风景写篇小说,写个短篇,是不是还有点意思?一个作家协会主席的书房隔壁竟是小小的公开妓院?但是算了,算了,跟真的一样,主席?一个处级小干部还处在风口浪尖上,是当下的商品经济社会最不干净最不起眼最让人看不上的小破衙门。作家如今全是贫民,全体要跨入难民行列了,再甭张狂再甭嚣张。才听了一个段子,是四忙和四闲。四忙曰:大哥大,BB机,老板的鸡巴小姐的屄;四闲曰:老板的太太官员的钱,下岗女工视察员。显然现在是忙的太忙,闲的太闲。如果把他也放进段子里,你充其量是个“官员的太太和视察员”。

   迷迷糊糊睡了,有了一个长长的梦……



   ……

   电话铃声,他早上不接电话。可这电话响个不停,他和铃声对抗,他早上总是听着电话反倒睡得更死,他让电话响个不停,他就是不接。但电话顽强地响着,停一会响八声,一直在响,实在吵得他睡不成了,就接了电话。

   宣传部一个小年青人打来的,先是验明了正身,确定了他是迷迷怔怔的腾主席,才说了请你接个电话,是赵副部长要和你通话,是重要事情。腾主席就不耐烦。什么狗日的赵副部长,这是个他的学生,一个昔日的文学爱好者,但人家会当官,就做了他的上级领导。

   他躺着握着话筒,一个声音说,腾主席你好。这声音是官腔,他听着不顺耳,就越加不耐烦。平时这个赵领导是张口就叫老师的,今天成了官称了。他说,大鸟,你有事快说,我正睡觉。

   领导官名是赵鹣,这个“鹣”字腾主席不认识,就请教过赵领导,说这是不是还念个鸟呢?领导急忙说念个“jian”,并解释了这个字的意思是一种很大很猛的飞禽。主席顺口就说,那还是个鸟么。你张精作怪的。于是,主席就总是叫他大鸟。“大鸟”说,主席,孙部长让我们草拟了个文儿,关于作协剧协音协美协四大协会改革的文儿,你看了吧?

   腾主席迷迷怔怔地说,看过了。实际他没看,他记着只听了办公室主任说过来了文儿。他接着说,那文儿一多半说的官话,具体内容我还摸不着头脑呐。

   领导就说,具体内容要由下而上,这个文儿只不过是抛砖引玉,听听下面的反映才能有具体改革措施么?

   腾主席就说,领导今天有什么具体指示,能不能甭绕,直接说。

   领导就传达了部长的具体指示说,几大协会的改革势在必行。孙部长的意思是几大协会要逐步走向自负盈亏,不能再吃财政了,具体改革内容就是顺着这个意思走。

   腾主席一下就有些暴躁,他坐起身冲着话筒说,啥?自负盈亏?那我是不是站在作协大门口,把裤子脱了让人日沟子呀?这恐怕也挣不了钱吧?我年龄大了么,没人花钱来操我吧?

   对方是停顿。他想着最近火气太大,听人说了这是更年期综合症,他总是控制不了要发火,像个向大人要东西又一时得不到的小孩子。但他从来不掩饰他的性格,没办法。狗还改不了吃屎呐,再甭说人了。对方还是停顿,他喂了一声。

   主席,你冷静一下好吧,我去你的办公室谈。请通知一下作协其它几位领导也参加一下这个碰头会。咱们先务虚式地议论一下。

   他说,下午再说。我睏着哩。

   不行。电话里是坚决的语气,现在我赶过去,一定要落实这次改革措施,先听听你们作协的意见。

   睡不成了。起来在被窝里煨着,冷气又渗过来,冷气一层一层地似冰雾一样包裹着他。糟糕,可能是炉子灭过了,怎么这么冷?点了枝烟,抽着,又是猛的一阵咳嗽,他把痰吐在了床跟前,天天早上要吐净了痰才轻爽些。床跟前是一片痰渍。家里老伴竟给他弄了个痰盂,老了,人真格是老了!

   通知了几个作协的领导全来开会。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想了想,是他妈的应该改革了吧?这么个作协,养了多少人呐?一百多号人拿工资,一份文学期刊,一份评论期刊,一份报纸,一个有四十几张床位的招待所,全是赔钱的,月月年年一辈子得吃财政拨款。当然这机构设置是建国初期的规模,再没有扩大。但是,党政工团、组织创联、人事劳资、门卫保安、后勤总务、财会老干、一个小车班、三辆破车想修没有钱、八个招待员、招待所空着太清闲、资料室总有五六个妇女织毛线、财务室一年也不用摸算盘、大门口养了条狗乱叫唤、传达室总有一帮人在那儿扯闲淡……就这么个破庙,有一百多个在编制内的和尚念经,还基本上把经全念歪了。稍稍算算,只正常发工资一年就是六十来万,而随着商品经济的大潮如此铺天盖地地漫延,物价在飞涨,他们的工资不涨?如果加上盖家属楼、公费医疗、作协活动费、差旅费等等,那平均年年也在一百多万上说话呐。

   又一想,他上任当主席的时候请教过老主席,老主席传授了老老主席的真经,说到过,这个烂摊子你接手了,还是当你的专业作家,“三不政策”——不坐班不开会不讲话。千万甭提什么改革啊?遇着改了革啦的,你怎么办呐?你发迷怔,打嗑睡。让上面来改,你不表态,一切事情让上面定夺。咱们这一摊子人个个能量大到了能把作协主席装口袋里卖了,保不准你这个主席还得给他们数钱,想让他们把你卖个好价钱。你会吱唔吧?会打嗑睡吧?你就能当好这个作协主席了。

他想着也对。传给他的真经。

这伙子人一个个全老了,老成人精了,全抱定了吃死我党的主意,你把这伙子人领导指导整治批判了一辈子了,个个全是老头啦,全是如雷贯耳苟活下来的名人老汉,你还想让俺们自谋生路?

再说作协这样的机构是仿照前苏联设置的体制内单位。而稿费的制订更是仿照前苏联的标准。实际从建国后基本上也没稿费了。那鸡巴一丁点儿稿费够作家们日夜写作受煎熬的生活费么?去毬吧。当年鲁迅的稿费才是真格的哗哗啦啦的大洋,鲁迅在北京和上海全有他的旧居,那样的旧居如果归还了鲁迅后人,那可值大钱了。鲁迅和出版商及报刊商谈稿费是纯利润的三七开或者四六开,最低的是二八开。如果是这样,那出版社靠了他的一本书挣了上千万元,他得分成最少二百万元以上吧?他如果有了稍丰厚的稿费他会自费出国游而非公款乞丐游的。而二三十年代的著名作家们,哪个不是文质彬彬气派潇洒?明明是体制把作家们弄成了叫化子,现在要改革?那能不能从体制上先动一刀?试试把禁区突破了?放开了?让大家自由写作?让作家们自谋生路,先得开了言路。真应该让作家们的作品走向市场,和市场硬碰硬,让市场来定位作品的价格吧?那他腾主席的作品得让出版商们排着队来议价的。作品如果能自由写作,那他就一定不写民国时代的故事,民国时代他才几岁是小孩子正在挨饿受冻的。他写作那样的作品是无奈的选择。因为建国之后的所有生活形态、生存状态全成了禁区全成了不让写的红线框框,哦?土改不要写了——镇反不要写了——反右不要写了——三年大跃进不要写了——三年大饥荒不要写了——文革更不要写了——……

那让作家写啥呐?好人好事。

你身边的有些沉重的事情全不要写了,得向前看,向光明看,向啥啥的看……要歌颂嘛,要讴歌时代的英雄,要写出不愧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物啊?每四年去北京开一次作家代表会,基本上全是绑绳子洗脑子听口号弄概念的会,把你的思想及灵魂禁锢在一个框架之内的会。有时候四年一次的作家代表会也不开了,啥时候开等领导闲下来了再说?

作家?你他妈的咋就能够算个作家呐?

唉算了,想这些日闲屄的事儿有用?这些敏感词非法话语是不能说的。就是内心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得藏得深藏得紧,只要你敢说了你是党员作家党的干部,你当的作协主席是虚的,听党的话是实的,你享受的待遇也还是虚的,你成了难民是真格的,你想自谋生路那是虚的,你一直受宣传部门领导才是真格的。你只要胆敢有几句放肆的言论你先下课,一撸到底。之后你就只能自谋生路去卖菜?或者是开个小卖部再或者是回老家种地?而最惨的是你可能要进监狱吃牢饭。像你这样的身板儿成了病痨一个你在牢里能撑住么?

死去……

全世界的作家只有极少数一些国家是受党的宣传部门领导,没有作家自由这样的前提条件,你要改革?且建国之后历经了数不清的运动国家已经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出现了深层次的扭曲变形,你还想先改了作家协会?

扯淡。


   一会儿就打嗑睡。还不是装,是根本就睏得很。

   人三三两两的来了,作协院里这帮人平时个个谁也不尿谁,个个傲慢的像是他是你爷,你是他太爷。

   赵领导也到了,他笑着,他始终在笑。他说了开场白,说研究一下几大协会的改革,作协能不能先充分发表一下意见?思路么是能不能大家自己养活自己?可以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我们是听意见来的。

   先是全闷着。会场气氛压抑。没人吭声。

   腾主席看着几个评论家,那是高手,全是踢球的高手,他们应该先说话,年龄全大了,阅历丰富,经历过苍桑岁月磨砺,这几位也全是右派全平反了,这几位也全经历了文革劫难,他们个个是这类场合的狠角儿。他用眼睛和几个高手交流沟通。差不多了,他们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先说说我个人的意见吧。评论家老A说话了。他说,他说话之前先点了一根烟抽着,他夹烟的姿势极好看。且评论家老A说话会做出手势他演讲习惯了,他一定要演讲时做出种种手势配合他的气势。他说,在西欧北美,当然也包括亚洲的无论哪个国家,学者全是由国家、大学及基金会养着。

说了这句话,他把手势划了个大圈儿,那是全球的意思。他一句话已经把全球划进来了。

好!

这个开场白一步到位。一下就把问题做了全世界的横向比较。一下就把地球踢了个小窟窿。这些人可不是小鸟大鸟们能对付的,全是学贯东西的人呐。这伙子人要是扯起了高论,能三天三夜说个没完,口若悬河,把你说困了说睡着了人家还是唾沫星子横飞,不会把话题说重复。这些人要是去大学讲演那大学的教授们全是学生级别。这伙子人受磨难的时候大学里的教授正在读书也许有不少人才和这伙子人全在牛棚劳改农场一起关过。这伙子人也全和大学老教授们是难友关系。

老A说,美国的学者基本上是在大学供职,他们一般情况下是教授,给学生带课,也带些研究生,拿着讲课的很高的薪水。国家给这些教授出些研究课题,出了课题后一定会拨一笔很高的研究经费。从狭义上讲,这些学者是为这个国家出版社会科学的研究成果,从广义上讲,这些学者的成果又是全人类的。

说了老A邪瞥了大鸟一眼。老A的发言压根没把领导放眼里。领导在他眼里充其量只是个鸟儿。也一定不是个好鸟。

   我同意老A的观点了。诗歌评论家老B抢着说话了,从古到今,做学问的人是在政府机构供职的,比如白居易,苏东坡,只举两例。扯远了在座的某些年轻同志也听不懂么?白居易是官至大唐翰林院大学士的,啥叫翰林院懂么?那就是今天的中宣部或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哦?人家的官儿当到了国家社科院大学士,大学士是干啥的懂么?给皇帝写诏书的。在今天也就是政治局常委的大秘。人家还在乎稿费么?再说说苏轼,二十一岁进京考试,得到了当时的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欧阳修当时任职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宋代文坛领袖当之无愧的首领天才。而苏东坡一生为官,一生坎坷,最高的官至皇帝秘书,最小的也是县委书记吧?他们的一生缺钱花么?需要自谋生路么?他们并不出卖自己的诗稿,而是留给了我们民族文化长河中一些最为珍贵的文化遗产。为什么让这些做学问的人去出卖自己的灵魂,也搞成了什么商品经济?这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好!

又一个有深度的纵向比较,一下就把问题切入到深远的历史中。中国的几千历史又让几句话就撕开了一个小窟窿。

而老B只说了几句就抽起了烟斗,他也是装熊样子抽烟斗。只不过一元八角一包烟丝,要是抽得悠闲些可以抽一个礼拜。比他还会省钱,烟丝便宜而已。他也用火柴不用打火机,他很有些老另类人士的扮相。他早已经白发苍苍梳了大背头,头发上总会抹拉着莫丝?让他的缕缕白发往后倒梳气势豪迈的。他把烟斗点着了也把火柴盒叭地扔桌子上,那神态那眼神却是真格的,是对领导不屑一顾。

沉默。一阵沉默。

腾主席眯缝着眼睛,他顿时有些意识流在文革中他去牛棚里看望过老A老B这些省上的文坛大擘们,他们个个是罪犯乞丐模样。他们的眼睛浑浊胡子满脸,头发就更别提了全剃了光头寸头也是艺术家手艺人拿个破推子胡剪出来的。但就在那样的环境中他们个个还奢书如命悄悄地对他说再来的时候,能不能带几本英文版的尼采或者是俄文版的妥斯妥也夫斯基的书?封面用马列著作的书皮盖一下?他再去了就照办。他让这些关进牛棚的前辈们看马列的书可以吧?

唉作协这些前辈们把罪受榨了,这才消停了几年?又要折腾?

   话不能这样说。小A说,这是个作协的前卫派,精子一员。他说,文化是个产业,它所创造的除了文化这个基本载体之外,还自然有着它所本身具备的商品特性。电影电视应该走向市场,图书就是卖钱的,是一种特殊商品。文化的消费观念也在今天具备了,咱们为什么不能搞活一些呐?作协的报纸就是赔钱的?放开了它就能挣钱,还不是挣小钱,能挣大钱!

这家伙一说话就激进,前卫还另类。他发了,成了暴富之列的分子,他不写小说了,写广告创意?小说及广告是两个路数但是这小子发财了。听说他的十个字的广告导语卖了十万元?他是为一个地级政府招商引资写的十个字,他住在了这个地级市的宾馆里,天天胡吃海喝逛大街也肯定无疑地泡了小妞。于是十个字在大约四十多天后的一次酒后出笼,为“只要来汉江,一切好商量。”那个地级市叫汉江市。这十个字值十万?操,腾主席听了这样的小段子但事实上是真实的事情,他的眼睛瞪得核桃大,骂了一句,狗屁!这是好句子吗?但是那个地市的政府党政领导听了这句话,高度评价也立即付了款,还把这句话张挂得这座城市到处全是。而这样的话顺口,包含的意思复杂之极,最为明确的指向性就是一句话,你只要来投资,一切好商量。咱当投资商的孙子也行给你弄几个小妞儿更行。但是你的投资只要进来了,他们一准是——关门打狗。汉江他老腾太了解了,穷得在文革中有无数夫妻混穿一条裤子,谁有事要出门了才敢穿裤子的破地方。而现在要招商引资?那一定是深藏猫匿儿。等投资进来了,一切全不好商量了。但是小A和政府联合起来了坑蒙拐骗,那很快会有大钱进账的。

所以小A一家伙就活得滋润也一下就当了数家大企业的策划人。他现在不弄文学弄了策划。而他写的小说作协腾主席没看懂,他写的诗歌他更看不懂他没弄文学弄的是人学。他是咋进的作协他这位主席并不知情。是前任老主席操办的。但是这个小A见了他恭敬之极总像个小汉奸一样和他巴结说话。所以腾主席对这样的小子内心里厌恶表面上也并不讨厌。而且这个小A脑子里全是钱,他脑子里的策划招术像是一眨眼就一个点子,前些日子还找过他,说主席咱办个班儿?作家培训班儿?把全国的文学爱好者们圈进来几百人不成问题,只办四十天,让咱们招待所住满了不成问题,收费;一个学员收一千八百块钱,不成问题吧?吃饭咱们招待所一下就收入了四十天的伙食费,挣钱吧?讲课的师资力量不出咱们作协大院就齐了,咋样?他说,日弄人的事,不干。又之后小A说,我给人写书序,只让主席把名一签,一篇序言写一千来字也许只写几百字儿,收费三千块钱,主席咱俩半劈,成不?他说不看书就写序言?小A说那样的垃圾书是自费出版,没人看的。送给人看也没人看。我实际也不看,只听作者讲一下就写。他仍是回答,又要日弄人?不干。

唉这个小A赶紧下海当大款去吧,瞎鸡巴在这儿捣乱?但是作家队伍中像小A这样的占了多少?百分之九十以上?也许是的。也许还要多。他们是如何混进来的你老腾咋能知道?你没有人事拍板权小A这样的混混们就进作协成了专业作家还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你能咋地?

而小A这样的混混们你要是不撑硬些他们也许就能像病毒一样点据你的灵魂一角之后扩大泛滥,你的灵魂就异化变质得了癌了,他老腾要是不撑硬那小A们成伙结队地拿你当招牌你也能迅即火爆甚至暴富成了大款,于是你也就成了他们一伙的一杆旗,你不知不觉地就挥舞着旗飘飘然了?唉他妈的世事就是如此了混乱成了常态,丑恶无耻成了常态,人模狗样的成了常态,你得保持清醒守着贫困就是往难民堆里扎过去也得和这些混混们划一道鲜明的横线的……

唉算了不想了。意识流?

小A继续说,一份报纸总写小说评论还介绍什么萨特米兰昆得拉啥了的,谁看?如果写江青和她的男人们红墙内外邓丽君之死啥了的,那一准挣钱!

老A接了一句,那你贩卖毒品去呗,更挣钱!

腾主席适时地把眯着的眼睛松缓了一条缝儿,他看见了老A和小A像斗鸡,一老一少相互瞪眼,脸上是青灰色马上就泛了紫红色。

小C接上说,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话剧院和歌舞剧院的围墙推倒了,把四面围墙搞成了商业铺面和写字楼,火的不得了,文艺团体在想办法自谋生路,咱们没必要把自己关起来么?作协不能是个封闭圈儿啊得和世界接轨?当全世界在发展经济我们还在搞精英文学那是得受穷受苦的。

   老A立即反击说,围墙推倒了,没见有什么话剧演出吧?不演不赔钱,演了倒连工资也发不下去了,这是不是事实?

   小A立即也回击说,这是事实!你总演高大全式的剧目,肯定劳民伤财。你为什么不面向百姓,面向你的市场呐?北京的小剧场演出几个演员一台大戏,票价是四十元一张票,场场暴满,那就是文化产业的方向!

   老A说,不对,咱们的话剧不是获了国家大奖了么?也去了北京献礼演出了么?

   小B笑了,讥讽说,那话剧是专门给官员看的,专门为获奖排练的,把票送出去也没人看。我真不知道评论家们在忙活什么了?为这种假模假样的戏写吹棒文章么?道德何在?良心又何在?

   老A冷笑着说,艺术是有等级的,古今中外全如此。比如文艺复兴之后,绘画美术界就分了等级,最高等级的艺术是宗教和神话,第二等级的艺术是人物和风俗,第三等级是风景和静物。戏剧和小说,有主导方向的作品,也有不入流的畅销书,区分等级是艺术家的常识,我们作协的专业人才如果连常识也不懂,那实在是混饭吃的货色,我和你这种人讨论问题觉着是一种耻辱!

   老B站起来说,讲的好!请问一下,诗歌怎么走向市场?我来说一下在港台的一首流行歌的词,老B愤愤地朗诵道,你是我的一块糖,你是──我的──糖啊,我隔着玻璃只想尝一尝……哎哟,这歌词让人酸掉了牙了,这是走向市场么?老B拿腔捏调的朗诵把大家全逗笑了。

   可是──小A又回击说,拿个例来概括全貌是唯心主义典型的做法。我们为什么不琢磨一下香港,弹丸之地,把整个中国的文化防线冲击的一败涂地,用数字来说话吧?电影生产,全国的各大电影厂的生产总量之和竟然不如香港?整个八十年代十年啊,我们全国的电视台是不是全在播放港台片?而美国一部大片的销售额,也是我们全国电影生产总销售额之和的几倍?我们这种文化体制到了不改就死的地步,还在举什么古人和外国的个例呢?我听了简直觉得太丢人现眼啦!

   可应该觉得丢人的、可耻的、可诅咒的、可判刑入狱的,是那些没有道义的文人!老A愤恨之极的吼道。

   而正是让某些酸臭之极的所谓要饭文人眼红的文人,才是中国文学及文化的希望!小A奋然起身为市场疾呼。

主席适时的打了嗑睡。

他眯缝着两眼,养神。双方高论还没到白热化呐。如果进入了白热化,他会把呼噜声响起。

但是,高潮说来就来,极快进入了冷嘲热讽,也极快进入了相互对骂,更是极快进入了恶语相向。如果把这样的文人闹剧的高潮写出来,怕超出了读者的想象力,认为是胡扯。

但是如此的话语也是文人之间的常态,如——

你妈的可以去贩卖毒品啊?跑这儿装神圣?

但是你娘的你满肚子全是毒品,把你的大肚子划拉开做一回手术会发现,展示出来的全是屎啊!

可是我操你妈我肚子里的屎也不会喂你这样的小狼崽儿的,你要是活在了文革年代一准是造反派现在得清理一下你这样的三种人,作协咋能养了像你这样的无耻小流氓啊?

然后是开战,茶杯纷飞,詈骂满室,桌子拍的嗵嗵响,拳头和牙根恨不得和对方皮肉接触……

主席便打起了呼噜声。

当满室的詈骂声和呼噜声稍一碰撞,倒是出现了奇迹,詈骂声嘎然而止。

大鸟领导说,腾主席,你能在如此的恶劣环境中睡着?

   主席便适时睁开了眼睛,也是笑着。他是很大度的笑着。

领导也是笑着。

主席不得不吼住了这些文人。吼住了,才笑着说,算了算了,吵两句算咧,可以动手了。这就不是说的事,打!

于是双方全纳闷盯着主席。

主席仍是笑,说你们全给咱这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人丢脸呀。看么,我的小说写的咱们的乡党们,只是咋呀,你咋呀,立即开打。咱这块儿水土养育出来的人血性十足的,咋能骂了半天不见血,只见了唾沫星子乱飞也没见伤?主席说的不紧不慢,调侃的语气也是冷幽默。

于是领导笑,大家面色全尴尬。

主席仍是笑,才说,说正事儿。咱要是走在了路上,我见了人吵架立即躲避,但为了观战,我得站在安全角落,怕血马上就能溅到我脸上身上的。你们吵个一塌糊涂的,咋能不动手不见伤更不见血?

大家全脸色缓和了。又一轮论题必须进展下去。

于是领导开始引导大家把改革具体化,只是一瞬间,又吵成了一锅粥。骂成了一河怒水。

但是改革大局是难以违抗的,有些措施开始进入实施。文化的产业化,开始会乱套,这是规律。你放开了,就是色情加暴力,那也是放开的同义语。任何国家任何体制,难逃这个规律。

散会之后要落实改革措施呀。主席就躲了,天天打嗑睡。

   一时间从这个大院往外扩散出了色情和暴力文学,满街的地摊上摆着各种强奸案例,性交大全,婚外恋指导,一招制敌术和五花八门的你会自杀吗?如何诱骗女人上床?你想知道电视剧写作公式吗?我告诉你把十个阿拉伯数字记住了,你就会写作电视剧本了。1、一个女人;2、两个男人;3、三角恋爱;4、四分钟一次艳情遭遇;5、五分钟一次武打过招;6、六个角色一台大戏;7、七箱子弹打完它,不管撂倒谁得把子弹打完的;8、八个闲人乱捣乱;9、九分钟有一个故事起伏,把戏推向一个自然高潮;10、十分热闹十分好看。这个公式可以变化无穷,那是深层次的公式,基本招式是你照着这个公式写作,电视和电影是一个道理。还有满街的黑幕文学,某某领导人的艳史,将军在文革中的传奇,那个伟人的短暂春秋,江青的书法作品拍卖了绝世高价,康生这家伙的字在升值……

只见一片蝗虫满天飞过来,不妙了!天公发怒,降下了蝗灾。但是这里是冬季,不应该有蝗虫呀?可是蝗灾还是来了,腾主席躲着,遮掩着头脸,可还是有蝗虫往头脸上撞击,他只有奋起打了,一拍就是一个诗人?也捎着为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小歌星们写作歌词的,又一拍是一个作家?拉出的屎也能卖钱?又使劲一拍,是几个成立了工作室把小说写成车间化的写手,这是一群贵族化的写手了,有钱有势,已经觉得中国不够大,要到外国去收集素材了,跑到了东南亚和韩国美国挖故事,写作生产国外生活的产品了?这群作家生产成了流水线,有编故事框架的、有写情节的、有加工细节的、有只写情史艳史的、有最终把段落和故事混成一体让书籍完成的等等。这样的写作工作室是分工明确个个打扮不俗有蓄长发的有蓄大胡子的,为了编写一本尼姑的书一个家伙就把尼姑拉出来生生地让尼姑还了俗两人缠绵地如胶似漆?这个尼姑还了俗之后就和这个家伙大操不悔性欲亢奋,最终让这家伙不得不交枪投降但是一本艳书成型了……还有经济人专门推销还没完成的“作品”,这伙子写手正在酝酿着成立出版社,搞成生产销售一条龙。但实际他们想明白了,压根不用成立出版社那太艰难,而出版社也全成了要饭的成了体制内的乞丐他们只买书号就可以正式出版书籍了,那早成了公开的秘密。出版系统有了第一渠道第二渠道也有了秘密通道,于是,成群结队的写手及遮天蔽日的非法出版物成了社会一大灾害……


   电话,仍是响个不停,主席不接电话,但它顽强的响着。它就是响着……



   还是接了电话。是老伴打来的,说吃饭了。他迷迷怔怔的看了表,是中午十二点多。他应该起床了。

   迷迷怔怔地想着,做了一夜的梦,宣传部的会是下午才开。

有些冷意,渗人的冷袭击着他的身体。他穿了衣服披上大衣看看炉子,果然灭了。又想起了梦中的作协改革会及遭遇蝗灾,觉得有些可笑。这真是卡夫卡的意境入了梦了?

要不是梦才对。在梦中腾主席灵魂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大干了一架?但是老A老B小A小B们及大鸟们咋就全参与了?

听说现在有了一类速记员,你说多快人家能记多快,你一分钟自言自语地说能说上二百多字数,人家全记录下来,如果你不停地说一个小时,那就是一部中篇小说,他想他要是把梦中的景象让一个速记员记录下来,稍一润色,那也一准是一部挺好玩儿的小说。

   用凉水往脸上淋了些,洗了,回去吃饭。

   天天午饭是面条。买手工擀的面条,很随便的稍子,晚上是面片面叶子,牙不好只能吃些面食。他在吃食上很简单很好打发。他是基本保持着农民的消费观念,一天的伙食费用几块钱就吃好了。

   吃着,小女儿又说,爸,学校让交钱。

   他就觉得神经一颤。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长成了人,最大的贡献是把他挤出了这套房子,他现在基本上是和老伴长期分居状态;女儿却是他的心头肉,他是近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小女儿,从小也是让娇纵坏了。女儿高中没考上,托了最得力的人办了交费读高中,交了一万七千元的赞助费才进了这个重点学校。一学期学费四千元,这还要隔三差五交些说不清名堂的费用。他和老伴把裤腰带勒紧了,咬着牙供着女儿上学,但这些苛捐杂费也实在让他难以承受了。

   他吼道,又要什么钱?近些年他总是发火。

   女儿说,考试卷子费,三十块。

   他出气不畅了,但仍是吃着面条,咕哝说,三十块?印些考试卷子就要三十?每学期还出那么多学费,这学校是咋日鬼的?

   女儿站他身边,伸着手不耐烦地说,快点快点,掏钱,再晚了要迟到了。

   他和老伴对视片刻,老伴叹着气。

   女儿像是等不及了,动手撒娇地在他身上掏,孙子当然也是这架势。女儿掏着钱,顺手在他身上搔痒痒,他就笑了,是苦笑,也是无奈的笑。女儿掏走了三十元,又是叭地在他老脸上亲了一下,挎着书包出门了。他又吃着饭,是舒畅的笑了。老伴从小教着让女儿给他撒娇,嫌他太累了,让女儿常逗他笑笑。女儿逗他笑的手段从来只是要钱。他笑着,女儿的撒娇让他体味到了当父亲的成就感。他想着自己是中国最厚道朴实的农民父亲。他每月的抽烟钱只消费三十几元,吃饭加下来就是一百来元,他又很少给自己买衣服,把钱全省下为儿女过日子。现在兜里装些零钱就是应付女儿还有孙子。他一天最兴奋的娱乐是抱上孙子上商店给小家伙买零嘴吃,小孙子把巧克力吃的满手满脸,又在他脸上抓着摸他一脸的巧克力色彩,他才有舒心的大笑,那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

   他笑着,老伴在一边嘟囔说,你也该写篇文章说说这学校的!这是抢人么,教育孩子的地方咋成了个强盗窝子啦?老伴提起女儿的学校就恨得咬牙切齿。

   他却说,那里人满了,你不托得力的人还挤不进去呐?你要往里挤么?宰你没商量!

一万七千元没名堂的赞助费,在农村够一家人吃十年呐!老伴又要叨叨了。老伴把这件事已经叨叨两年了,老伴对那一万七千元的心疼和愤恨全倾泄在了他身上。

他一声吼,闭上嘴!孩子不读高中,大学的门就对孩子关上了,他一时肚里没词儿了,就小声咕哝了一句时髦话说,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么。

   你就不能写上一篇文章喊叫一下?

   我不喊叫,我不是喊叫的作家。他抹拉一下嘴,要走。

   老伴却仍是不闭嘴,也恶狠狠地说,你是个茅坑里的石头,你就硬撑着,屋里有揭不开锅那一天的。

   就要精神全面崩溃了。冷,他咕哝说,哪儿也是这么冷。他摔上了门,出去了。

   走在往办公室去的路上,背着手,倔强地仰着头,不知道他真相的人以为这是个从农村来城市贩菜的,大不了估计他是个建筑队的小包工头儿。

   小B和小A全诱惑过他,说,主席,你想不想挣点外快?不劳你的神,就是签个字领钱就行了。当一家影视公司的策划顾问,人家不让他干任何事情,只是用他的名气打广告,在全国各电视台注明了他们公司的顾问是他──尔东腾。每年的顾问费用是一万元。那一万元他只签个名字就领了。可他不干。他笑着说,我丢不起这人。又一家企业要请名人当企业文化的撰稿人,实际也不用他写一个字,是写好的文章,用他的名字发表,也是一年“撰搞”费一万元,他仍拒绝了。还有一次,小A说,主席,再不了卖你的字吧?你胡写上一幅字,我来出头卖,先一幅字卖三千块,咋样?他仍是笑着说,不,我的字卖出去羞先人哩。他在硬撑,他想,撑硬,就做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一辈子守着这贫穷和寂寞,也过来了,晚节还是要撑硬。他不挣没名堂的钱。他这辈子只挣稿费,哪怕这是卖血,也要撑硬。

   把办公室的炉子生着了。之后坐着,发呆。等着时间,下午三点宣传部开会。之后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一下笑了,会还没开,就想打嗑睡了?也好,一会儿真要是像梦中一样,满室詈骂,他一准打嗑睡也让呼噜声响起。

   下午在宣传部开会。他仍是想着昨夜的梦,一脸的迷怔。如果真的上演了梦中的情景,那真有意思。

   赵领导见了他仍是叫着老师,一口一个老师,没一点官腔。他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不叫“大鸟”了,叫了一句赵部长,领导就一愣怔,说,腾老师,你咋对咱生分了?你就还叫我大鸟么,没关系,听着亲呐。

   开会时部长准时来了,先是一阵客气的问寒问暖,就说开会了。

   传达了上面高层的精神,是三点,加强党的领导,维护安定团结,保持百花齐放。腾主席想着,这精神和建国初期是一样的,搞了这近五十年了,差不多年年如此。文化革命中也差不多是说这几句话。只不过需要的时候微调一下就行。

   注意,说到了具体改革内容,部长说,中央强调了作家要体验生活,要写出无愧于时代的好作品。中央表扬了我们,说我们成绩是好的,主流是好的,但我们不能沾沾自喜,啊?这几年我们的作品年年有国家大奖,这是大家努力的结果,还要再强调一下体验生活。当然,我们宣传部这次会有些具体动作,不能让大家喊叫没钱出差了,没钱下去了,今后要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投资,经济来硬的,精神文明也是要来硬的,咱们只是穷喊叫这是不行的,今年有硬的投入。具体内容由赵副部长说吧。


   会场气氛一下就显得热烈了。

   主席的神经也一下松弛了。

   赵领导说了具体改革内容。今年开始集资盖文学艺术家大楼,以改善大家的住房条件。几大协会的办公经费要在去年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五十。

   增加百分之五十?主席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再没了要打嗑睡的意思。但立即主席脑子里盘算清了,这五十的概念挺好,因为去年几大协会的办公经费全是不超过十万元,增加了百分之五十,就是一家再多给五万元。但这毕竟是好事,没减少就太好了!

   赵领导继续说,钱么,是省上领导特批的款项。经济在大幅度投资的状况下,文化也要投资。听说了作协的一些老同志积存了些看病的报销条子,这情况要改善,老同志们全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一定要保护好,请回去把这些看病报销条全报了吧。今年还要考虑多批一些名额给老同志安排疗养的机会,有病了把病先养好,再说创作么。

   有了掌声,是热烈的掌声。

   主席也忍不住了一身热血奔突,也鼓掌了。

   之后,赵领导说到了几大协会的办公环境,说,大家还没装上暖气,这是宣传部的责任,先对不起大家,道个歉啦,回去了造个预算报上来吧,几大协会全装暖气,开春了就动工,对了,把家属楼也稍着装上暖气吧。明年大家就不受冻了。家属楼的暖气安装,发过了文儿,每户要交些钱,实际也就是交百分之十,余下的百分之九十是财政补贴。而百分之十个人交的钱,各个单位想点办法再贴补一些,对一些老同志和困难户,就免了。按条文规定办吧。

   又是掌声,很热烈了。

会议要结束时,部长宣布了消息说,今天大家全别走了啊,一会儿有饭局,拉大家去省委会议楼宾馆吃饭,主抓文教卫生的副书记今天和大家一起吃饭,要和大家一块儿谈谈改革么,谈谈段子么,谈谈新的一年的希望么,请大家一个也甭走,得给省委副书记个面子啦?

还是掌声。谁要是想走,也不能走了吧?

于是,吃饭,喝酒。

主席心里暖融融的,多喝了两杯,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副书记轮流给各桌敬酒,大家客客气气,热热闹闹。每年全是如此,一准要大吃海喝一次,抽个由头就要吃喝的。起码是省委副书记和大家一块大吃大喝的。席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士,这女士就是才大红大紫的那位女士,他还从来没见过。女士也在这家宾馆让人请客正吃饭呐。

他显得随和的和女士说话,女士对他也是彬彬有礼。女士说,腾老师,上面的精神,是要把文化还当文化搞?

他把女士的话只过了一下脑子,就说,看,你说的是反话还是正话?文化不当文化搞?当啥搞?

女士说那是个太大的学术话题。主席有闲空了,咱畅开神谝。

主席很严肃地说,你最近有些影响了,想没想过进作协当专业作家?你要是想进作协,我来努力活动一下,趁着上面形势还不错,看能不能再批一个名额?

   那女士听了一怔,半会儿却咯咯咯地大笑,说,谢谢腾老师的关心,我从来没想过进作协,我受不了约束,真的。为当这自由作家我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可不想再一头扎进去,自己把自己又捆起来。

   他听了就酒兴全消。那女士的清醒让他一下觉得暖和的宾馆又渗着冷意及敌意。那外面疯传的这位女士攻击他的话全是瞎胡编排的?

   女士又是笑着说,腾老师,请我吃饭的几个人是咱们省内老板富豪级别的人物,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集团公司,想发展文化产业,才成立了个影视制作公司,刚和我说过想请您老出山,当他们的顾问,可您老拒绝了,他们就请了我。我没拒绝,合作么,我又不干什么事,一年只领钱就行了。说了女士凑过头,说悄悄话的样子,仍是咯咯咯地笑着说,他们只付我年薪一万元,我刚才连喝了三大杯酒,就给我长了五千,我想再抻抻身价,再喝它几大杯,到了两万元就签约啦。我啥也不干就有了生活费,好事我为啥不做。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创作了。

   是么是么,主席有些语塞,也一下感觉到被时代及社会戏弄了的失落。但他内心深处又立即轰响起来两个字,是:撑硬。

   女士又是笑着说,不过这几个老板也是精英人物,全是知青,我们聊的还很投缘儿,他们这些年折腾的让马克思也得瞠目惊舌呀!你听说过老知青集团公司吧?就是他们几个人创办起来的。他们是靠四千元起家,先是从四川往咱省贩菜,用卡车贩菜,极快就发了!哇,跟着感觉走哎,立即就搞了房地产,从地产又发展到了电脑,现在又办报纸发展文化,向影视产业进军。他们明年又准备向农业进军,他们认为向中国大农业进军的时代条件已经成熟,是引进了美国的资金和人才,用高科技发展经济农作物。人家现在已经有了几个亿的资产了呀!他们现在是资本运作,全套新东西,我这次觉得不挣他们的钱太冤枉了,哪怕是体验一下生活,也想摸摸这种文明的进程是怎么回事儿。

噢,噢,哦?主席也听的瞠目惊舌了。

几个知青折腾了几年就有了几亿资产?真格的事情?是。他听了太多的事情,不相信。一打听全是真的。


   很晚了才回到他的书房兼卧室,见门缝里又塞了封信,他看了,还是打印的,没写具体人收,还是腾主席亲收。他又觉得冷了,他想这信是撕了扔了烧了,还是看看呢?

   但看不看信是次要的,隔壁的那屋里又传过来一声尖锐绵软的女声浪笑,这骚扰声音你防不胜防啊,他咕哝了几声,鸡巴。锤子。毬。屄!



93、1、写于西安、没发

同时一直不想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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