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混混浊浊的夜。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辰。一片混沌,闷热的混沌。
和此前的夜一模一样。
坐在书房前正在听音乐。听的音乐和此前一模一样。
喜欢听板胡秦腔牌子曲。板胡也出了位博士。这位博士把曲子拉的高亢迷人抑扬顿挫的。尤为喜欢最终的快板,突兀也准确的音符跳动着像把一个外乡人的灵魂勾去飘荡在陕西秦人的黄土原上。
突然妻子起来快速蹿进我的房间,把我的耳机一把扯下来,说满院子的警车,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于是踱到窗前往下看,真格是满院子的警车闪着一明一暗一明一暗的光亮。楼下也是一片嘈杂声音。呜啊呜啊的警笛声又尖锐响起,看清了,这回还来了武警的特种兵们。
走走走,下楼看热闹呀。
夏天的半夜。真格喜欢这夏天的半夜,天不透亮闷热闷热的,但下了高楼小凉风一吹心便舒坦。
先碰见了米花他妈。米花是条小公狗,他妈是个寡妇。人家是拆迁户住在后院的幽苑高板楼。米花他妈见了人就说话,她最喜爱说话。
本来是例行检查知道不?这个小区住的人太乱,合租房太多,派出所来例行检查户口暂住证的,来了就出大事儿啦!她对我说。
一个女人从明苑十八楼直接就噌地一下跳出来了,这丫跳下来了。她对我继续说,一脸的亢奋。噌地一下啊?这丫从十八楼咣唧一下就落地啦!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像是叙说一头炮仗落地,眼睛中闪射出神秘故事的色彩。
我盯着她,她继续说。拉走了,已经拉走了。
五分钟前才拉走,摔得稀巴烂。她又说。
这个女人养了条金毛叫个许总,知道吧?许总她妈已经完全彻底死过了,知道吧?她又说。
我一想这个养了条金毛叫许总的女人是个细腰丰乳的女人,个子高挑,顶多三十岁。这女人一天只是溜几次她的许总。许总极温顺,是条品种纯正的金毛黄狗。
但是这个女人现在去了另一个世界她跳楼了?摔得稀巴烂?
我说为啥?她为啥跳楼了?
米花他妈说,问我呐?我哪儿知道为啥?但是这个女人打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个人住了这么好的房子养一条大狗?能正经么?丫一准早犯事儿了要不就是让哪个男人养着的二奶三奶的,肯定无疑也跟着捞钱呗,见了警察发慌了吧?没人枪毙她吧?自个儿判了自个儿死刑立即执行。我牵着我家的米花刚拐过物业部的弯儿,就听见了呼嗵一声巨响,是这丫跳楼的声音,我听见了呀。
我说,不知道原因?
她说,原因?现在不用查了,丫死过了查鬼去?
那边一个警察的对讲机内传出来了声音,让去快速支援,说一号楼的A座A座,快来支援请求支援!
只见警察们一忽涌地往一号楼奔去。
看热闹的人群也忽忽啦啦地往一号楼涌去。
一号楼是明苑,商住两用楼,宾馆式的办公居住环境,夏天在房间只拧一下开关便供冷气凉风冬天供热气暖风。
明苑一下热闹了。四周围满了人群有警察有武警有观看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
片刻后几个警察揪着一个只穿大裤衩的男人出来了。男人浑身是血尤其是嘴里鼻子里还往外冒血。
听了片刻便知道这个男人和一群警察玩了电影动作片。他只从锁严实的屋门猫眼儿里看见了外面是警察便开门把警察推倒了几个,之后从消防楼梯往下迅猛逃跑,跑着就跌跟头从楼梯间呼里呼嗵地摔下去,之后再跑再摔下去,一个警察呼呼哧哧地对一个头儿汇报说,这孙子让我们追了七八层楼啊直到我们队中的一个特警队员也玩了从一层楼的楼梯顶层扑跳下去,把这孙子扑倒在地,才给这孙子铐上。
看着已经上了警车让拉走的光身子男人和几个警察。
警车迅即呼啸而去。
明苑也在片刻间宁静了。
继续看热闹。
热闹持续了半夜。
第二天傍晚时分散步。
满院子在议论昨天半夜的例行公事检查。但是突发了几桩意外案子。
静苑的一处豪宅里发现了现金几千万。临时叫来了一辆运钞车和银行的员工们加班加点数钞票,听说用坏了几台点钞机,才点清了那几千万。说房子的卧室书房客厅的角角落落里全是现金。一摞摞的现金有的和白菜一块儿堆放白菜早烂完了,发出来臭味儿钱币也一准是臭哄哄的呀。
还是米花他妈知道的最多。她一夜没睡她也习惯了早起她把她听说的全说了好几十遍。她见人就叙说一脸兴奋的笑容。她最喜欢说的一段话话是,抓走了不少月夜公主的小姐。月夜公主是附近开的一家豪华夜总会。里面吃喝嫖赌一条龙服务。小区有不少租房客是那里面的小姐。她总是说,小妖精们赶上了好年头啊,白天大睡,夜里干活,一天挣几千顶我一个月的退休费了?警察抓她们才上劲儿呐,那些小妖精们小嫩胳膊细腿儿的让警察一拧她们就全叫大哥大哥的,给警察也浪摆撒娇的唉没抓住一对现行,进去了又能咋呀?还不是对着警察闪几个媚眼儿嗲声嗲气地叫几句大哥就放了呗。
这世道咋成了这样了?
米花他妈最后的一句叙说一定是感叹语,是唉唉唉,我现在不知道咋回事儿,很怀念毛主席!毛主席活着的时候,世道有这么乱么?
很文质彬彬也是老住户一头白发的邻居黄先生见了米花他妈,她照样要再说一遍那一番叙说。黄先生便是是是的应酬。等米花他妈走远了,他才对另一位也是满头白发的邻居代先生笑容可鞠地说,这叉娘们总要和人说话?当年老毛就是把这伙子叉娘们发动起来了整治咱们的,对吧?得亏她男人死得早,要是没死天天面对这样的造反脸受批判那还咋活?这叉娘们不是翻是非就是天天兴灾乐祸的?咱只能见她天天溜几回狗吧?这叉娘们活着是行尸走肉死了也得和她的狗穷叉叨叨。
于是这两个老头边走边乐呵聊天儿。
黄先生才归纳了昨天半夜的突发事件,说,咱们这个小区是京城的标志性建筑,啊?二环边上?距离天安门四公里的心脏地带,能不藏龙卧虎的?
代先生说,公安部门会不会从这一次例行检查上得到一点启示啊?多检查一下这样的小区?半夜突击检查,查,查他妈的!
黄先生很慎重地说,你以为上面想如此查?要是真查用不着例行公事,哪个当官儿的不贪?闭上眼抓了再审。再或者不审,只让被抓的自个儿想。说了黄先生站住了,学着审查人员的神态指着对面的空处说,自个儿想啊?如果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是你的量刑参考。配合懂不懂啊?你的问题我们已经全部掌握,只看你的交代了?配合了量刑轻些,不配合了重判!说了他往前走,继续说,我党弄这类事儿那是臻入化境,从井冈山演练到了今天。被抓的人,关上几个月,压根不审。一准咬出来一个团伙。
代先生便站住了,很认真地说,对。这样的行动,上面只想阻止,可是来不及了,出了人命案呐,得上特警上武警的,顺便捎着就弄走了一辆车?装满了钱,就在咱眼皮子底下,很可怕。
黄先生笑着说,对啦。腐败成了一类生活方式,渗透在了社会的各个角落。操他妈的。
代先生也笑,说,咱俩没戏了。退得早啊。
黄先生往前走着笑得更坦然,说,那是。得亏退得早。
写于2008年、8月、北京。没发。
改于2017年、11
摘录于白志强小说集《大都市速写》